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胡兰悦看着陌生的房间发愣,这是哪里?
「夫人,您可醒了!」青眉端着碗汤药走进来,发现睡了一天一夜的主子终于张开了眼,欣喜的快步走到床榻边。
胡兰悦在青眉的搀扶下坐起身,抬眸打量这陌生的房间,不解的问:「青眉,这是什么地方?」
这房里的陈设十分雅致简洁,一面绘着山水的屏风隔出了内外室,而摆在房里的桌椅和橱柜,皆是上好的木料所制,雕工细致,虽然家庙的厢房不差,但远没有这里好,且这房间给人的感觉少了分脂粉气,多了分书卷气,从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就可看出来。
「这是二爷的寝房。」以前住在顺安侯府时,因二爷与夫人感情不睦,故而夫人也不曾来过他的寝房,也难怪夫人认不出来。
「他的寝房这么会是这般,我……」胡兰悦一开始以为青眉说的是家庙里盛明封所住的寝房,接着一怔,便会意过来,「你是说这是二爷在侯府里的寝房?」
「没错。」
「二爷怎么会把我一块带回侯府了?」她诧道。
青眉纳闷的看着她,「您先前不是早就打算跟着二爷回来吗?」前两天在家庙时,二爷就吩咐下来,要带着夫人一块返京过年,夫人这是怎么回事,连这也忘了。
胡兰悦想起确有这事,但那时是因两人的身子迟迟未能换回来,商量后才决定要一块返京。
可现下她和盛明封已换回彼此的身子,他怎么还把她给带回来了?一思及回来就得要面对婆婆和秦咏雪,她忍不住头疼。
「莹莹呢?」见女儿不在屋里,胡兰悦问。她回来了,女儿定也跟着回来了。「您一直沉睡不醒,小姐很担心,一直守在您身边呢,方才见她睡着了,奴婢才把她抱回她屋里去。」
「那二爷呢?」
「二爷上朝了,不在府里头。」青眉说着将汤药端给她,「夫人先把这药给喝了,您睡了这么久也饿了吧,奴婢待会再给您拿些热粥来。」
这汤药是按着先前夫人自个儿配的方子熬的。因罹患心疾,也不知何时会犯病,因此夫人早准备了几副方子交给她。
见她饮下汤药后,青眉疑惑不解的问:「夫人,您这回怎么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奴婢担心死了,要不是二爷特地请了大夫来瞧过您,说您没事,只是在睡觉,否则真要把我给急坏了。」
还不是全怪盛明封,她这身子禁不得折腾,定是他连着几夜都没怎么睡,才会导致她一回到自个儿的身子后,就疲惫的沉睡不醒,但这事她无法对青眉明说,只得敷衍道:「约莫是前几天夜里没睡好才会这般。对了,二爷怎么会把我带回他房里?」按理,他该把她送回她住的院子才是。
「您住的那处院子因咱们不在,竟都没人打理,里头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二爷见了,震怒的召来莫总管痛斥了一顿呢,接着便将您给带回他自个儿的院子来。先前莫总管见您不受宠,常常怠慢您,这回他被二爷给骂了,真是大快人心。」提到昨日的情形,青眉那张圆脸挂着高兴的笑。
「我倒是情愿待在家庙,那边清静些,这一回来,刚好又逢过年,可有不少麻烦事要应付。」叹了口气,胡兰悦起身梳洗。
吃了些青眉送来的热粥,她看看天色,才晌午时分,既然回来了,就得去给婆婆和卧病在床的顺安侯请安。
给顺安侯请安她倒是心甘情愿,因为她嫁过来四年,整个侯府也只有他老人家待她好,可因他年事已高,又病得痴痴呆呆的,镇日不是昏睡不醒,要不就是醒来后谁也认不得,他这病已无药可医,她曾为他切过脉,也束手无策。
顺安侯重病,婆婆李氏曾为此奏请圣上,希望能让长子盛明东袭爵,以继承顺安侯府,不想却被圣上给痛斥一顿,指她不孝,侯爷仍健在,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让儿子逾矩袭爵,简直大逆不道,有违孝道。
其实因长者年迈体衰,而请旨让后辈袭爵之事,本朝并非没有先例,也因此李氏才敢上书请旨,不料圣上不仅不答应,还斥责她一顿,李氏心中不平,却也不得不急忙再上书请罪,此后便不敢再提让长子提前袭爵之事。
胡兰悦先去探望顺安侯,一进到他住的跨院,就见他坐在前面的小院子里,仰着脸,呆呆傻傻的看着停在枝桠间的一只鸟。
一旁服侍的下人见到她进来,连忙行礼。「见过二夫人。」
昨儿个二爷亲自带回数月前自请去家庙反省的二夫人,还为了她住的院子没人打理痛责总管一顿的事,早已传遍整个侯府,他们自然也听闻了。
下人之间猜测,二爷亲自去将二夫人给迎回来,看来这位二夫人颇有得宠的势头。但也有人说雪姨娘又再怀了胎,一旦她给二爷生下了个儿子,届时母凭子贵,被抬为平妻都有可能。
胡兰悦示意他们免礼,走向顺安侯,在他坐的椅榻旁蹲下,温言问道:「爷爷,您这是在看什么?」
顺安侯没回答她,仍是看着那鸟一动不动,她也静静的等候着没有催促,半晌后,顺安侯仿佛才发现她,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着那鸟道:「你瞧见没有,那里有只鸟。」
「嗯,我看见了,是一只很漂亮的鸟。」
「好,好,来,这饼给你吃。」顺安侯像孩子般咧开嘴笑了,从一旁的木桌上拿了块糕点塞给她,「你很乖,去玩吧。」
「多谢爷爷。」胡兰悦双手接过那块被他颤抖着的手给掐碎的糕点,接着匀出一只手替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嘱咐下人好生照顾他后,这才告退离开。
她没嫌弃那被捏碎的糕点,与青眉分着吃了,这才前往婆婆李氏住的院子。
她进去时,秦咏雪才刚请完安离开,两人并未碰上,但是盛明东的妻子江凤云还在屋里头,两人见到她进来,互使了个眼色。
胡兰悦按规矩先朝婆婆行了个礼,再看向江凤云叫了声大嫂。
「听说你昨儿个就回来了,我今早本打算去探望你,不想你房里的下人说你还在睡,便作罢了。」江凤云脸上流露关心,但话里却在暗指她贪睡,都已回来却没先来向婆婆问安。
胡兰悦神色淡淡的解释,「约莫是我房里的丫头说错话,才让大嫂误会了,我哪里是还在睡,而是在家庙时就染了病,才会昏睡不醒。先前刚醒来,我担心把这病气过给婆婆,还一度犹豫着要不要过来给婆婆请安,可又担心遭人误解我不敬婆婆,便想着只过来向婆婆请个安,不耽搁太久,应当不会有碍吧。」
她看向李氏,不疾不徐的再道:「您也知道媳妇自打生了莹莹之后,身子便不太好,常常患病,心里虽记挂着您,却也不敢拖着病体来到您跟前,就是怕把病气带给您,可这一趟去了家庙这么久没回来,刚回来无论如何也得来向您问个安。」李氏神色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够了,我知道你的一番心意了,你坐吧,你来得刚好,我有话同你说。」
「不知婆婆有何事?」胡兰悦坐下后问。
「你大嫂娘家那里前阵子让人带话过来说,年后都察院左都御史将告老还乡,我有意让你大哥争取这左都御史一职,不过需要有人帮着咱们疏通疏通,这年关将近,府里花销不少,你多少帮衬帮衬一些。」
胡兰悦颔首道:「我手上倒还有一、两百两的现银,要不待会回去后就拿来给娘。」
李氏还未开口,江凤云便轻蔑的出声,「一、两百两银子哪里够用,这上下打点疏通起码也要几千两。」
胡兰悦神色淡然的看她一眼,「大嫂,这半年来我在家庙那儿,府里的分例我是半分也未领,这几个月来全靠着我出嫁时娘家给我的陪嫁度日。家庙那儿什么都缺,花了我不少的银子,我这身子又需要吃药调养,那药钱也花销不少,如今手头上的银子确实只剩下这些。」
「我知道你娘家还给你不少首饰和店铺,你可以把它们卖了换现银。」江凤云理直气壮的命令道。
胡兰悦脸色不由得冷下几分,她丈夫要谋官,她肯拿出两百两已是很给面子,她竟还想把主意打到她的嫁妆上?
「难道当初大嫂嫁过来时没有嫁妆吗?那些是我娘家给我的嫁妆,咱们顺安侯府,何时落魄到要让我这个二媳妇变卖自个儿的嫁妆,来贴补兄长一家了?」
江凤云闻言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讽刺我贪图你的嫁妆,占你的便宜……」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氏给制止。
「够了,我有些累了,这事改日再说,兰悦,你先回去歇着吧。」她暗横了长媳一眼,恼她不会说话,一开口就得罪了人。
「是,媳妇告退。」胡兰悦福身后,转身离开。
跟随在她身后的青眉一回到房里,便气忿不平的抱怨,「老夫人与大夫人也太过分了,竟想让您变卖嫁妆去补贴大爷,她们还要脸不要脸呀!平常胡家拿给盛家的那些钱还不够吗,这会儿竟想贪您的嫁妆。」
「罢了,你也别气了,她们拿不到那些嫁妆。」那对婆媳是什么样的德性她心里有数,为了防盛家的人,爹娘给她陪嫁的那些地契、田契和贵重的首饰、金银,她都另外放置在隐密的地方,不在盛府里。
「可是她们简直太欺负您了!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跟二爷回来,这一回来发生的都是什么事啊。」青眉仍为她感到心疼。
胡兰悦叹了口气,「都已回来也只能看着办了。」
而另一边李氏的屋里,江凤云满脸不甘的道:「娘,您方才怎么不让我说下去?」
「你倒是好话都不说,净捡难听的话说。」李氏没好气的道。既然想让胡兰悦拿出嫁妆来,起码也该先说两句好话哄着她。
当初盛家与胡家联姻后,两家便合伙做丝绸的买卖,可盛家实际上并没有拿出多少钱,泰半都是胡家出的,这几年来不管盈亏,胡家每个月都会奉上一笔钱给盛家吃红,她也常借着各种理由让胡家掏出更多的银子。
可最近几个月,胡家却借口亏了买卖,不肯再给盛家吃红,她曾屡次派帐房亲自到胡家催讨,胡家却索性将那些亏损累累的帐目摊给她派去的帐房看,还明着说当年两家是合伙,可盛家却只拿出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连说好的十分之一分额都不到,如今亏损严重,希望盛家能补足当初说好的分额,反过来朝盛家催讨银两。
那些钱她哪里肯拿再出来,如今连着数月没了胡家那边的进帐,这府里头的花销又大,她不得不把主意打到老二媳妇的身上。
「娘,兰悦她嫁妆那么多,让她拿一些出来变卖,帮着我夫君疏通,难道不对吗?既然咱们都是顺安侯府的人,本就该互相帮衬,她这么做简直是不知好歹,她有把咱们当成自家人吗?」江凤云丝毫不认为自个儿有错。
李氏冷笑,「她要是真有把咱们当成自家人,哪里会把那嫁妆守得那么紧。当初我让明封娶她为正妻,已算是给足了他们胡家面子,这会咱们不过是需要些银子来给明东谋官,他们却百般敷衍。」
这胡家富甲一方,当年给女儿的嫁妆就有上百抬之多,单是铺子听说就有十几间,还有好十几亩的良田,其他的金银首饰更是不计其数。
当初知道她携着这么丰厚的嫁妆嫁进来,可把她乐坏了,以为这个媳妇会懂事的主动把这些嫁妆献给盛家,谁知胡兰悦却只字不提,把她气得一口银牙都要晈崩了,自然看这个儿媳越来越不顺眼,时常当着众人的面嫌弃她出身低,两年前索性替儿子再纳了个出身官家的秦咏雪回来给他做妾室。
这两年来不论大小事,她明里暗里都偏帮秦咏雪,就是存心想给胡兰悦添堵。几个月前她借着秦咏雪小产一事,狠狠责罚了她一顿,不想,她竟自请到家庙去为盛家人祈福,就这么离开侯府。
「这事只能这么算了吗,那左都御史咱们还争不争?我爹说只要有这个数,就能到夏王府那儿去打点疏通,夏王是圣上的皇叔,只要他肯支持夫君,这左都御史还不是咱们的囊中之物。」江凤云伸手比了个数,她父亲是光禄寺卿,品级是从三品,官位比起正三品的小叔还低了一级。
李氏想了想说道:「这事我再让明封想想办法,看他能不能在圣上跟前替明东说几句话,圣上现下也算是器重他,说不得会听他的话。」
在外人眼中,盛家长子盛明东才能平庸、碌碌无为,但在李氏眼中,却觉得这个儿子温驯孝顺,事事都听她的话,反倒是次子个性偏冷,打小就与她不亲,因此在很多事情上,她便较偏宠长子,且长子将来要继承这顺安侯府,因此她把更多的心思都花在长子的身上。
江凤云试探的道:「那兰悦那里……」不得到那些嫁妆,她心有不甘。
李氏摆摆手警告她,「这事我自有打算,你暂且别再去招惹她。」胡家可说是盛家的摇钱树,盛家的进帐有一大半都仰赖胡家,她不想把胡兰悦逼得太紧,毕竟胡家对这个女儿还是很在意的,她不希望因着这事而让胡家同盛家翻了脸。
她听说胡家似乎想攀上清河王,以清河王在京中的势力,若真让胡家搭上线,就怕他们更不会把盛家给看在眼里了。
所以无论如何得先稳住胡兰悦,稳住她才能稳住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