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荨一脚跨进西跨院后,就看满院的仆从奔来跑去,煞是忙碌。“这里出了什么事?”他抓住一个抱着花盆架子的仆从询问。
“少爷,您回来了。”仆役恭敬地行礼,捧着的花架子却差点撞到张荨。“是少夫人吩咐的,要我们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搬走。”
“小六,你动作快点,愣在门口干什么?等下少夫人迁怒下来,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管事此时在院子里到处吆喝。“房里的所有家什物件全要搬出去,都给我麻利点。”
“陈管事,到底怎么回事旦让大家先停下手里的活。”被花架挡住的张荨面容严峻地出现在管事面前。
“少爷。这是少夫人的命令。”陈管事立刻恭敬应话。
“你们都先把东西放下,在这里等着。”张荨略一沉吟,直接朝主屋里走去。
“堇棠,你回来了?快来看看皇太后老祖宗赏赐我们的东西。”他的娘子兰萱听到了他的说话声,像蝴蝶般的飞出了屋子,直扑向他。
“哎哟。”可惜蝴蝶脚步不稳,半途差点绊倒。“这劳什子的花盆底鞋穿起来还真难走路。”揉着脚踝,她懊恼沮丧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走路真不小心。”张荨伸手扶她起来,严厉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柔和。“疼不疼?”
兰萱双眸晶亮地望着他道: “看到你就不疼了……你今天下朝好晚,我等了老半天呢。”
“我有些事要问你……不过先回房再说吧。”他不太喜欢她在仆佣面前如此坦白的目光和言语,太不含蓄了。
可是他这个满人媳妇说话向来直率得很。虽然觉得她的不造作很可爱,然而有时却也会显得缺乏礼数。
该怎么和她说呢?一向以礼为尊的张荨也感到为难,一看到她那双清澈天真的眼,他就觉得话到口边,又被咽了回去。
“太后老祖宗还让福公公来传话,叫我们有空进宫去玩——下个月就是十六格格的生辰了。皇上有意将她指婚给蒙古将军,因此这次生辰要大办宴席……”兰萱滔滔不绝地说着。
“太后老祖宗派人到我们府里传话?那应该把我从朝房里唤回来才是。”张荨微微一愣,看来娶了个将军格格,日后他和宫里的关系会越来越密切。
“把你唤回来干什么?我受了口谕不也是一样?”兰萱命人替他倒茶。
“礼数上应该是我们夫妇一块儿在场。”他看着屋子里的景象,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兰萱听完后,悄悄吐了下舌头。“太后老祖宗时常会赏赐些小玩意儿,或者让公公们传个话,不必如此在意。对了,这些都是陆续送进府来的贺礼,有些封疆官吏们的礼物晚到了,也有的直接送进了将军府。今日我回家去看额娘和阿玛,就一起带回来了。”兰萱指着圆桌上堆得高高的礼物说道。
“你今天回了娘家?”张荨做了个手势,打发掉屋子里所有的婢女。
“是啊,觉得无聊,一个人太闷了。”兰萱拉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回来时我还去了趟恭亲王府,我和恭亲王家的四格格从小就甚为投缘,我邀请她明日来府里小坐。”
“兰萱。”张荨揉了下眉心,看来不想谈的事还是得谈。“你要回娘家的事,为何昨日不先知会我?”
“昨日没准备回去,所以就没告诉相公。你喝一口这碧螺春,我记得相公提过你的祖籍在杭州,这西湖特产的茶叶我见咱们将军府里有,就让小春带了回来。”兰萱笑眼弯弯,今儿个她出门好好地放松了一番,又见到了想念的阿玛、额娘,心情自是大好。
“你倒是把我这些闲话都记住了。”张荨看着她期待的双眸,接过了茶杯,却并未喝茶。“然而其他我和你说的那些话呢?”
“什么话?相公你的话每句我都深深记在心里。”兰萱大张着迷惘的双眸。
“我前天给你看的文集,你看了吗?”
她无辜地眨动了几下眼:“相公,你知道为妻的汉学造诣不高,那些文章都写得很高明,可是……我念了之后有许多地方不明白……”
“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问我。”他拿起茶盖,在茶碗上轻碰了两下,眼里闪过诙谐的笑意。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他的娇妻应该从没翻开过那几本书册。
“啊……书被小春收起来了,待明日我让她拿出来,再请教相公。”兰萱带着三分心虚,不敢看他。
“那里面有一篇专论妇德的文章,可曾留意?”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痕。
兰萱瞪着双眸,用力地思考了好久,然后摇头。“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不要和我绕弯子,直说无妨。”
他的妻子很聪明——张荨的笑容更深。
“那只是我写的一篇文章罢了,我想你应该看一下。”新婚燕尔,看着她的可爱面容,他实在无法对她有任何严苛的要求。
“我看过!在知道我被指给你以后,阿玛就拿给我看过,还对那篇文章大加赞赏。”她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幸好她知道那篇文章。
“那你的感受呢?”他的眼里闪过促狭之光。如果她看过那篇文章,到底是赞赏,还是反对?他很想知道自己妻子的想法。
何况那上头写了他对妇女美德的所有要求,以她直率的性格,读过后不应该毫无感想才是。
“这个啊……我觉得很好啊。”兰萱闪烁其词,目光游移。
当时她非常排斥这门婚事,自然也就大大的贬损了那篇文章一番。之后便忘了这回事,直到现在经他提醒,她才猛然想起。
“你觉得很好?那么就是同意我的观点咯?”张荨喝了第一口碧螺春。
“我完全同意。”兰萱仓皇间一时也想不起文章写了些什么,反正就只记得文采飞扬、引经据典、条理分明、格局也很宏大——这些都是阿玛告诉她的。
“那么对于我所说的,女子应该具备‘温、良、恭、俭、让’的品德,你也毫无异议?”
“没有,我没有。”兰萱在心里念着“温、良、恭、俭、让”五个字,但她有念却好像没有完全懂——不过她不懂也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张荨点了下头:“那你告诉我,现在外面大动干戈的是准备要做什么?”
“哦。”话题终于转换,她的表情再度变得灵动。“我今天不是去了恭亲王府吗?他们府里正在大兴土木,请了很好的匠人,将所有屋子院落都修葺一新,真是气派极了。恭亲王府的大贝勒你认识吗?就是承兖贝勒,他和我说开春了,应该让阖府上下有个新气象。”
“因此我就想到我们尚书府的布局太朴素了,而且堇棠你现在是爵爷的身分,虽然你是因为孝顺父母不愿搬出府,但我们居住的这个跨院实在和你身分不符。”她说得头头是道。“出阁前我额娘也要我做个好妻子,好好当家。我想,让丈夫的住所符合身分也是我应该做的事吧?”
“所以你就决定在这里大兴土木。”张荨双唇紧抿成一直线。
“是啊,我已经联系工匠了,明天就请他们过府测量、画草图。”兰萱一说起自己的大计划就显得兴奋不已。“堇棠,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很期待呢。”
“你该知道要在家里兴土木是件大事。”他望向她染上兴奋霞红的脸,眼色却暗沉了许多。“而且我们张家家训,娘应该和你说过,第一条就是勤俭持家。”
“家训?哦,是啊,你娘是和我说过,还给了一本书册,让我慢慢看。”
“那你读完了吗?”他的脸色更深沉了。
兰萱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变化,只是一迳想着自己的伟大计划。
“我看了,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叹了口气。“那些文字枯燥乏味,有些话我也看不明白……而且我想你们汉人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不懂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凡是对你有利的句子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张荨深吸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堇棠,我看恭亲王府新修的池塘可漂亮了,我觉得我们府里也可以挖个大池塘。还有,院子里要那么大片的竹林干什么?我觉得可以改种些四季鲜花,再弄些江南园林的假山、流水过来——听说现在京城里很流行江南庭院的布置,不但气派好看,还能防风沙呢……”
“兰萱,你先坐下,好好听我说。”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腕,轻柔但坚定地将她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们府里不需要大肆翻修,也不需要江南庭院,现在这样就很好。”
兰萱这才真正注意到他严肃的神情,她显得错愕怔忡。
“为什么?”
“我知道你从小就与皇格格们一起长大,也深受太后与皇上喜爱,有着尊贵的地位。但是我也对你说过,既然你已经嫁给我了,就是我们张家的儿媳。”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困惑的脸。
“这些在我回门前你都告诉我了。”兰萱双手绞着帕子,眼神清澈而坦诚。
“那你将我说的话再复述一遍。”他严厉的表情丝毫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