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渐渐热了,生意没有过去那么好,钟凌做了些果冻,才让生意好转一些。
这天钟凌在厨房研发些爽口的小点心时,小秋进来。
“小姐,有人找你。”
找她?会是谁?徐伍辉吗?不可能,他正在闭门念书,出门唯一的去处是先生家里,听说先生对他评语很高,预估他今年九月定会通过乡试,明年的春闱至少能考上二甲进士。
他的预言,很是让徐伍辉松了口气。
钟凌笑着鼓励他,递给他一袋进士榜,上面每个饼干都印着“探花郎”,她夸口道:“什么二甲进士,我怎么看徐大哥都是一甲探花郎的命。”
他问:“为什么不是状元、榜眼,而是探花郎?”
她猛摇头说:“不行,咱们做人要低调,壮元、榜眼太招人目光,万一被皇帝招去当驸马,我到哪里再找个徐大哥嫁?”
她的话让他很开心,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问:“探花郎很低调吗?”
钟凌说到做到,自从答应过徐伍辉后,每半个月到秀水村接弟弟时都会提早出门,先绕到徐家坐坐,和徐大娘说说话,只不过让人很气闷的是,几乎每次都会遇见她的二堂姐。
直到上一回没见到她的身影,钟凌还疑惑说:“她怎么不来了?”
徐伍辉说:“我恐吓过我娘,说我每次见了她都会心浮气躁,读不下书,要是她害我没考上,就得再等上三年。”
他的恐吓成功制止徐大娘和钟子薇的感情交流。
但不是徐伍辉来找会是谁呢?钟凌走出厨房往前面铺子走去,前脚才跨进去,就看见刘星堂和阿志,她赶紧快步上前,急急问:“老爷爷、阿志,你们怎么来了?是婶婶的病更重了吗?”
阿志垂下头,眼睛红红的,低声说道:“小姐,我娘死了,房子被占了,想求小姐收留我和爷爷。”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身契,交给钟凌。
她看看祖孙两人,叹气,把身契交还给阿志,说道:“爷爷、阿志,先进来吧!”
小暖、小冰烧热水给两祖孙洗过澡,又做了简单的饭菜让两人暖胃,小春和钟凌急忙给两人腾屋子,屋子里全住满人了,丫鬟们住的那几间本就空间小,再教她们挤一挤也太过没人性,钟凌想了想,决定自己搬进她娘屋里,把她的房间让给刘爷爷和阿志,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后,钟凌才把这对祖孙的遭遇说给母亲知道。
他们自己是吃过苦头的,能帮人一把卢氏怎会不肯帮,于是两祖孙住了下来。
几天后钟子静返家,他发现刘星堂和阿志都有一身好武功,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姐姐了。钟凌忖度再三,和刘星堂讨论过后,决定让阿志陪着钟子静住到先生家里,她这是在替明年铺路,如果钟子静那一劫还存在的话。
钟子静和阿志两人感情很好,在刘星堂的嘱咐下,阿志负责每天盯钟子静练一套拳法,就算不能退敌,能够强身也是好的。从此钟子静在每天早起念书之前,养成练一个时辰武功的习惯。
至于刘星堂,他建议钟凌买一辆马车,不但可以往返秀水村运载牛乳、奶油、鸡蛋,也可以把铺里卖不完的东西卖到别的城里。
这段时间生意清减些,确实可以这么做,但过了秋后,生意会渐渐好转,就不能供应别的铺子了,就怕契约一签订,到时没有足够的人手,何况去年的礼盒今年还要大推呢。
刘星堂说:“那就别签约,用零卖的方式,把咱们多做的压点价拿出去卖。”
钟凌觉得可行,便每天和刘星堂载着糖果饼干到邻县卖。这一来一往得花上三个时辰,因此钟凌得起早睡晚,短短两个月,圆圆的下巴尖了,更显得两颗眼睛大得惊人。
这天清晨,她和刘星堂把货品摆进马车里,六月天了,天气太热,她在马车里坐不住,索性换上男装,坐在刘星堂身旁。
也没见刘爷爷有什么大动作,手腕轻轻一挥,马鞭便俐落地催动黑马,马车稳稳地驶向前去。
“刘爷爷,我看过一本小说,里头有一段描述武功高强的人,说她手腕轻轻一催就能挥动马鞭,就像刘爷爷这样,爷爷的武功很高强吗?”她讲的是陶红英,九难师太还在当长平公主时的宫女,后来韦小宝认的姑姑。
刘星堂微微一笑。是啊!当时年轻气盛,到处找人比试,企图称霸武林,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招惹了不少人,引得几帮人联手追杀,他的眼睛差点儿没了,手断了,那刻他才晓得什么狗屁天下第一,能够活命才是真的。
从此改名换姓,退隐江湖,不再逞凶斗狠。
他日日修习内功,倒不是想再回到当年风光时,只是想要保命,想在恶霸欺上头时吓吓人。不过对于那些觊觎自家土地之人,他忍住不动手是因为不想招惹无穷后患,那些当官的手段多,要是惹上官非,害孙子亡命天涯就不好了。
阿志那孩子根骨好,他想过让他去考个武状元,却又担心现在朝廷之争日盛,怕将来阿志投军会遭牵连,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当个默默无闻的贩夫走卒。
“刘爷爷,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被我猜中了吧,爷爷是武林盟主?”说着,钟凌双眼放光,脸上的笑怎么也关不住。
“我这身武功哪能称得上武林盟主,光是比你那个贺大哥就不知道输多少。”
贺澧……对哦,差点儿忘记,二伯父诈财那日,她就发现他和阿六哥哥都有武功,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又被徐伍辉骂一顿,竟将这件事给抛到脑后。
所以她可不可以推论,因为他武功好,身边还有个阿六,他定会远离危险、平安返回?
笑开颜,她喜欢这个推论。
“丫头,贺公子对你很好。”
“你怎么知道?你不过见过贺大哥一面。”
“那天他和我一起离开你家,他发觉我有武功,让我日后来投你为主,护你一家安全。”
后来他葬了媳妇,带着孙子进城,凭着贺澧给的玉牌找到项管事,许多当日贺澧没说的话,项管事全讲了。
贺澧希望他护钟子芳一家,希望他对她保密金日昌赌坊之事,希望他每月都投书一封,细述钟家母子身边发生的大小事,并允诺以阿志的日后前程作为交换。
这是多此一举了,江湖人受人点滴、涌泉相报,钟子芳两次救急,就算没有贺澧的承诺,他也考虑投身到她手下,还了此恩。
“你说贺大哥他……”他连这个都替自己想到了,那么周大人的引荐有没有贺大哥的手笔?
没错,若是周大人自己的意思,那么他更该引荐的不应该是徐大哥吗?怎么看,他都比阿静更像个人才。
有没有可能,周大人只是个幌子,是先生找上周大人,托他做中人?那么谁能请得动退休宰相?贵气男?是贺澧求他帮的忙?
一堆问号敲着她的脑袋,钟凌只是胡思乱想,却没想到层层推敲竟让她给推出七、八分真相。
“他说你会是个好主子。”
钟凌苦了眉头,他事事都帮她想到,而她明知道结局,却无法助他什么,他们这对朋友只有她在占他的便宜。“我和贺大哥是很好的朋友。”她咬唇低声道。
“只是朋友?”刘星堂反问。
“不然呢?”
是啊,她已经和人订亲,将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就算贺澧有再多的心思,也与她无关。
刘星堂点点头,同意道:“是,只是朋友。”
进了港县,刘星堂驾着马车,熟门熟路地前往这些日子打过交道的商铺。
“刘爷爷,每次想问都忘记,您似乎对港县很熟,以前住过这里吗?”
“对,住了几十年,哪条街、哪个巷子都摸得熟透。”
“这里离井风城挺远的,您那一笼子鸡,干么拿那么远去卖?”
“当初东拼西凑,想把借的银子给还了,哪知道人家打的算盘不是要我们还钱,而是想要图谋我们家那片山林地。一开始不知道,把猎来的狐狸、獐子拿到县城里卖,没想到走到哪儿、场子被砸到哪儿,到最后只好贱卖,于是日子越过越艰难,别说还上银子,就是连媳妇的药也买不起。
“那回是迫不得已,才会一路迢迢跑到井风城去卖,天还没亮,我和阿志顶着寒风、饿着肚子,带着家里最后的两只鸡和一窝小鸡去摆摊,没想到去得迟了,找不到摊位,硬是挤半天才弄出一小块地,谁知道鸡被踩,阿志一时气不过,才会……老头子欠小姐一句对不住。”
原来如此,是又饿又累,委屈极了,才会打那一棍子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那棍子,也许他们到现在还无法搬进城里。
“阿志武功不错,那日也是手下留情了,爷爷,您以后别喊我小姐,听着别扭,不如爷爷认下我这个孙女,以后阿志就是我的弟弟,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好不?”她亲亲热热地提议道。
听见钟凌这话,刘星堂深感意外,“小姐这样,让老头子怎么过意得去?”
“爷爷看不上阿芳,不肯认我这个小孙女吗?”她鼓起腮帮子装萌。
“什么话、胡说!小姐这般人品,谁能看不上?”
“既然如此,爷爷就别小姐小姐的喊,叫我一声丫头还是阿芳,才顺耳呢。人生相逢自是有缘,爷爷和阿芳的缘分早在去年就定下了,否则阿志为什么会一棒子打上四哥哥?否则爷爷怎就信了阿芳,肯到秀水村求助?既然命莲把咱们拴在一起,为什么不顺水推舟?”
刘星堂不是小气之人,听了她这番话,笑了,他摸摸钟凌的头说道:“知道了,丫头!以后有什么事给爷爷说,爷爷虽然年纪大,但还有几分本事,别什么委屈都往心里憋。”
“是啊,从今以后,我可是有爷爷护着的人呢。”
刘星堂忍不住满脸笑意,他现在也是有孙女可以撒娇的长辈了。
钟凌又问:“爷爷,那些人为什么要图谋你家的山林地?”
那里有玉矿?地底下蕴藏丰富的煤铁铜矿?既然如此,用笔银子买下啊,干么躲躲藏藏非要把人给逼到没路走?
“说是要在那片地上挖温泉眼,可以治百病的。”
“真有温泉?”
“才怪,老头子在那里住了十几年,哪有那种东西。”
“知道是谁要的吗?”
“听说是皇后的娘家人。”那是他潜入知府衙门偷听到的。
钟凌对朝堂事所知不多,可了不起的皇后娘家人,她倒是略有耳闻。
听说庄家人权柄大过天,皇帝要用谁还得经过老丈人同意,一个皇帝做到这样,也算窝囊了。
“既是皇后的娘家人,有得是钱,多给爷爷一点钱不就得了,何必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吃这闷亏的不只有老头子,住在那座山的邻居都……”他叹气,续道:“走的走、散的散,前几日想回去迁儿子的坟地,却发现被圈围起来,几个江湖人看守着,谁也进不去。”
果然是想做见不得人的事,否则用手下兵将就行了,何必雇用江湖人,这庄家人是想做什么啊,女儿都已经当到皇后了还不满足,难不成想要更高位儿?
皇后之上……钟凌倒抽气。哇塞,不会吧!心这么大,难道皇帝是吃素的,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不像,弟弟受潜山先生教导后,几次提到当今皇上的种种施政与作为,不像个昏庸愚昧的啊。
“爷爷别烦,月盈则亏,这世间还有公道,不会纵着那些坏人为所欲为。就算老天爷不管,还有皇上呢,还有千千万万对百姓朝廷有抱负的能人,有他们在,就会有人帮爷爷向那些恶人讨回公道。”
刘星堂被她的话说笑了。
“小丫头对这朝堂还真有信心。”一辆马车从后头跟上,车帘挑起,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大叔隔着窗说话。
钟凌朝对方望去,那人眉目虽是舒展,却隐含着一股不容人挑战的威严,清晨的日光投射到他面上,柔和了他冷峻的线条,但她还是觉得此人属于……“生人勿近”那类。
不管他的身分如何,光看他车驾前前后后几个看起来很“武林盟主”的男人,就知道他出身不凡。
她还在打量对方呢,那人“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扇过几下,金黄色扇面亮了出来。
金黄色?哪个人可以用这种颜色,她再没知识水准,也猜出大叔是何方人士,心一抖,她的脚也跟着抖起来,自己的运气也未免太好,卖一趟糖果都能碰到大咖。
钟凌深吸一口气,挑起下巴,微笑道:“哪个国家的百姓不对朝堂有信心?何况我日子过得舒服,自然对朝廷心存感激。”
“百姓日子过得好,就会对朝廷心存感激?”
“当然,百姓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和美,能顺心遂意自会谢天、谢地、谢皇上;相反地,如果朝廷年年加税,百姓口袋的银子被掏空,吃完这一顿没了下一顿,谁能不心生埋怨?
“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头,只要能带着百姓过好日子,就会受到推崇。当今朝堂到底好不好?说实话,我还真不明白,只晓得里正伯伯、村里的叔叔爷爷交口赞扬,直说现在的日子比起祖辈那几代是越过越好了,哥哥弟弟们都能上学堂念书,日后有机会当官。所以我就晓得,这皇帝定是个好的。”
她的马屁捧得微服出巡的皇帝乐呵呵地,笑个不停,问:“小丫头是哪里人?”
“老家在秀水村,不过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了,在井风城租一间铺子做生意。”
“家里做什么生意?”
“卖糖果饼干,大叔,您想不想吃一点?”
“好啊!”
钟凌让刘星堂停下车,转到车厢里,拿一堆牛轧糖和手工饼干,一个样貌斯文的男人走过来接了,递给她一锭金元宝,钟凌笑盈盈地道声谢谢。
车驾离开,钟凌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下来,她长长地吐口气,一摸额头,才发觉自己惊出满身汗。
直到对方的车子离得够远了,刘星堂才低声道:“丫头,那人身分不简单。”跟在车驾前后的那群侍卫,一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能人。
“何止不简单,没猜错的话,马车里的那位大叔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钟凌压低嗓音说。
刘星堂惊诧,谁想得到今日出门会有这番际遇。“幸好没说错话。”
“是啊!”不但没说错,还把马屁捧得恰恰好,开心的摸了摸手上的金元宝,不过,这种好运还是别再来了吧!
一个月后,这件事透过金日昌的人手传进京城,贺澧将信反覆看了又看,笑容更盛。那丫头果然有能耐,就算没有他,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上官肇阳一把夺走他手上的信,低头看过,失笑,“不会吧,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父皇遇见的那个有趣丫头竟然是她?!”这事父皇前两天才拿来当笑话,说给几个儿子听。
“你确定?”
“信上不是有写吗?那丫头都看出来了,刘老头也不差,他看出风、云、雷、电的身手,也看见马车上的云纹雕刻,那马车可是我外祖家的。”
贺澧微笑。那丫头总是语出惊人。
“怎么,还不给人家写信?当初你要进京,人家可是哭鼻子了。”上官肇阳用手肘推贺澧一把。
“局势不明,何必害小丫头。”眼睑垂下,盖住他的心思。
“你就是想太多,一封信能害得了谁?”
“不多想一点,我能够活到现在?”
“如果你少想一点,当初会找上我、向我求救,就不会在那个乡下野地过那么多年。”
“那时,你也是自身难保。”何况那时,乳母相信想杀害自己的,不是旁人就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