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蓝天,白云,海岸的浪声,滔滔。
已经没有人记得是从何时开始,每年的七八两个月,就是这座小海岛最热闹的季节,唐家孩子们的暑假,大多都是在这里渡过。
这海岛说小不小,骑自行车绕上一圈,大概也需要一个半钟头,因为天然地形的屏障,大多数时候都是风和日丽,极宜人居,所以,在数十年前,唐劲买下这座小岛,作为夏安熙养病的居所,一直到她去世之前几年,要求回到台北之前,他们都居住在这座小岛上。
而这大概就是唐家孩子们的夏天都是在这座小岛渡过的原因,每年到了七八月,他们就迫不及待想来小岛报到,因为他们都喜欢安熙奶奶,虽然,陪在她身边的爷爷神情总是冷淡,令他们见了就害怕,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爷爷总是愿意为了安熙奶奶而笑。
唐家的孩子们永远忘不掉一个很甜蜜的画面,每次,无论爷爷看他们的脸色有多沉肃吓人,只要安熙奶奶一声闷吭暗示,他就会没辙地叹气,然后泛开好温柔的微笑,直视着安熙奶奶温婉的笑颜。
在唐家孩子们的记忆当中,安熙奶奶一直到去世之前的最后一刻,都还是很美丽,是他们心里永远怀念的长辈。
不过,对于安熙奶奶,唐结夏的印象却不如其他人那么深刻,因为,那一年她才不过三岁。
听她妈咪说,一出生就白净粉嫩得像洋娃娃似的她,很得安熙奶奶的喜爱,在所有孙子之中,爷爷也最喜欢她,因为她总是能逗奶奶笑,光是这一点,就为她加分不少。
所以,在她三岁之前,几乎大半的时间,都是陪着爷爷和奶奶一起渡过,纪录她成长的相片与影片之中,最常见到的是奶奶抱着她,牵着她的手散步,喂她吃饭,哄她睡觉。
唯有她,是就算整天霸占着奶奶,也不会惹爷爷不高兴的儿孙,从来就不曾有任何人像她一样,可以瓜分爷爷独占奶奶的时间。
而这,曾经是唐家人都想知道的谜,不过,随着奶奶与爷爷相继不久去世,一直到今年她已经十四岁了,唐家也没有人可以想通个中的原因,最后的结论,是她生来就特别得到两位长辈的喜爱。
另外一个唐家人也都想知道答案的谜,是她唐结夏明明就生得白净娇嫩,模样合该是个秀静的女孩,却没想到,她比谁都还要喜欢运动,无论是骑马、滑水、冲浪,甚至于是武术,没有一样难得倒她。
所以,在唐森的眼里看来,他这个小堂妹就只是一只过分好动的猴子,若要硬扯她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外表长得比平常人好看……很多。
此刻,他正躺在距离海岸线比较远的沙滩长椅上,慵懒地假寐,高大略显瘦削的昂躯穿着浅灰色的休闲长裤,敞开的白色衬衫坦露出结实的胸膛,随手搁置在平坦腹肌上的电子书显示一个英文页面,一看他这副穿着,就知道他完全没有下水的打算。
很多人都说,他的外表有五、六分似祖父唐劲年轻时候,带着几分危险气息的俊美,两分似他的父亲唐厉风,眼眉之间总带着冷硬的神韵,余下的两分谁也不像,而那是他唯一喜欢自己的部分。
此刻,双眸的闭合,让他可以将海潮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以及从不远之外传来的交谈声,今天,唐结夏为了可以脱离冲浪的初级程度,特地请了教练指导,拉了她的二哥唐靖远陪着一起下水练习。
“你放心,结夏小姐,下水之后,我会留意你的动作,还有你的安全,一定不会让你发生任何意外。”
唐森听见男教练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谄媚与喜爱,因为一直以来负责教导的老教练因为车祸摔伤,只能让他的学弟临时代班,要不,一般而言,像他这种生人是不被允许踏上这小岛半步。
“我会游泳,更何况还有浪板可以飘浮,我不会有事的。”唐结夏有些困扰地眨了眨明眸,不太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子。
“不不不,还是要小心啊!”年轻的男教练忙着说道:“毕竟结夏小姐年纪还小,又生得那么柔弱,容不得有一点闪失啊!”
这时,站在妹妹身边的唐靖远,以及躺在不远之外的唐森,不约而同地拧起眉心,想他这个教练究竟是来教课,还是来泡妞的?
他们不知道这位教练究竟有多谙水性,但是唐结夏三岁就会游泳,八岁就会潜水,现在的她,在水里就像只鱼儿般灵活,被唐家人笑说是两栖动物,所以,如果真的巨浪打来,只怕他这位教练比她要更令人担心一点。
唐森缓慢睁开双眸,目光落在穿着白色连身泳装的唐结夏身上,然后,是视线一直盯着她胸部瞧的男教练,他眯细眼,瞳底闪过一丝嫌恶。
“结夏,过来。”唐森站起身,直瞅着她,沉声唤道。
“好。”唐结夏想也不想,就像是看到糖蜜的蝴蝶,在她二哥还来不及伸出捉住她的时候,已经跑了过来。
唐靖远“啧”了一声,虽然他很不喜欢唐森这位自大傲慢、目中无人的堂兄,但也知道他对他们家的结夏,有绝对的吸引力与影响力。
“把衣服穿上,遮起来。”唐森脱掉身上的衬衫,丢给她。
“什么遮起来?”唐结夏接住衬衫,衣服上还留有他的热度与气味,让她忍不住笑咪咪地抱住,舍不得放开。
他扬唇勾起一抹冷笑,似乎在笑她没有自知之明,“要我是你,才不敢让那副没发育完全的胸部露出来丢人现眼!”
“我才不小!”她想也不想就回嘴。
“我没有说小,是难看!”
闻言,唐结夏巴掌大的脸蛋有瞬间的苍白,她瞪着唐森,在他俯落的冷视眼眸之中,看见了自己受到伤害的表情。
她一时吞不下气愤,想也不想,将衬衫扔回给他,故意扔在他的面上,趁他一时措手不及,抬脚给了他的小腿狠狠地一踢,然后飞快地转头跑回她二哥身边,就连一只凉鞋掉在他的眼前,她也没有停下来捡拾。
唐森咬牙忍住了小腿骨传来的阵阵刺痛,盯着她跑开的背影,见她一直跑到唐靖远的面前,拿着她这位二哥当挡箭牌,才敢回过头看他,但只是赌气的瞥了一眼,就很快地移开视线。
唐靖远不知道唐森究竟说了什么,惹得他们家小妹生气,不过她那一脚踢得大快人心,“结夏,快点,现在风势正好,下水吧!”
“我不去了。”她低头,闷闷地说道。
“结夏?”
“我要先回屋了!”说完,她抱过了自己的冲浪板,埋着头大步走开,因为少了一只鞋子,她干脆连另一只也脱掉,她横抱着冲浪板,紧紧地压住自己的胸口,就算压痛了也没有松开力道。
他说难看!
难看!
这两个字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回响,让她听不见风声,听不见浪涛声,听不见二哥在身后喊她名字的呼唤声,只听见唐森这两个字一次次地重复,让她再忍不住教泪水刺痛了眼眶。
在她的心里开始觉得厌恶,为什么在她的胸口会长了教他觉得难看的丑陋东西,她更加用力地抱住冲浪板,恨不能把胸部给压平。
可是好痛!
初发育的少女胸部敏感得禁不起她这样自我折腾,她觉得好痛、好痛,但双手却仍旧不自觉地紧压住冲浪板,再分不清楚究竟是胸部疼痛,或者是心里被他伤得很难过,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眼里的沙滩景色。
她感觉脚丫子被沙子磨得有些痛,不舒服的感觉让她停下了脚步,放下浪板,缓慢地蹲下身,蜷成一团低啜了起来。
唐靖远不知道小妹出了什么事,跑过去要扶她,却被她给挣开了手,看见她哭得伤心的样子,让他再忍不住,冲过去质问正要捡起沙滩上衬衫的唐森。
“你刚才对她说了什么?”这时的唐靖远在心里骂自己大意,怎么会觉得结夏那一脚踢得大快人心呢?她喜欢唐森,而到了她会出“脚”攻击的地步,一定是这家伙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
“什么说了什么?”唐森甩了甩沾了沙子的衬衫,语气淡然。
“你不要装蒜,如果不是你对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家小妹才不会哭得那么伤心!”
“请问,你有证据吗?”唐森挑起眉梢,睨了他一眼。
“你──?!”
“靖远。”一只大手从后面按住了唐靖远的肩头,唐牧远是老二唐尧风的大儿子,比唐森大五岁,是唐家第三代年纪最长的孩子,遗传了父亲俊美的外貌,谦冲自牧的气质,以及牢靠的办事能力,较之唐森这位继承人,更受到长辈们的信赖与倚重。
唐森的目光越过唐靖远,直视着站在他身后的唐牧远,两人的目光相对,同样都幽沉得看不见眼底的心思。
有人以“既生瑜,何生亮”来形容他们二人,一如他们的父亲二人在当年伯仲之间的较量,但有人以为这比喻不妥,因为,在所有唐家的孩子里,就只有唐森继承了唐劲的血统,他的父亲唐厉风是“唐家守护神”,多年来一直统领唐家至今,父业子继,论血统,论名分,唐家之中,无人能与唐森争锋。
唐靖远回头看了大哥一眼,明白他眼里“不要闹事”的示意,只能忿忿地咬牙,回头放话道:“唐森,你听着,离我妹远一点!你要是敢伤害她,就算你是大伯的儿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离她远一点?是谁该离谁远一点?你这些话与其对我说,不如去对她说比较有用!”他挑起眉梢,轻笑了声,冷淡的眸光朝她蹲蜷的背影投望而去,却没由来地心头一阵烦躁。
她没有哭出声音,但是,从她蜷瑟抖动的纤细肩膀,可以看得出来她哭得很伤心难过,一口气都快要喘不过来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唐牧远带着唐靖远走过去,扶住了小妹纤细的肩膀,立刻就看到她站起来,扑进大哥的怀里哭,至于哭得有多伤心难过,因为被唐牧远宽大的背影给正面挡住,他根本瞧不见。
他低咒了声,转眸瞪了站在海边,一脸不明所以,显得有些无措的男教练一眼,眸底依旧是那抹难掩的嫌恶。
男教练意识到唐森锐利得彷佛能杀人般的眼神,捺住了心悸,回过头去,正好见到唐森懒顾一眼的森冷表情,将衬衫勾在肩上,转身走人。
在来这座小岛之前,他的前辈就耳提面命,要他无论说话做事都要格外小心,如今,他终于知道了原因,因为在刚才的那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杀掉,一股子冰冻的寒意,打从脚底板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