隔天清晨,纪倾颜是在窗外喜鹊的叫声中醒来的,打了个呵欠,慢吞吞伸个懒腰。
但才睁开眼,就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一夜无梦的感觉真是好,她只见刘福和两个宫娥候在她床前,门口处还站了四个有些眼熟的小太监,定睛一看,那几个太监不正是在赵元承身边伺候的吗?
见她醒来,刘福尖着嗓子问:“主子醒了?主子昨晚睡得还好吧?”
说着,将一件她以前在宫里穿的衣裳递给床边的两个宫娥,两人非常机灵,忙不迭接过衣裳就要伺候她穿上。
纪倾颜却愣在那儿,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理解眼前的情景是怎么回事,她瞪圆了眼,气恼的指着刘福,“你……你怎么来了?”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万岁爷差遗奴才来接主子回宫的。”
“他是怎么知道我留宿妓院的?”
见她满脸怒意,刘福微微福了福身子,“这天下都是万岁爷的,万岁爷想知道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想当然耳,昨天忘忧宫中的主子失踪的消息传到皇上耳中时,他的确是气得不轻。
但气归气,皇上却不担心,因为他早在纪主子身边暗中安排了两个侍卫从旁盯梢守护。
她出宫之后的一举一动更是没逃过皇上布下的眼线,虽说没当场把人逮回去,但万岁爷也不可能放任她长久在外逍遥。
所以一大清早,他就被打发出宫,负责前来醉仙楼把这位离宫出走的主子给接回皇上身边去。
纪倾颜被眼前这景象气到不行,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拴上链子的小鸟,本以为已经飞出那囚笼般的皇宫,可那该死的赵元承只要稍微扯一下链子,她就得乖乖飞回他的身边。
满腔恨意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糟糕的心情,她气得一把将宫娥手上的衣裳摔到地上,恶狠狠的吼一声,“都给我滚开,我自己会穿衣裳!”
刘福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绝对不像一般人那么好安抚,若真把这主子惹急了,到头来吃亏倒楣的还是自己。
这样想着,便用眼神示意,让房里的几个太监宫娥都退了下去。
他并不担必纪主子会再次逃跑,毕竟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况且门外有大内侍卫守着,还有两个暗卫从旁看护,不怕她再耍什么把戏。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纪倾颜穿的是昨天自己精挑细选的那套月白色男装,眼角不客气的斜了一眼门外看守的大内侍卫,心底恨得不得了,只能跺了跺脚,不情愿的在刘福的护送下离开醉仙楼。
楼里的姑娘和老鸨早就被这个阵仗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她们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风流倜傥俊俏迷人的小公子,竟是宫里出来的人。
从这排场来看,这小公子若不是个王爷,怕也是个皇子。
见门外早就准备好了软轿,明白赵元承准备好要抓自己回去,纪倾颜只能无奈的上了轿,被人给风风光光的又抬回皇宫。
在回宫路上,她在心底把赵元承从头骂到尾,恨不得老天爷能刮一阵风把那个恶人吹到海角天边。
可就算她再怎么气愤、再怎么不想见到赵元承,该面对的也还是必须面对。
然而当轿子停在忘忧宫门口时,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嚎声,心下一惊,急忙掀开轿帘从里面走了下来。
一进院子,就看忘忧宫里伺候的奴才全被按趴在地上挨板子,包括一直尽心尽力伺候她的玉蝶。
她心底一疼,就算自己再怎么不喜欢这座皇宫,可宫里这些伺候她的下人却是和她有感情的,她不禁气恼的娇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行刑的人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放下板子,这是皇上的旨意,就算这位纪主子再怎么得宠,若是没有皇上的首肯,他们也不敢随便违逆圣意。
纪倾颜正急得不知所措,一抬眼,就看到在院子的一角,身着龙袍的赵元承竟悠闲的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边品茶,一边看那些奴才挨打的惨状。
当她的目光和他的碰触到一块时,他的唇角竟还拉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昨晚出宫玩得愉快吗?”
“你快让他们住手!”她气得双眼快冒火似的瞪着他。
赵元承却冷冷一笑,“怎么?你怕他们的叫声太吵?没关系,把他们的嘴都堵上接着打。”
那些行刑的人听了这话,也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团玻布,就这么把挨打的宫人嘴巴堵了,继续行刑。
纪倾颜无计可施,最后她牙一咬一头冲到赵元承面前跪了下去,“你要打就打我一个,不要把气发到别人身上!”她虽然经常不计后果的惹他发怒,但从未见他如此,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把他给惹毛了。
皇上跷着长腿,慢条斯理的把玩着精致的茶杯,垂下的眼睑中,有股说不出来的冷意和愤怒。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人,他心底清楚的知道,她此刻的卑躬屈膝并不代表对他的臣服。
即使她对他摆出乞求的姿态,可从她眼底透出的倔强就能看出她内心深处对他的憎恨。
他突然觉得全身非常寒冷。
为了讨好她,他放低姿态,不顾自己的皇帝身分,一次又一次的由着她反抗自己,任凭她将后宫闹得鸡飞狗跳。
甚至为了博这女人开心一笑,不顾朝臣反对,也不顾后宫众人哭诉,硬是将皇后的尊荣赏赐给她。
可他换来的,却只有她处心积虑的逃跑。
刚听到她逃了的那一刻,他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邪念,想着既然自己无法将这个人驯服,与其让她惹自己心烦,不如就让她永远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但当她香消玉殡的画面在心头浮现时,五脏六腑却都疼得令他难以忍受。
他赵元承——堂堂金晟王朝的帝王,竟然无法面对她的死亡。
他的心居然被一个女人左右,这多荒缪!所以他更愤恨、更震怒,可他知道自己不忍心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就只能让她身边的奴才来替她承受内心深处最邪恶的惩罚。
赵元承起身轻轻勾起她俏丽的小下巴,嗓音十分轻柔道:“你逃跑的行为令朕十分不快,但是朕又舍不得动你一分一毫,只好让这些没把你伺候好的奴才们来替你承受朕的怒气了。”
纪倾颜咬牙切齿的瞪他,“你怎么可以随便责打下人?你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轻声一笑,“朕几时在你面前说过朕是一个好皇帝?”
“你放了他们,我让你打。”她坚定的说。
慢慢摇头,他指尖怜惜的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轾滑动,“就算你只是掉了一根头发,朕都会心疼。”
眼看那些下人脸色越来越白,纪倾颜的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朕只想要你乖一点,不要每次都这么调皮。”
“我不逃了,只要你放过他们,我以后就再也不逃了。”
他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笑意,手指却轻轻帮她拭去温热的泪水,“这么漂亮的脸,即使带着泪也是这般令人心动,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
轻叹口气,他手微微一抬,旁边伺候的刘福见状,急忙叫那些人停止行刑。
“你让朕生了这么大的气,总该为自己的任性付出几分代价。”他露出一个令人畏惧的冷笑,“刘福,叫人将那条囚凤索给她戴上,没朕的命令,谁也不准替她解下。”
闻言,不仅刘福一愣,就连纪倾颜的脸色也变了。
虽然她是苍越人,但也听说过金晟王朝中囚凤索的传说。
据说在一百多年前,金晟王朝有个皇帝爱上了个民间女子,但那姑娘已有了心爱的男子。
皇帝为了得到那个姑娘,不惜派人将她的家人和未婚夫婿统统杀死,并把那个姑娘强抢进宫封她做妃。
那姑娘抵死不从,一次又一次的想要逃离皇宫,皇帝没辙了,便找心腹大臣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那大臣听说民间有位铸锁匠的手艺非常高超,便建议皇帝让那铸锁匠为她打条链子,将她一辈子拴在后宫之中。
皇帝同意了,而那铸锁匠打造的链子非常华美,整条都是用纯金打造,缚住手腕的地方更是镶满了各色宝石珍珠,令皇上十分满意。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皇帝便用这链子将那姑娘牢牢拴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亲自给那条金链子取名为“囚凤索”。
她难以置信,赵元承居然要用同样的方法,把她像狗一样拴在身边!
纪倾颜怒不可遏的仰头瞪着他,恨恨地说:“你若真用那东西拴住我,我会恨你一生一世!”
看着她恼恨中带着委屈的样子,赵元承的眼底瞬间闪过一抹犹豫,可是想到她一次次无视自己的真心,那抹犹豫就变成了戾气。
“朕毁你家园,害你失亲,种种罪名加在一起早让你恨朕入骨,既然已经改变不了被你憎恨的事实,多这一桩又何妨?朕又何必像个小丑一样继续讨你欢心?”
他冷哼一声,脸色阴冷,“纪倾颜,如果你想恨朕,那便恨下去吧!”
话落,不理她还想说什么的神色,他转过身便无情的离开。
哗啦啦……
金链子拖拉在地上的声音已然成为近日忘忧宫中,众多奴才们所熟悉的声响。
说起这条囚凤索,单就外表来看,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这链子十分细长,即使一端被固定,仍让被缚的人可以大范围的自由行走而不受任何限制。
束在手腕处的这一端,镶满各种宝石珍珠,就像一枚华贵的手镯,任谁见了,都会被那华丽绝伦的外表所吸引。
铸造者担心金手镯的内侧会磨伤娇嫩的肌肤,所以垫了一层柔软的绒毛。
可就算它外观再美好,终究无法掩饰它本身给人带来的耻辱和伤害。
自从这东西被戴到纪倾颜的手上后,她已经不只一次大喊大骂,甚至在怒极时把忘忧宫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摔了个稀巴烂。
这件事传到赵元承耳中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既然她想砸东西玩,就让她砸个够好了,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
结果当小太监一批又一批的将价值连城的东西送过来给她砸时,很快的纪倾颜就彻底对砸东西失去了兴趣。
而时令正值夏季,像只金丝雀一样被束缚着的纪倾颜,越来越无法忍受这里的燥热。
身上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的玉蝶知道这位主子最怕热,今日便端了一碗冰镇莲子汤过来给她解渴。
正懒洋洋躺在床上看书的纪倾颜瞟了那莲子汤一眼,没什么胃口的别过视线,继续看书。
她在房内看书并非是因为被拴了条链子,被限制行动,毕竟这链子很长,就算她想走到院子里也没问题。
说白了,这链子戴在她手上的意义,无非是那男人想要侮辱她、藉机惩罚她的不听话。
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怎么的,她整天只想躺在床上看书睡觉,连动一下都会让她热得全身上下不舒服。
“主子,您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玉米粥,眼看就要到傍晚了,如果不吃东西,身子是会受不了的。”
纪倾颜掀掀眼皮,“受不了又怎样?反正又断不了气。”
玉蝶闻书皱起了眉头,“主子您怎么这么说,什么断不断气的,以后可不能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来吓唬奴婢了。”
“……玉蝶,因为我的任性出逃,害得你挨了板子,你就不恨我吗?”听见玉蝶的关心,她沉默半晌,终于将放在心底许久的担忧问出口。
急忙摇头,“主子言重了,就算要奴婢为了主子去死,奴婢也是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更何况……”
玉蝶向前走了几步,又说:“不瞒主子,那天皇上虽然将整个忘忧宫的奴才全都责打了一番,但负责行刑的人却没有下狠手,虽然疼,伤却不重,后来我才听内务府的人说,这是皇上事先吩咐好的。说到底,皇上之所以这么做,只是要让主子看到这些画面,给主子一个小小的警告罢了。”
她将汤碗放到床边,再劝道:“主子,其实皇上对您有几分真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看得很清楚,虽然他下令把您拴在这里,也只是一时气愤,只要您向他认个错、讨个饶,这链子很快就会被撤下去的。”
纪倾颜哼笑一声,抬起手腕,故意让链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个把我当宠物来养的人,就算我向他讨饶,他又会用几分真心待我?”
虽然曾和赵元承成为皇家夫妻,可她想,她这个妻子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只宠物罢了。
那家伙给她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却从来没问过她真正想要什么,这算什么真心?
或许,她只是他用来向外人炫耀的一个战利品而已。
等到她年老色衰,那个男人的目光,便不会再停留在她身上。
虽然她并不期望得到赵元承的爱,但光想像那样的情景,竟让她的心为之疼痛不已。
玉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劝她。其实她不觉得皇上真如主子说的,只把主子当成宠物,不过就算皇上真把她当戍宠物来养,那也是待她特别了,毕竟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能被皇上疼爱的又有几人?
链子在地上拖拉的声音被心烦的她弄得越来越大声,她用指腹细细把玩着腕上那个镶满宝石的镯子,喃喃道:“你说,如果我把这个链子偷偷带出宫去,是不是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主子真傻,您只要讨好皇上,要金山银山,皇上还不是主动送给您?”
纪倾颜撇了撇嘴,“我可不希罕金山银山,我也一点都不喜欢这像大囚笼的皇宫。”
她姿态不雅的跷起腿轻轻摇晃,望向窗外,目光染上几分期冀。
“如果你去过我们苍越就会知道,那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至少……那里的夏天没有这么热……”说着,她突然感到眼皮沉了下来,嘴里仍咕哝着,“我最怕热了……”
话落,整个人就这么沉沉的睡着了。
***
自从纪倾颜被赵元承下令用囚凤索锁在宫里,他再次狠下心没去亲自探望她。
不过他不露面,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她。
刘福深知主子的心思,所以每天午时过后,便会一五一十的将忘忧宫里那位祖宗的行动汇报给他听。
“她这阵子都不再摔朕派人送去的那些花瓶器皿了?”
他笑着点头,“纪主子又不是天生喜欢砸东西,不过是闹闹脾气,难道还能真把这皇宫里所有的东西都给摔了吗?”
赵元承笑了笑,“这小东西的脾气大着呢,朕把她给锁了,她恐怕是恨不得拆朕的骨、剥朕的皮、喝朕的血呢。”
“这还不都是皇上平时把她给宠上天,才让纪主子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对于刘福的小声嘀咕,他也不反驳,只轻轻叹了口气,“朕的确是宠她宠过了头,瞧瞧,这会都爬到朕的头上去了。”想了想,又问:“最近她食欲如何?”他知道她天热时胃口就不好。
“大概是天热的关系,玉蝶那边传话过来,说吃得有点少,倒是嗜睡了起来,整天嚷嚷着咱们京城的天气不如苍越好,让她到了夏天就热得受不了。”
赵元承笑出了声,“果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只不过是热一点也要在那里叫嚷半天。”
“皇上。那囚凤索……”
“再多锁两天吧,不让她长长教训,她又怎会珍惜朕对她的疼爱,等苦头吃得差不多再放了她也不迟。”
那日在气头上,拿囚凤索锁住了她,虽然他很快就后悔心疼,却不想这样低头放了她。赵元承在心里思考着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门外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皇上,曹妃娘娘、莲妃娘娘、丽妃娘娘等人在门外求见。”
“什么事?”
“回禀皇上,波斯使者送来一批贡品,几位娘娘已经清点过数目,列好清单,现在带着贡品来给皇上过目。”
赵元承点了点头,“让她们进来吧。”
片刻,几个容貌姣好、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便鱼贯而入,而她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中抬着箱子的小太监,里面装着的就是波斯使者送来的贡品。
几个妃子见了皇帝,少不了一番跪拜,赵元承随意的挥手让她们起来。一行人为首的是曹金灵,她不疾不徐的将今年波斯送来的这批礼品的名单读了一遍,礼物种类和往年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少不了金银珠宝、翡翠玉玩,唯一特别的是多了一匹色泽美丽的丝绸。
她轻声细语道:“这冰蚕丝绸是波斯的国宝,八年才能织成这么一匹,也因为冰蚕养在极寒之地,难以照料,这绸缎比寻常布料昂贵许多倍。而且据说冰蚕丝绸非常特别,若在夏天时穿上它所裁制的衣物,不只舒服,还可以抵抗炎热。”
听她这么一说,赵元承对这丝绸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致,刘福见状,忙命人将那匹浅粉色的绸子抬了过来。
他伸手一摸,果然柔滑凉薄,触感极佳。
忍不住想起纪倾颜那具美丽晶莹的胴体,肌肤是那么白皙滑腻,若是穿上这种冰蚕丝绸做成的薄衫,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子呢。
他嘴角噙笑,对刘福交代了声,“找人将这匹绸子按颜儿的身段多裁几件贴身的衣物,那丫头怕热怕得要命,若穿了这个,看她以后还吵不吵。”
刘福领命,很快便将皇上的旨意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