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云暮五岁的生辰,特意央求阿紫带他上庙里拜佛,说是张婶告诉他,凡孩子的生辰都是做娘的受难日,为娘的得忍受巨大的疼痛方能产下孩子,云暮便想在这日替娘亲祈福,感谢娘亲辛苦生下自己。
亏孩子懂事又有孝心,阿紫明知不该与他一同出门,但一股母爱涌上心头,忍不住还是带他去城外一座香客不多的佛寺参拜。
云暮鲜少与阿紫一起出门,开心不已,一路蹦蹦跳跳,阿紫见了又是一阵感慨,一般孩子与娘亲出门再普通正常不过,可对他们母子而言却是不容易,得闪闪躲躲不说,还不能显出真正的关系来,这会儿她脸上戴着薄纱蒙面,好不教人认出身分,暮儿则只能唤她为姑母,不能称娘。
她不禁低低叹气,自己能给这孩子的实在太少,欠暮儿的太多。
来到佛寺,母子俩参拜大佛,云暮对着大佛嗤哩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阿紫听不清楚,不过大致是请求佛祖保佑她平安健康之类的话,她心里又是阵阵感动。
小家伙与佛祖讲完一串话后,就吵着肚子饿了,刚巧旁边有香客经过,笑着告诉他们佛寺今日有供应素面可食,让他们过去尝尝。
阿紫谢过这人,带着云暮去到后方的膳房要碗素面吃。
膳房的小和尚见这一大一小,身上的衣饰不凡,尤其是云暮,唇红齿白,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模样十足讨喜,小和尚因而舀了特大一碗的面给他,还附上别人没有的甜汤圆。
小家伙瞧了欢喜,朝小和尚甜滋滋的道:“谢谢小师父了。”
“这分量有点多,小少爷若吃不完,可以请你娘也吃一些。”小和尚瞧了一眼牵着云暮手的阿紫,如此说道。
“小师父误会了,这不是我娘,是我姑母。”云暮用童稚的声音更正,他谨记娘与张婶的交代,在外头不能承认与娘是母子。
“这样啊,那就请你姑母一道吃,别浪费了食物喔。”小和尚笑咪咪的提醒。
“姑母,这是佛祖赏赐的东西,咱们一起吃光光好吗?”云暮笑着转头问阿紫。
阿紫含笑点头,“嗯,咱们不浪费,你若吃不完,姑母也会替你吃干净的。”
母子俩端过素面和甜汤圆出了膳房,见外头摆着几张桌子,三三两两的人坐着吃面,她与云暮挑了角落的一张空桌,母子俩坐下享用食物。
云暮吃得津津有味,这时有人过来找阿紫说话,她刚捐了不少钱给寺方修建庙宇,住持特意过来道谢,阿紫不得不走开一会儿。
有个中年人见云暮一个人吃面,也端着碗面靠过来了。“这里能坐四个人,大叔与小少爷一起坐如何?”这人笑脸问。
“这桌子是我和姑母坐的,但你要坐也是成的。”云暮大方同意。
这人坐下后开始吃面,边吃边与他闲聊道:“小少爷生得聪明侍俐之相,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云暮见他和善,露出小贝齿笑道:“是云家的啊!”
“哪个云家这么有福气,能生出这么讨人喜爱的孩子?”大叔呵呵再问。
“就城郊的云家啊!”云暮童言童语的回说。
“城郊有不少户姓云的,这样说大叔还是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家,不如说说你爹娘的名字吧?”
“暮儿没有爹。”云暮嘟起小嘴摇头道。
“这样啊……那总有娘吧?”
“娘嘛……”
“是啊,你娘叫什么名字呢?”
“我娘叫……叫娘啊!”
这人表情有些微僵了,正要再多问两句,阿紫已和住持说完话回来了,见云暮身旁有陌生人,马上警惕的拉过云暮要走。
“欸,您别急着走,我只是过来凑桌吃面的,见小少爷相貌好,多聊两句,问他是哪户人家的孩子,他倒逗趣,只回城郊云家的,您教得好啊,这孩子不容易拐,不过您若嫌我罗唆,不想被打扰,我换桌坐便是。”这人摸着油肚,识相的说。
她低头瞧向云暮,以眼神询问他说的话可是属实。
云暮点头,这人没说谎。
阿紫这才又将目光调向这人,见他身材圆胖,模样老实,就像是一般的香客,因此没再多心。“小孩不懂事,哪里说得清楚什么,呃……你留下继续吃吧,咱们还有事,本来就该走了。”她不愿与人多说什么,带着云暮离开了。
阿紫与云暮一走,这人朴实的眼神马上变得犀利起来,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朝那住持走去。
两人一同走到寺里的偏僻之处,那住持当着他的面脱下袈裟,扔在地上后,由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这圆胖的人。“事成了,将这物事交给万大人吧!”
当夜,承乾殿内,谷若扬瞪着手中册子里的某几个字,一双眼讳莫如深,久久未语。万宗离大气也不敢喘一个的看着他,自是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事实上,当自己看到这册子的内容时,也是极度吃惊不信的,更因此犹豫着该不该据实以告。
他向来以铁面着称,从不曾对谁心软过,但,此事若对皇上说出,那女子必是没有活路了,而他,并不想她死……
“这确实是她亲笔所写的?”谷若扬阴沉问道。
“是的,臣属下亲眼见她写上去的。”万宗离回道。
谷若扬蓦然闭上眼,脸色有抹死灰。
万宗离暗自叹气,凡是捐献佛寺的钱不管多寡,都要登记,而他交给皇上的就是登记捐献者姓名的册子,郡主写的捐献人姓名是云暮,但因云暮年纪小,捐的钱又大笔,寺方怕这钱来历不明,要求再注记真正捐献人的姓名以及与孩子的关系,而关系栏上,郡主写下的却是“母子”两字。
低沉的笑划过谷若扬的脸庞,一股狠辣的力道拂过去,御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去。
“朕不信!”阿紫怎会有孩子,怎可能,怎有可能?!
尤一东落胆,吞咽了几口唾沫后,忙对万宗离问:“除了这个册子外,还有什么能证明那叫云暮的孩子是郡主生的?”他希望这不是真的,要不然,自己不能想像爱了郡主多年的主子会是怎样的痛心与愤怒。
“下官曾去见过郡主,也问过她一些与云家相关的事,郡主说云家除了她没有第二人,可她说这话时,眼神闪烁,下官善于观察人的表情,靠这观察入微的功夫破了不少案,而下官清楚瞧出郡主没有说实话。”
谷若扬双拳紧紧握起,他猜想过千百个阿紫逃避他的原因,但绝无这一个,绝不是因为她有私生子而拒绝他!
“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他声线冷凝的问。
“臣查过了,推估那孩子是郡主十五岁那年上峨嵋山时怀上的。”万宗离说。
“啊,那年郡主在峨嵋山休养身子,任皇上怎么带讯让她回京,她都不肯,直到一年后才下山,原来这是留在那里产子?!”尤一东惊讶道。
“她那男人在峨嵋山?”谷若扬满脸怒意的问,她说爱上别人了,他不信,原来是真的?
“那男人也许死了,也许失踪了。”万宗离告诉他。
“死了?失踪了?万大人这话怎么说?”尤一东赶紧替主子问仔细。
“下官派人跟踪了郡主两个月,她除了几次去探望孩子外,不见她再与什么人见过面,且下官也细查过,城郊的那处宅子五年来,除了庆王经常造访,以及偶尔来为孩子看病的大夫外,从无其他访客,且孩子只说有姑母没有爹,这么多年了,若这人还存在,又怎会不来看孩子一眼?所以下官大胆推断,孩子的爹早已不在了。”
“若真死了最好,否则,朕必定将他碎尸万段!”谷若扬妒恨涌现,摧心剖肝的道。
“皇……皇上,恕奴才多嘴,那郡主已失节,您……您还要她吗?”尤一东忍不住颤声问。主子爱了郡主多年,那郡主却是背着主子生下别人的孩子,郡主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连侍奉皇上茶水都不够格,如何还能做皇上的皇后?
万宗离也望着谷若扬,想知道他有何打算。身为帝王,对一个已经委身他人,身子不洁的女子他还想要吗?
殿内一片恐怖的寂静,仿佛一切在瞬间都可能毁灭,万宗离与尤一东心惊胆跳的等待谷若扬的答案,但下一瞬,他人却旋风般地消失了。
睡梦中的阿紫颈上传来剧痛,那火辣辣的痛楚,令她无法呼吸,甚至想叫也叫不出声,她惊醒的睁开眼睛,看见谷若扬大手正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她心中大惊,“住手……”她扭动着身子抵抗。
“为什么……为什么……”谷若扬双目尽是狰狞的血丝,那暴戾的神色仿佛是一只野兽。
她的脖子快要被拧断了,疼痛不已,目光渐渐涣散。
忽然间脖子上的压力松了,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眼里的疯狂是什么,他已经堵上了她的唇,没有爱意,没有温柔,只有发泄和惩罚一般的吮吻。
她挣扎着,用力去捶打他,可他似乎失去了理智,钢铸般的身子压着她,她肩胛一凉,传入耳里的是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她又惊又骇,羞辱的眼泪登时汩汩流下。“您疯了吗?”
“是,朕疯了,你让朕疯了!”他肆虐她雪白的颈子,吮咬得她疼痛不已,可他毫不心疼。
她和别的男人有染,生下别人的孩子,她怎么敢?!他的三千爱宠都给她,到最终换来却是一场背叛?激烈的愤怒波涛汹涌、无法抑止,他想杀了她!
她忍无可忍地咬破他的唇,鲜血从他的口里混到她的口中,血腥味弥漫。
他更加狂乱了,手探到她破损的衣襟里,重重的揉捏她的丰盈,她浑身战栗起来。
“住手,我求求您住手……求求您……”她几乎泣不成声的哀求他。
他身子一震,终于停下动作了,看着神情惊恐万状的她,他心脏用力一缩,揪痛起来,眼睛炽暗得无法形容。
阿紫揪着凌乱的衣裳,泪光模糊的望向他的同时,也是一怔,因为她从没有看过他如此受伤甚至绝望的眼神。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晓得他此刻恨不得杀了她!
“若……若扬哥哥……您怎么了?”她颤声问。
这声“若扬哥哥”,登时让他恍惚起来,她上峨嵋山以前都是这么唤他的,他的阿紫回来了吗……
他身子颤抖了,尤一东问,自己还要她吗?不,他怎能忍受身心都不洁的女人?!他如何会想再要她?!他不要她了,不要这女人了!
但……如果不要,自己怎么会这样的恨?恨得想杀了她……
“若扬哥哥,您这样……阿紫……怕……”她发抖的要去触碰他的脸颊,而他在她的手碰到自己前,用力将头颅埋进她颈项间。
杀她,他竟想要杀她,他怎么做得到?他怎么能杀得了她?!
他紧紧的抱住她,紧得她几乎窒息,可她不敢挣扎,怕再度刺激了他,她的手在他背上轻拍着。
瞬间,他身子又萍度僵硬,狠戾的推开了她。“云绦紫,你听着,朕不会放过你,此生此世,不管你爱的是谁、心里有谁,你都只会是朕一个人的!”愤恨、狂烈、温柔、不舍,所有复杂的情绪,一一从他眸中交错而过。
城郊,云宅。
是夜,粉雕似的孩子阖目正睡得香甜。
他今日向佛祖祈求赐福给娘,让娘平安健康、长命百岁,也顺道请佛祖帮帮忙,让他能时时刻刻与娘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游戏,还一起睡觉,他不知佛祖是否答应了,但想佛祖心肠好,再加上这是他的生辰领望,相信佛祖不会小气不允的。
因此,他直至入睡,嘴角都是上扬的。
他正好梦中,浑然不觉外头正落下淅沥大雨。
而一个黑衣人静声走进屋子,来到他的床前,这人眼底流露出一股杀机。
黑衣人刚拔出腰间的匕首,一道响雷便闪下,那匕首在雷光中显得无比锋利。
这人嘴角轻扬,杀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孩子。他举起匕首,神色一狠就要朝孩子的咽喉落下——
与此同时,云暮突然张开了眼,黑衣人一惊,微顿了手,但仅是一瞬间的迟疑,很快的又要再往下刺去!
“住手!”蓦地有人在门边大喊。
黑衣人心惊转头之际,手中的匕首立即教人格开了,另一个蒙面男子出现与他打斗,而方才喊住手的人正是阿紫,她趁杀手被逼开的空档冲至云暮的床前,一把将他抱进怀中,死死扣着。
那杀手眼见阿紫出现,要杀孩子不容易了,且又有蒙面人阻挠,一咬牙,与蒙面人虚应几招后快速跳窗逃走。
蒙面人见状也不追,待那人走后立即揭下面罩,这人赫然是万宗离。
“孩子没事吧?”他快步走过来关心的问阿紫。
“暮……暮儿……”阿紫脸色煞白,自己要再晚一步,就要失去暮儿了!她胆颤心惊,久久不能自已,几乎无法回答万宗离的话。
“娘,您别怕,暮儿平安无事。”云暮见娘抱着自己颤抖不已,安慰她道。许是这场变故太过突然惊悚,他也忽略了不能在旁人面前叫“娘”,母子天性,自然而然唤出最理所当然的称呼。
“你……你……”她依旧心跳如鼓,害怕的情绪无法平息。
“娘别紧张……您抱痛暮儿了……”
她一听,手一颤的松开他,她竟差点勒死暮儿了。
“瞧来云暮遇事比郡主还镇定,这都不哭不闹,还懂得安抚您。”万宗离见阿紫惊慌失措的样子后,不禁取笑她。
阿紫倏然红了脸,真正有危险的是暮儿,可暮儿却只是脸色稍微苍白,没哭也没尖叫,反倒是自己完全慌了手脚,她确实是不如儿子。
这么一想,顿时尴尬得很,“幸亏有幸亏有万大人相救,阿紫万分感谢。”她只得先朝万宗离道谢了。
“郡主不用客气,下官这也是情非得已才通知您的。”他敛容说道。
这事他本不该涉入,也不能涉入,但,唉……他长叹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