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庄位于泉州城东,是个依山面海的美丽村庄,蓝家的大宅就在村子中央,一条连接闽江的清泉似玉带般环绕着,四周平畴万顷,风景优美。
庄主蓝氏为官宦出身。现任庄主蓝廷儒虽年不过三十,但因为人豪爽正气,方圆数十里的乡邻渔村,每逢发生争执斗殴,宁舍官府,去找他公断,而他也能秉持公道,好言劝解,令各方满意而归,因此深得人心。
马车在蓝庄豪宅的内院停下,不等小厮帮忙,婉儿已自动掀帘下车。
一个儒雅男子走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婉儿小姐,你可来了,我真怕来不及找到你啊!”
见一向自律甚严的蓝廷儒神色焦虑,全无往日气定神闲之姿,婉儿明白事关重大,当即抽回纤手宽慰道:“蓝大哥莫急,就算你不去找我,我今天也会来。”
“嗯……真对不起,一时情急,我失态了!”蓝廷儒不好意思地道歉。
婉儿微笑。“蓝大哥不必介意,婉儿绝无怪罪之意。”
蓝廷儒略感安心,随即道:“跟我来,我们进去说。”
在书房坐定后,婉儿直言问道:“这次被劫的货船从何地来?”
“吕宋。”
“几时被劫?”
“昨夜五更。”
“地点?”
“龙口岬。”
听到熟悉的地名,她的心抽了一下。“船老大是——”
“老韩。”
“很好,我认识他。”
他对她投以钦佩的目光。“泉州的船老大,你恐怕全都认识。”
“那可说不定。”她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我就知道能依靠你。”蓝廷儒随她一同站起,叮嘱道:“小心点,飞鹰!”
“我知道。”她对他笑了笑。“你也小心点,别说溜了嘴,把我给出卖了。”
“不会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你!”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情而专注,其中所包含的情感,早已为她所熟悉。可是,无论他有多好,她都不会接受他,因为在她心里,早已有了无可取代的人。
“哦,对了,我还想跟你和大伙儿商量,以后我们恐怕得与官府合作了。”
知道她又在转移话题,他无奈地自嘲:“我总忘记你是多么擅长迂回战术。”
她则回以微笑。“我是说真的,这次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行动。”
“那样最好,我早建议你与官府合作,那可以减轻你的危险和压力。是你一直不同意……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泉州卫有了新总兵。”
蓝庄主双目凝着她。“你是说,新来的总兵大人,与你父亲和其他官吏不一样吗?”
“是不一样。”她逗趣道:“本来昨晚的接风宴,卫府已发帖请你去,是你自己不愿出席,否则可以亲眼见识一下他的不同。”
蓝庄主皱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一向对官场敬而远之。”
婉儿当然知道,因而淡然一笑,把郭逸海对“飞鹰”的看法告诉了他。
“这是不是就是你刚才说,就算今天我不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原因?”
“是的,我想让大家了解新上任的总兵大人,并不喜欢我们私下行动。”
“听起来他确实与过去的军爷不一样。”他若有所思地问。
“他是谁?”
“郭逸海。”
他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他回来了,这下你更有拒我于千里之外的理由了,对吗?”
“就算他没来,我也有足够的理由拒你于千里之外。”
“呃,我真的很伤心!”
“得了吧,我们都知道你的心很难被女人所伤。”
她的话引来他的一阵大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笑。
离开蓝庄后,婉儿忍不住想,蓝廷儒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虽然他对她的痴迷有时让她烦恼,可他是个真君子,守信用、讲义气,靠他的暗中协助,这两年她才能以“飞鹰”之名,将怒气冲冲、急于复仇的渔民组织起来,保卫家园。
可现在,也许真到了该改变做法的时候了。
“小姐,今夜你还要出去吗?”
傍晚,婉儿回南苑,侍女翠云为她送来洗脸水时忧虑地问。
“是的。昨夜五更,蓝庄主的货船被劫,我让大家去查,目前已得到一些线索了,我得尽快找回货船,绝不能让海盗或倭寇得到它!”
她边清洗,边把今夜要做的事简单告诉她。翠云虽然是她的侍女,但也是她自幼相识的玩伴和朋友,她们之阿的关系既是主仆,又是姐妹,她从来不对翠云隐瞒自己的事情。
得知她的计画后,翠云把郭逸海今天午饭前来找她的事告诉她。
“你是说,他来这里找我两次?”这消息让婉儿十分震惊。
“是的,而且两次都很着急。”
婉儿皱起了眉头。“我还以为他再也不愿踏进这个地方了。到底是什么事,让他那么急着找我昵?”
“不知道,他只是问我小姐去了哪里。”
“你当然不会告诉他,因为你根本不知道。”
“是的,所以他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为什么?昨夜分手时,他并来说过要见面,为何今天连番找她,还因找不到她而“不高兴”?
她想不明白,却忽然想起清晨王大人临登船前,对她说的话。
“他是个好男人,丫头,好男人总是要配好女人,别放走他!”
她当然明白王世伯口中的“他”是谁,没想到她对郭逸海的感情,连王世伯都能看出来,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晚饭后我去找他,看他有什么事。”她转身梳头,掩饰满脸羞涩。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她往隔壁的“翰轩居”走去。
“翰轩居”是原总兵大人的屠所,与崔宅并排而列。两宅之间有巷道相隔,并各有侧门相通。郭逸海是泉州新任总兵,按规矩,自然得人住这座府第。
出了侧门,直行十来步就是“翰轩居”。
婉儿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静悄悄的庭院里没有任何人影。
她绕到后院,看到两个认识的护卫在廊檐下吃饭。
听说她要找郭将军,那两个士兵告诉她,将军外去公务,今夜不会回来。
外出了?
得知此讯,她先是惊讶,继而松了口气,相信他一定是去永宁了。因为昨夜他说过,等王大人走后,他要去永宁见他大哥,打听他母亲和妹妹的清息,以及合欢岛的近况,说不定他先前来找她,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
如此一想,她安心了,看看天边的月亮,推算着时辰.匆匆回到南苑。
“翠云,帮我把鱼皮甲取来。”一进门她就吩咐侍女。
翠云取来她每次行动时都贴身穿的鱼皮甲,问:“小姐见到郭将军了吗?”
“没有,他不在。”
婉儿没多解释,脱下身上的绸衣长裙,穿上紧身鱼皮甲。
这件甲衣是她的剑客师傅在她离开故乡时,送给她的珍贵宝物,据说是用一种罕见的海兽皮所制,坚韧如钢铁,柔软如丝缎,穿在身上既轻便又有护身的作用。
“小姐,今夜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当她准备在鱼皮甲外面套上男子的黑衫时,翠云突然开口,令她吃惊地扬起眉毛。“过去你从不阻止我,今夜怎么啦?”
翠云的不安更加明显。“奴婢不敢阻止小姐,只是今天郭将军来此找过小姐两次,奴婢怕他起疑心,那小姐的麻烦就大了。”
她安慰翠云。“不会的,他应该是去永宁了。他来找我,一定是要告诉我这件事,你别想太多。”
“可是,我总觉得小姐今夜不该出去。”
“不行,白天劫匪不敢露面,但今夜必有动作,我得尽速追踪,否则货物一旦被销毁,或转移到倭船上,再想夺回就难了!”婉儿说着,穿上黑色衣裤。
见她一定要去,翠云只好帮她把头发梳成髻,扎于头顶,再覆上黑头巾。
她将短剑藏入袖中,系上腰带,换了双黑面轻底便鞋。
看到翠云忧心仲忡的样子,便安慰道:“别担心,如果顺利的话,那今夜就是我最后一次夜出,以后我会乖乖地在家数星星。”
“如果那样就太好啦,小姐不该忘记自己是大家闺秀。”翠云开心地说,但绝不相信她的小姐会“乖乖地在家数星星”。
婉儿对她做了个淘气的鬼脸,便往门口走去。
“小姐,面巾。”
当她准备开门时,翠云提醒她。
“我记得。”她转回身,轻轻拉扯头巾一角。顿时,厚重的面巾垂下,她整张俏脸只剩下两只眼睛,在预先留下的孔洞后闪闪发亮。
“安心啦,郭逸海不在府里,估计去永宁了,今夜不会再来。”
打开房门后,她再次安抚翠云,随即灵巧地闪出门去。
对着被关上的房门轻叹一口气,翠云收拾着散落在床上的农裳。
无论谁见到小姐,都会认定她是个娇柔恬静的大家闺秀,很少人知道,小姐有着不输男人的才干和胆识,更有着令人懊恼的固执和坚持。
星月晦暗,浓雾弥漫,郭逸海穿过白雾,走向泉州城。
今天他本来是要去永宁见大哥,没想到会在半路上与巡海的大哥相遇。
兄弟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因此他干脆陪伴大哥巡视了永宁卫的几个千户所。
看到大哥在短短时间里,重新整合了因为永宁失陷、指挥使战死而溃不成军的永宁水师、旗军和火弩兵,他感到由衷的钦佩。
有大哥在,合欢岛一定能收复,黑山老贼也休想继续逞凶。只是,最让他和大哥忧虑的,是不知道大妹芙兰的下落。
据说有人把英兰从倭寇手中救走,可那人是准?
对此,他和大哥都毫无头绪。
望着大雾弥漫的山林,他决心像大哥一样整顿泉州驻军,找回失踪的妹妹。
可是,想到上任以来所看到的泉州驻军状况,他的眉峰拢起。
泉州水师虽然拥有不少的战船,但指挥不善和管理松懈,导致水军素质低下,士气不高。他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与崔大人合作,这真令人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