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杂物房里是醉月楼暗道的起点,海品颐斜倚着墙,脚尖无意义地在地上轻点,柳眉颦起,无声低叹口气。
其实,只消细想,她恨不了他。
重伤之际,他想的是来见她,代表他仍信任她,普天之下,只信任她。分离五年,他轻易就能找到她在醉月楼,表示他将她在心上放了五年,这段时间一直暗中留意她的行踪。
只是……能不能再多一些?这样不够,她想要的是能够听他亲口允诺些什么,而不是只能暗地控制情绪,要自己理智地去分析,才能窥见他隐藏的情感。
从他的吻中,她可以体会到他对她的渴望,只要待在房里,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她也想,想不顾一切地任他索求,只要一见他,她就想扑进他怀里。
但,她怕,他避而不谈的态度,让她觉得无力又沮丧,在什么都没有厘清的情况下,她怕会重蹈覆辙,一夜温存醒来,他又会离她而去,就像五年前留给她的伤害一样。
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抗拒得住他的魅力,还能抑住自己想爱他的心,所以,她只能逃避。
昨晚她没回房。直到清晨才进去,替他运功疗伤后,借口撷香日事忙,又匆匆离开,就算累得想打盹,还是只能在醉月楼里晃。一整天,撷香见了她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撷香满腔的疑问应该不亚于她吧,却因怕伤害她而努力压抑着。那份体贴,让她感动又歉疚,撷香为了今天已经够烦了,她还给她增添烦恼。
振作呀,海品颐!今天是撷香日,不容出错的!她用力一拍脸颊,深深呼吸,把心神全都捉回。
环头四下无人,她搬开墙角木椅,掀起地毯,勾着地上环扣一拉,揭开木板,一条地道出现眼前,她迈步走下地道,将地毯和木板小心带上。
随着木板扣上的闷响,杂物房里又回复平常,让人看不出端倪。
*
直到夜半,海品颐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房。她站在房门前,咬唇思忖,良久,才推门走进。
早从脚步声听出是她,坐在榻上运功疗伤的迟昊没动,直至告一段落,才敛掌张眼,看到她坐在桌边,定定地直视着他。
“什么事?”从她沉凝的丽容,迟昊知道她心里有事。
海品颐抚额,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好半晌,才长叹口气,低道:“初天纬来了,他今日拔得头筹,成了撷香的恩客。”
听到这个名字,迟昊面无表情。她知道初天纬为何而来——是他,将奉旨追办此事的初天纬引至此。
从她的神情,他知道她最后还是用药迷倒了初天纬,否则,出现在她脸上的,不会只有烦忧。
“你下了多重的分量?”能将他打伤,即使他那时是因中毒让对方有机可乘,但初天纬的功力有多深厚,他很清楚。
“我记不得。”海品颐摇头,双手蒙住脸。忆起那时的惊险,指尖不禁慌得冰冷。原本即可见效的迷香好似石沉大海,在暗道的她不断加重分量,直至见他倒了,几已跳出喉头的心才归回定位。
“你怕吗?”
海品颐闻言苦笑。初天纬找上门,想到他安危,想到会拖累撷香和醉月楼里的姑娘,怎能不怕?
“初天纬只能以恩客的身分踏入醉月楼,他找不到证据的。”放下蒙脸的手,她强自镇定,以此说服他,也说服自己。只要迟昊的行踪没被发现,仍能保全彼此。
“之后呢?我不会永远待在这里。”迟昊语气淡然,却无比震撼。
海品颐一震。他这是宣告吗?他终将离开她?还是……要带她走?缓缓望进他不见波澜的黑眸,她明白,他很清楚她的处境,却要她抉择。
海品颐闭上眼,心头两难让她痛苦不堪。只要她一走,等于是将撷香她们弃之不顾。他怎么能?是他的离去促成今日醉月楼的局面,在五年杳无音讯后又突然出现,把这个难题交给她!
迟昊坐在榻沿,她的表情,像刀划伤他的心。
“没有人可以决定你该怎么做。”他冷硬下心,将所有不舍全数抹去。他是如此卑劣,如此自私,放弃他吧!他不值得她如此!
当年对他说过的话,如今回到自己身上。海品颐羽睫低垂,看着自己置于桌上的手交握。他这是教会她体会给予终将被夺取的痛苦吗?
她好累,她不要再想了……海品颐逃避似地趴俯桌上,只想逃开这个难以取舍的抉择。
“过来。”迟昊唤道,朝她伸出手。
海品颐抬起头,看着他的手,被他俊魅的目光紧锁,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将手置上他的。
轻轻一带,迟昊将她拥进怀里,往后倒向榻上,弯身替她除去布履。她一天一夜没睡,加上为他疗伤,镇日为楼里的事奔波,怎撑得住?
“睡吧。”拉来被褥将两人覆上,他将她的螓首揽靠肩窝。
他温暖的胸膛,让她感觉仿佛回到木屋那段幸福的时光。海品颐眼眶忍不住发热,额抵着他的肩,哽咽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别这么快,他和她昨天才相遇啊!再久一点,别这么快就逼她,她任何一边都不想放弃……
*
在他怀里,她睡得好沉,贪恋倚偎着他,只想一直这样沉睡。
是醉月楼厅前的吵杂声,将她从睡梦中拉回,睡得太沉,乍醒的海品颐只能盯着他的胸膛,一时间,还意识不到发生什么事。
“楼里好像出了事,快去。”早已恢复清醒的迟昊推着她。
海品颐这才反应过来,简单梳洗后,奔到厅前,看到高大的初天纬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带来一群木匠打扮的汉子,正四散拆屋。
得到风声的嬷嬷早已赶到,且已经过一番周旋,出入意料的是向来长袖善舞的嬷嬷偏对初天纬无计可施。不得已,嬷嬷只好叫她去把撷香找来。
情急下来不及多问,海品颐赶紧至撷香阁把撷香带来,撷香才一到厅前,初天纬就要求和撷香至后院独处。
海品颐心一凛,和嬷嬷对看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反对。初天纬不是能简单应付的人物,怎能放心让撷香和他独处?
知道他们的担虑,撷香悄悄握住海品颐的手,要她放心。若不顺他的意,怕是没办法善罢干休。
“初爷,这边请。”撷香领先朝长廊走去。
和手下交换了眼色,初天纬跟随离去。
“嬷嬷……”海品颐拧眉。
毫不招架地任人踩进醉月楼放肆,这一点也不像嬷嬷的作风。
语里的疑问嬷嬷哪有不明白的?她气得用力跺脚。“我做啦!打从昨晚我就用尽关系要毁了这个姓初的,却是没半人理我!”所有门路用尽,却只得到一个回应——初天纬,没人敢碰!
“怎么会?”海品颐一惊,望向两人消失的长廊,眸中焦虑更甚。皇帝为了替宠妃缉凶,所给予的权限有多大?竟连高宫达人都无法干预!
初天纬是为了迟昊而来,且已将嫌疑锁定醉月楼,怎能为他毁了醉月楼,毁了他们辛苦五年建立的根基?
“嬷嬷,我去楼里看看。”匆匆丢下这句,海品颐离开大厅。
先至厨房拿了食物,再奔回房里,丽容满是掩不住的慌张。一推门进入,她立刻拉了迟昊的手,往房后的暗道走。
“初天纬又来了,你先待在这里。”将食物一股脑儿都推给他,海品颐转身要回前厅去看状况。
“发生什么事?”迟昊倏地握住她的手。若纯粹只是初天纬来了,她不可能慌成这样。
“初天纬盯上撷香,现在正和撷香单独在后花园谈话。”海品颐低道,语音满是担虑。“而且……嬷嬷的人脉完全拿他没辙。”
迟昊沉吟,握住她的手收紧。“初天纬离开后将嬷嬷带到撷香阁,我会从暗道过去。”他必须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嗯。”他的握持给了她力量,海品颐点头,快步走出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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