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是尝过了甜美的滋味,就再也受不住苦涩的折磨。
谢娇娘习惯了身边有夫君依靠支持,赵建硕一走,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哪里都寻不到熟悉的身影,那种难受简直不能形容,特别是到了晚上,被窝里冷得厉害,她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这般忍耐了一日,她果断抹了眼泪,收拾几件简单的物品搬回了娘家。
何氏倒是欢喜坏了,谢娇娘岀嫁,谢蕙娘住在城里的铺子,家里整日只有她和谢丽娘两个大眼瞪小眼。洗衣、做饭、喂猪,除了这三件大事,就没别的事可做,实在是清闲得有些无聊。
这会儿谢娇娘回来住娘家,省得她整日惦记,身边又有人陪伴,如何会不欢喜?
谢丽娘跑进跑岀,恨不得把家里的吃食都搬来给大姊。
谢娇娘见此,终于见了一点笑脸,喊谷雨回去搬几匹上好的细棉布,缠着何氏一起给如今还是豌豆一样大小的孩儿做衣衫和小被褥。
何氏兴致勃勃,手下剪刀翻飞,针线不停,几乎一日就做出一套小衣衫,惹得谢娇娘和谢丽娘都爱不释手。
原本谢娇娘还想躲几日懒,可城里的谢蕙娘坚持不住了,派了庞大山回来送信。
谢娇娘赶紧喊来清明,套了赵建硕留在家里的那匹枣红马,搭马车直接去城里的铺子。
抵达时正赶上午前,铺子里人满为患。
江婶子母女手脚麻利,但吃食种类多,客人也多,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谢娇娘赶紧救场,她从外边进来,没有洗漱换穿白棉布做的「工服」,于是接手了算账的活计。
江婶子改为专管熟食和称重,芽儿则负责用油纸包装,这般一来,母女俩压力大减,生意顺利很多。
有客人不常见到谢娇娘,忍不住询间,待得知道是铺子的老板娘,都很好奇,毕竟谢娇娘看着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这个时候都是在公婆跟前立规矩、伏低做小的时候,偏偏她能岀来开铺子做买卖,这在女子中可是不多。
若是一般女子,被这么多人瞩目,就算不害羞,起码也会不舒服,但谢娇娘前世可是打工女王,服务业做过非常多,哪里会惧怕别人多看两眼。
她说话客气,笑得甜美,行事落落大方,倒是让众人好感大增。
趁着这个机会,谢娇娘又喊在后边帮忙的谷雨切几根红肠。
「各位贵客,敝店开业没几日,但受大伙儿许多照顾,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献丑把家里新制的红肠拿出来,送大家品尝。这红肠若是风王,极耐保存,出门带着方便又顶饿。就是家里来人,一时没有可口饭菜,切一根炒盘青菜都是极好的。」
谷雨端了盘子,一块块红肠堆栈在其中,小小的牙签扎在其上,瞧着就方便又美味。
客人们纷纷伸手去取了一块,送进嘴里,有好酒的熟客道:「咦,这可是好东西啊,过几日出去踏春带上几根,碰到好景致,一壶好酒,切一盘红肠,最是安闲自在不过。」
「就是,正巧我要出门南下,老板娘若有多的,先匀我几斤带着路上垫肚子。」
「多谢各位捧场。」谢娇娘心里欢喜,但还是说道:「这做红肠的猪肉同普通猪肉不同,是我们小王庄的特产,猪肉没有任何腥膻,又加入很多昂贵的查料,挂在火炉里烤好几个日夜,才制作出这么几根,量少,价格自然贵很多……」
「别管什么价,给我来五斤。出门在外,路上的吃食最是头疼,有这样的好吃食,多花点银子,也免了肚子受苦。」
那客人显见是个财大气粗的,做买卖之人最喜欢这样的主顾。
于是剩下的红肠都被打包,四斤一两,秤重后一共八百文,就这么哗啦啦进了钱匣子。
物依稀为贵,见红肠被买光,其余还有些犹豫的客人不同意了,纷纷嚷着也要买一些。
谢娇娘笑着应付两句,开放少量预订,订出去十斤,收了一两银子的讧金。
待得送走这波客人,江婶子母女简直对自家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夫人,您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让这些人都乖乖掏银子。」要知道,他们平日恨不得抹去零头,又爱讨要小菜,简直跟铁公鸡一样。
谢娇娘解开围裙,笑道:「人啊,都要颜面,多捧几句,客人欢喜,咱们铺子生意也好。」
江婶子一一受教,连连点头。
谢娇娘到了后边,灶间里热气腾腾,往日昋喷喷的肉味她也喜欢,如今闻到却惹得胃里翻腾,她猜测是肚里的孩儿在作怪,于是跑到了院子角落的树下躲避。
谢蕙娘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出来,眼见姊姊这般,抱怨道:「大姊,我都忙死了,你还躲懒。」
谢娇娘手下轻轻摸着肚子,探头小声趴在妹妹耳边道:「你很快就要做姨母了。」
「姨母?」谢蕙娘听得有些迷糊,但马上就明白过来,喜得一蹦三尺高,「哎呀,大姊,你怀小外甥了?」说着,她扯着大姊的手满地蹦跳。
守在一边的谷雨赶紧上前,提醒着,「二小姐,我们夫人这时候不能乱动啊,老夫人特意嘱咐过,让二小姐一定别冲撞了我们夫人。」
「哎呀,不会,不会。」谢蕙娘赶紧放下大姊的手,末了又抱怨娘亲:「娘真是的,把我当小孩子啊。我会不知道姊姊的肚子矜贵吗,这里面是我的小外甥呢!」
「好了,谷雨,去帮我倒杯茶来。」谢娇娘撵了谷雨,拉着妹妹问起铺子的生意。
谢蕙娘会催谢娇娘过来,其实是有事相商,「大姊,铺子里的生意实在是太好,忙不过来了。我想问问大姊,能不能添些人手啊?但又怕新人不稳当,坏了店里的生意。」
谢娇娘方才也想到这个问题了,道:「我见铺子有些小,不如把吃食分部分在村里做,左右家里有马车,来回运送也方便。」
「回村里做?」谢蕙娘到底年纪小,经验也不足,脑子还没那么精明,不太理解。
谢娇娘拉了她的手细细说着,「对啊,我家院子那么大,整个一进都是空的,不如多建几个灶台,请咱们家前院的张嫂子还有里正的娘子王三婶帮忙,一日里忙半日就差不多了。而且煮熟食的料包都是事先配好的,扔进锅里煮就可以,也不怕丢了秘方。」
谢蕙娘眼珠转了转,明白过来,「好,这主意好。将来万一有什么事,里正总不能再躲着不管了。」
「另外,今日新加了一个红肠,以后还会陆续上松仁小肚、粉肠之类的新品。这些东西价格贵,不好经过外人的手,我先让谷雨和清明帮忙,若是卖得好,再去人市买些奴仆,不过六爷出门了,这事最好还是等他回来。」
谢蕙娘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只有不断点头答应的分。
姊妹俩晒着正午的太阳,喝茶吃点心,说着话,分外自在。
谢蕙娘有些感慨,「大姊,我以前就盼着家里能吃饱饭,娘不要犯病,你不要死,丽娘能长大。如今这样的日子,真是想也想不到。」
谢娇娘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的惶然无助,坚定地道:「只要肯吃苦,就有希望,只要朝着希望走,就会有好日子。」
谢蕙娘依靠在她肩头,低声道:「大姊,你活着真好,幸好投河那次,姊夫救了你。」
「对啊,所以我要给他生儿育女,同他白头偕老,报答他的大恩。」
「哈哈,大姊,你这也算是以身相许了。」
院落里,姊妹俩这般说笑着,连吹过的风都温柔了很多。
京都的春比庆安还要早上很多,路边的枝头已经满是绿意,远望田野也是一片欣欣向荣。
但赵建硕无心赏玩,连带众人都快马加鞭,一路到了京都之外。
早有人迎上来,让他们换马车,拿腰牌。
城门口的兵卒连检查都没检查就放众人过去。
马车里的廖红云和男护卫恨不得咬舌自尽,以血示警,可惜到底舍不得这条命,只能继续听着马蹄声,一路进了他们最熟悉的京都。
城南小院门口,那位让谢娇娘一直十分好奇的道二爷,正笑眯眯等着众人。
二月的春风吹得他鬓发飘飘,越发有出尘之意,惹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一边掩着羞红的脸一边偷瞧。
他身后的小丫鬟站了出去,狠狠瞪了那些妇人几眼。
那些妇人们又看了道二爷一眼,这才不甘心的快步离开。
道二爷正觉得好笑,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赵建硕等人到了。
兄弟们一别大半年,恍如隔世,互相拥抱着不肯撒手,足足热闹了好半晌才进院子安置。
很快,酒就摆了上来,大块肉、大碗酒,你说别后之情,我说当初浴血奋战,一路的风尘和疲惫都在酒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建硕端了酒碗,一连敬道二爷三碗。
道二爷知道他是谢自己指点姻缘,拍了拍腿上的狼皮小被,笑道:「你的谢礼,我早就收到了。」
众人听得明白,纷纷笑起来,「二哥,您不知道,弟妹可是个好女子,我们平日都多受她照料呢。而且我们出来之前,弟妹已经诊出身孕了,那份彩头又落在弟妹手里了。」
「这真应了二哥的话,弟妹就是个旺家旺子的。」
「二哥偏心,这次死活也要指点我两句,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好媳妇,就算会抢破头,我也要抢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热闹说笑,让一向安静的小院鲜活许多。
小丫鬟忙着上菜,听了这话就道:「我家爷也要知道才能指点啊,六爷这段姻缘,说起来还是老阁主同我们爷一道测算的呢。」
「原来是这样啊,师傅他老人家更偏心。」
众人照旧说笑,脸上却没什么嫉妒之色。
这般吃喝了大半晌,酒席才结束。众人都去睡觉缓神,赵建硕却喝了浓茶,跟着道二爷进房。
道二爷也没客套,直接回道:「那个廖红云,你打算怎么处置?」
「死。」
赵建硕除了待谢娇娘和岳母母女三人好,其余女子在他眼里心里根本得不到半点怜惜,更何况当初他四师兄的死与廖红云有那么一丝干系,他更不可能给廖红云好脸色。
道二爷点头,想起谢娇娘,道:「处置干净也好,弟妹怀了身孕,你不好沾手,多给孩子积德,这事我来处置吧。」
「好,有劳二哥。」赵建硕抬手添了茶,「朝堂那里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那位越来越坐不住了,暗地里派人打探我们的下落呢。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中寰刚刚摆脱战火,他就忍不住了。」道二爷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是该给他点警告了,太祖那般人物,后辈却如此卑劣,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会不会恼得跳出来。」
赵建硕眉梢轻挑,应道:「晚上我出手,速战速决最好。」
道二爷失笑,「刚才兄弟们说你如今性情大变,我还当玩笑,如今看来,真是半字不假。」
赵建硕脸色隐约有些泛红,辩解道:「娇娘怀了身孕,她一人在家……」
「好,好,我也不曾说你错啊。」道二爷笑得爽朗,「我们兄弟都成家,开枝散叶,师傅在天之灵也会欢喜。到时候记得把你家长子送来京都,我这一身本事也有人承继了。」
兄弟俩喝茶谈天,气氛平和融洽,无人知道京都即将因为他们的谈话,掀起轩然大波。
仲春时节,风似剪刀裁杨柳,是一年中众人喜爱热闹出游的时候,不想京都却是四门紧闭,别说城里的人想要游玩出不来,就是城外之人想要送个柴火、米粮之类的都不成。
无数人暗地里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人说,襄阳侯的内侄女同护卫私奔了,结果护卫中途变心,卷了细软逃走,襄阳侯内侄女一气之下上吊自尽了,襄阳侯自觉颜面尽失,封城抓捕那侍卫。
但这说法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来襄阳侯虽然挂帅北征,功劳卓着,但还没有封城这个胆子,二来是皇宫的门封了……
这样事情可就闹大了,难道皇宫里发生了叛乱?但皇上唯一的皇子刚刚年过十五,封了太子之位,就是想有人跟他抢皇位都没那个对手呢,怎么也没有任何叛乱的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