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盛明封请来盛家两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过来,帮着他同母亲谈分家之事。四人闭门密谈,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盛明东被叫了进去,再过不久,盛明封便亲自送那两位族老离开。
临走前,那两位族老惋惜的问:「明封,你为了提早分家,牺牲这么多值得吗?」除了城东那座宅子之外,其他盛家的家产他一分也没要,不仅如此,还倒贴了媳妇的嫁妆,这亏得可大了。
盛明封没有多言,只朝两人拱手致谢,「这次多谢二伯公、五叔公帮忙。」
五叔公摇头叹气,「唉,你娘也真是偏心得厉害,除了要你媳妇的嫁妆外,这盛家的家产竟真的一分都不给你。」他都忍不住要怀疑起明封是不是李氏的亲生孩子了,哪有人这般对待自个儿的儿子。
二伯公则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不过幸好你是个有出息的,我听说圣上又给你升官了是不是,你这孩子打小就不凡,二伯公相信你日后定能挣下比顺安侯府还要大的家业。」
「多谢二伯公。」
送走两位族老,盛明封回到寝院,将分家的结果告诉妻子。「兰悦,娘答应了,过两天挑个日子,咱们就搬去城东那座宅子。」
「婆婆没生气吗?」胡兰悦问。
盛明封心寒的摇头,「当我说你愿将嫁妆交给盛家时,娘便不气了。」
一开始他并未提及嫁妆之事,只对母亲说,只要她答应让他分家,除了城东那座宅子,盛家的家产他可以全留给大哥,但母亲仍不肯同意,直到他说出妻子愿将嫁妆交出来,娘才答应。
娘还说:「方才是你自个儿亲口说,除了那座宅子,其他家产都留给你大哥,你往后可不能再来找你大哥讨要。」
「娘若不放心,咱们就在二伯公和五叔公的见证下,立个分家的书契吧。」他将兰悦给盛家的嫁妆一笔一笔的写在书契里,同时也亲笔写下除了城东的宅子,盛家的家产他一分不取。
听他述说完事情的经过,胡兰悦抑制不住心绪动了怒,「婆婆这么做也太过了,你也是她儿子,她怎么狠得下心这么对你!」她并不是心疼那些家产,而是心疼他,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她怎么能偏袒得这么过分!
情绪一时过于激动,她的心脏又揪疼起来。
盛明封连忙扶她坐下,让青眉取来护心丹给她服下。
「兰悦,你别气恼,快静下心来。」他一手轻揉着她的胸口,一边安抚她,「咱们连你的嫁妆都能舍了,又何必在乎盛家那些家产,正如你先前所说,那区区的家产能买得咱们日后的安乐,也是值得的,你要相信为夫,日后我定能挣得比顺安侯府更大的家业,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
胡兰悦服了药,片刻后,抽疼的心脏缓缓平复,她的心情也重新平静下来,抬眸望着他,「待会你带我去瞧瞧咱们的新家好吗?」他娘不疼他不要紧,今后她疼他就是了。
他宠溺的应道:「好,用过晚膳,咱们带莹莹一块过去,你瞧瞧哪里有不满意之处,我让曹方尽快找人来修整修整。」再没什么比她的身子更重要,往后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块,不会再有人给她气受,让她受委屈了。
同一时间,李氏和盛明东坐在屋里。
李氏很不满次子竟因为个女人就要分家,为了惩罚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才不分给他家产。
倒是盛明东犹豫的问了句,「除了那座宅子,咱们真的不分给明封其他的家产吗?」
「这事是他自个儿提的,可不是咱们苛待他,再说他有个富甲一方的岳家,还愁没钱吗?」
「可圣上昨儿个又给明封升了官,要是让外人知道咱们这么对明封,会不会遭人非议?」昨日就是得知弟弟又升官的事,他又妒又恨,回来后才会迁怒的辱骂胡兰悦。
「他又升官了?」李氏有些讶异,「这怎么猪不肥,全都肥到狗身上去了。」
听娘把他们兄弟俩形容成了猪跟狗,盛明东脸一黑。
李氏接着冷着脸道:「纵使分了家,但你同明封还是亲兄弟,我也还是他亲娘,他别以为这样就能甩了咱们。」
两日后,李辉听闻盛家兄弟分家的消息,连忙赶到盛家来。可他在妹妹那里多方打探,也没探问出她究竟拿了胡兰悦多少的嫁妆。
「大哥怎么对兰悦的嫁妆这么上心,那些可都是盛家的。」她执掌盛家这么多年,也不是个笨的,不至于看不出自家兄长的那点心思。
「欸,我这不是关心嘛,我原是想着,胡家给的嫁妆定然不少,怕你一时打理不来,才想着要不要叫我那两个儿子过来搭把手,既然妹妹你多心,那就当我没提!」恼怒的撂下话后,李辉板着脸走了。
但他并未离开盛家,而是转去找盛明东,他早在三十年前就在盛家留下了后手,现在也到了该收成的时候。
城东那座宅子虽然多年没人住,但这些年固定有仆人在那里看守和打扫,他们倒也尽心尽力,把园子打理得不错,没太多需修整之处。
因此盛明封携妻女来看过之后,决定二十三日便要迁入。
除了这座原本就归在他名下的宅子外,盛明封没再要盛家的家产,所以连归属盛家的奴仆他也不能带过来,只有曹方和几个跟随他多年的侍从能跟着。
而胡兰悦那里除了青眉之外,当年胡家还给了她六、七个丫鬟婆子,倒是可以全跟着她过去。
这两日青眉和曹方领着一群下人,忙进忙出的一边整理城东的宅子,一边清点着要带过去的物品。
这日午后,胡兰悦刚带着女儿去探望顺安侯回来,顺安侯的病如今已越发沉重,这几日里他泰半陷入昏睡中,她悄悄诊过脉,约莫就在这几天了。
她想这对顺安侯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痴痴傻傻了这么多年,若是能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离开,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回来后,莹莹在旁帮着整理要带去新家的物品,想起什么,问:「娘,那咱们要不要带太爷爷一块去咱们新家?」以往娘带她去看太爷爷,有时太爷爷会给她一些糕点,所以她心里也喜欢这位太爷爷。
胡兰悦轻摇螓首,「咱们不带太爷爷过去,太爷爷要留在这里。」
「那以后咱们可以请姥姥、姥爷他们来咱们家玩吗?」莹莹抬着小脸期盼的再问。
胡兰悦将要带过去的随身物品收进箱笼里,微笑的回答女儿,「等咱们安顿好之后,娘会找个日子请他们过来。」
「太好了!」小脸蛋兴奋得红通通,莹莹吱吱喳喳的在母亲身边说起日后要在新家生活的事。
胡兰悦带着笑和女儿说着话,房外忽然一阵喧哗,有个丫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神色惊惶的禀告——
「二夫人,不好了,大爷和舅老爷说青眉姊和荔儿跑去大爷的房里偷银子,被大爷和舅老爷撞见,荔儿当场就被打死,青眉姊则逃走了,大爷和舅老爷这会儿要来抓青眉姊!」
闻言,胡兰悦震惊的站起身,「青眉和荔儿绝不可能出这种事来!」
「奴婢也是这么认为,可大爷和舅老爷一口咬定是他们亲眼瞧见,上门要求夫人您交出青眉姊给他们处置。奴婢说青眉姊还没回来,可他们不信,这会儿正指使人在咱们院子里大肆找人。」婢女说得又急又气。
「别说青眉还没有回来,就是青眉回来了,我也绝不会把青眉交给他们,我出去见他们!」
胡兰悦让奶娘将女儿先带回她的房间,接着来到前头,看见盛明东和李辉两人领着几个下人里里外外东翻西找,脸色一沉。
「都给我住手!大伯、舅舅,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盛明东略略迟疑,这毕竟是弟弟住的院子,他不敢太放肆,但李辉却没有任何顾忌,蛮横道:「自然是找那个胆大包天跑去明东房里偷钱的丫头,你要是知道她藏在哪里,就快把她交出来!」
李辉不是盛家的人,胡兰暂时没理会他,目光严厉的看向盛明东,「我听说荔儿被打死了,可有这事?」
「不、不是我,是舅舅,谁让她胆大包天的跑去我那里偷银子!」盛明东有些心虚的闪躲她的眼神。
胡兰悦面色冷凝,这两人不由分说闯进她这里搜人,还在青眉和荔儿身上扣上了偷钱的罪名,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而且定很重要,他们才会不惜杀人灭口。
她不能让青眉也被他们杀了!
她抬手按住隐隐作疼的心口,努力稳住心绪,在这当口她绝不能犯病,否则救不了青眉。
她沉声质问;「倘若真如大伯所说,荔儿偷了钱,那也罪不致死,她是我的丫鬟,大伯该做的是将她抓起来送到我这儿治罪,而不是擅自叫人打死她,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盛明东没答腔,李辉则一开口就指责她,「敢偷主子的钱,打死又怎么啦?你的下人做出这种事,你不仅不惭愧,还如此袒护她们,你这个主子是怎么当的,莫怪手下的丫鬟都当贼去了!」
「青眉和荔儿跟随我多年,我不相信她们会做出这种事,若她们真要偷钱,我的钱岂不是更多,她们为何要舍近求远的跑去大伯那里偷钱?」胡兰悦寒声诘问。
盛明东被她给驳得答不出话来,他原本就因不久前得知的秘密惊得心绪不宁,这下又闹出人命,他几乎乱了方寸,所有的事全听凭李辉指使。
李辉此刻一心只想抓住偷听到秘密的青眉,不愿与她再多纠缠下去,不耐烦的推了她,「少罗嗦,咱们说她们偷了钱就是偷了钱,你给我滚开,别再挡着老子找人,今日老子非要把那丫头揪出来不可!」若是让那丫头把那秘密泄露出去,他们就完了!
胡兰悦冷不防被他用力推了一把,身子不稳的跌向了一旁,胸口先撞向旁边突出的桌角,再整个人摔倒在地。
她脸色惨白,双手紧按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喘不过气,旁边的丫鬟婆子们见状,赶紧上前要扶起她,她抬起一只手想说话,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丫鬟婆子吓坏了,「夫人、夫人——」
有个婆子下意识的伸手探了她的鼻息,惊叫出声,「啊,夫人没气了!」
几个下人顿时慌成一团。
一个丫鬟悲愤的怒指李辉,「咱们夫人与舅老爷无冤无仇,你怎么下得了毒手,害死咱们夫人!」
屋里其他的婆子丫鬟闻言,也纷纷悲怒的指责李辉,「没错,你闯进来杀了咱们夫人,你要给咱们夫人赔命!」
瞥见胡兰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真的死了,李辉和盛明东脸色愀变。
李辉连忙撇清责任,「与我无关,是她自个儿没站好才撞向桌角,不是我害她的!」
「舅舅,别说了,咱们快走!」盛明东吓白了脸,神色仓惶的拉着他赶紧离开。
荔儿是下人,死了无所谓,但胡兰悦可是盛明封的妻子,她这一死干系可大了。
他们前脚一走,有个丫鬟忽然发现自家夫人的胸口隐隐有起伏,似乎还有气息,再探了探她的脉博,喜道:「张嫂,你看错了,夫人没死,还有气,快把夫人的护心丹拿来,先让她服下,再去请大夫过来!」
日落时分,盛明封刚走进院子,就有丫鬟上前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一禀告他。
「夫人当时被舅老爷给推得撞向桌角,昏厥过去,至今未醒,小姐吓坏了,一直守在她床榻边哭着,还有青眉姊到现下都还不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被大爷他们给抓了,还是同荔儿一样被打死了……」
乍然得知妻子被李辉和兄长给害得昏厥不醒,盛明封又惊又怒,他比谁都清楚胡兰悦的身子有多娇弱,哪里禁得起这般粗暴的对待,心急的快步走向寝房。
进到房里,他就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子趴在床榻边,一声声叫着,「娘、娘、娘……」
那仿佛幼兽般的哀鸣声让人闻之鼻酸。
他走过去,莹莹见到他回来,小脸布满泪痕,伤心的扑到他怀里哭喊着,「爹,刚才有坏人来欺负娘,害得娘昏倒了,莹莹好害怕,怎么叫娘都叫不醒,你快帮莹莹把娘叫起来。」
盛明封顾不得哄女儿,着急的看向床榻上的妻子,见她面无血色,双眸紧闭,他心口一紧,轻抚妻子那宛如沉睡般的脸庞,试着想唤醒她,「兰悦、兰悦……」
他连唤了数十声,与女儿一样迟迟唤不醒她,他回头询问房里的下人,「可有请大夫来瞧过?」
守在旁边的一个婆子抬袖拭了拭泪,出声答道:「先前已请了个大夫来看过夫人,大夫说……」她吞吞吐吐的不敢说下去。
盛明封焦急的催问:「大夫说什么?」
「大夫、大夫说,让咱们……」那婆子举起衣袖捂着脸,哽咽的说不下去。
盛明封一时没明白那婆子的意思,「让咱们怎么样?!」
「大夫让咱们、让咱们准备夫人的后事!」那婆子说完哭了出声。
盛明封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动不动,须臾,他才眨了眨眼,看向那婆子,嗓音很轻的再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跪倒在地上,自责的垂泪道。「是奴婢们没有保护好夫人,请二爷责罚!」
望着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盛明封咽喉紧涩的出不了声,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被紧紧掐住似的。
他两眼赤红,缓缓回头看向躺在床榻上无知无觉的妻子,胸口痛得宛如被人一刀刀的凌迟着,他弯下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不可能,兰悦不会死,我不相信……对了,还有太医院!我带她去太医院,那些太医一定有办法治好她!」
说着,他急不可待的抱起她,大吼着吩咐曹方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