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向峰一听,发出朗朗笑声,胸前的银色听诊器因一起一伏的震动而颤动。“自家人说什么客套话,要不是你十万火急地催我回国,我就在美国开业,顺便娶个金发碧眸、丰胸翘臀的洋婆子当你表嫂了。”
原来两人的关系不比寻常,他们的母亲是亲姊妹,一个嫁给宗向峰的父亲,嫁鸡随鸡搬到美国,而后定居枫叶的故乡加拿大,一个留在台湾与交往多年的男人结婚,那人是个知名跨国集团的企业家,年资产上百亿,也就是季亚连的父亲。
虽然两家长期分隔两地,但是感情从不因为距离而疏远,反而更加紧密,私底下往来相当密切。
当年季亚连到国外留学便是住在宗家名下的公寓,原本宗家的人是希望他住在家里,但是他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不过仍互有探望,次数频繁地跟回到家没两样,当时周末的度假。
宗向峰年长季亚连三岁,是天才脑科医生,二十二岁就拿到全美脑外科医生执照,不到一年光景就因精湛的开颅医术闻名海内外,是各大医院竞相争取的名医。
不急著定下来的他以学习为名游走美国前百大医院,一方面让开刀技术更精进,一方面就近观察哪一间医院最适合他,直到季亚连一同救急的电话打来,他才整装回国,以客座医生名义,进行史上最困难的脑部手术。
幸好把人就回来了,不然他一世英名也毁了,栽在芝麻绿豆大的蕞尔小岛,平白招来讽笑。
“我先去办出院手续,过几日有空再请你出来喝一杯。”大恩不言谢,但还是不能免俗地喝上几杯尽兴尽兴。
“好,我非敲你竹杠不可,不用花自己口袋里的钞票喝的酒最够味,我……”他蓦地想到什么,顿了一下,眉头打了个结。“前两天那个姓尹的又来打听表弟妹的近况,你留点神,注意注意。”
“他又来了?”怎么像鳖一样打死不退,一盯上就死咬不放,青青已是人妻,不是他能觊觎的。
面对狗皮膏药般甩不开的尹广亮,季亚连很不耐烦的沉下眼,面露嫌恶。“看得出他没什么坏意,只是有点偏激,你老婆又刚好失忆了,两人若碰上绝非好事,他要是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对你们夫妻薄冰般的关系绝对有害无利,你要防著他,刚苏醒不久的病人通常心灵都很脆弱,加上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容易受别人的话影响。”他希望他们夫妻俩经此事情后能否极泰来,平平顺顺地走下去,不要有波折和磨难。
这是出自家人的关心,而非医生的叮嘱。
季亚连明了的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他不会有机会接近青青,她是我的妻子,一辈子都是。”
他不放手谁也抢不走,她只能是他的。
“啊,你、你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好多人在看,怪难为情的。”石宜青满脸通红,羞红脸不敢抬起头看人。
伤筋挫骨一百天,指的是筋骨受伤要休养的天数,以防二度伤害,再次受了损伤会比第一回更难复原,往往年纪大了会留下风湿、筋骨伤痛的毛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却很烦人,天气一变凉或者快下雨了就那里酸这里痛的,药物无法根治,只能一如拖过一日,到入土为安为止。
说是天外飞来横祸又有几分幸运,老天爷对心地善良的人还是时时保佑,她虽然遭遇几乎夺魂的重大车祸,可是救护车没来前就陷入昏迷,任人怎么折腾都一无所知,她没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生死徘徊的抉择,也不知道疼痛,伤口的愈合和结痂才是最难熬的,往往让人痛得想死,夜不成眠。
一眨眼,时间已过了三个月,当她身上的伤好了七、八分才幽然醒来,一连串的检查加上等待结果出炉的时间有过了几天,等她出院的那一天刚好满百日。
说她时运不济嘛……偏偏又好运得叫人称羡,冥冥之中有神佛护身,不但有深情丈夫如影随形的陪伴,还能顺顺当当地逃过一劫,天底下的福气都往她身上凑,要是再有不满,恐怕连天都看不下去。
“我抱我的老婆关其他人什么事,谁要眼红就赶紧结婚去,不然把另一半拖出来和我们比亲热,我多久没抱你了,总要抱个过瘾才显得出你老公身强体壮,绝对能给你无比的性福。”季亚连语带双关的眨眨眼,帅气非凡的俊颜显得孩子气。
“你……有轮椅,你在后头慢慢推也行。”她觉得整间医院的人都在看她,不论医护人员或看诊的病人及其家属,一双双眼睛比探照灯还亮,照得她全身发烫,有些羞以见人。
“我喜欢抱著你,你身上的气味和香甜,而且,你老公不如一张轮椅吗?青青,你才住院几天就嫌弃起世上对你最好的亲亲老公了,真叫人伤心。”还能拥抱她是他的幸福,他一刻也不肯放开。
听他似是而非,看似自我嫌恶的调侃,石宜青涨红脸,有种有口难言的窘困,他把话都说死了,她还能说什么。“我可以练习走路,虽然走得还不是很稳,但又辅助器具,摔不著我。”
“不差这几步路,在我还抱得动的时候我都不想让你受点苦。”他状死温和的神情下有著一家之主的霸气和身为男人的专制。
她眼眶微热,感受到他的呵护和体贴。“我是怕你手酸,我这几天胖了不少,都怪你无节制的进补。”
人家是一天三餐,她是五餐还不够再加上夜宵点心,少量多餐吃的满嘴油光,肚皮都快要撑破了。
而这位仁兄是史上无敌大暴君,食物都堆到喉咙口了还一直逼她进食,直说她太瘦了,要好好补一补,认为以前的她才叫女人,丰腴有肉,手感十足,现在的她只是骷髅,全是咯手的骨头。
厚!欺负她是没有记忆的人,她哪晓得车祸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医院里的浴室镜子一照也是长得不错的清妍佳人呀,除了瘦了些,她还是具有美女的潜质,若再上点薄妆肯定美的冒泡。
石宜青不记得从前的自己个性如何,但人的本质不变,她还是拥有向阳的力量,像一朵充满生命力的向日葵,相信自己,热爱生活,以小小的身躯散发热力。
“小鸟的体重也好意思开口,一根羽毛都比你重些,你这些天到底吃到哪去?”他称重似的把怀中妻子往上轻抛一下再落回结实的臂膀,吓得她脸色发白,紧搂他肩头,差点惊叫出声。
她一脸可怜的撅起嘴巴。“羽毛很轻会飞走的,我不会,沉的很。”
“那是我抱著你,不然我担心外面的风一大就把你吹走了。”季亚连的脸上虽然笑著,手臂却蓦地一紧,放佛不搂得死紧,下一刻她就会犹如童话故事中的人鱼公主一般,在刹那间化为美丽的七彩泡沫,飘向不知名的天空。
那是他永远也不愿意想起的画面,她的血放佛地底涌起的泉水,不断由她的身体涌出,他按压伤处的双手满是温热的血液,血流得越多她的体温越低,小脸更是一片惨白。
那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小女孩在他怀里逐渐流失生命,爱笑的阳光笑脸不再灿烂,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她的体重变轻了,似乎在等著吐出最后一口气……
“啊!疼,你抱得太用力了,我是刚康复的伤患不是正要上蒸笼的包子,你轻一点,把我捏伤了看你拿什么还我爸爸妈妈。”
由三个多月前的思绪拉回现在,心口一窒的季亚连笑得牵强,稍微松开手,将怀里的人儿送进停在医院门口的私人轿车。“所以说你要多吃一些,多养出些肉,你瞧瞧,一碰就是骨头,我多吃亏呀!以往的福利全没了,那里……呃,也小了一点。”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口,随后侧身进入车内,和妻子坐在后座,一手搂著她过瘦的腰,一手抚摸她骨节突出的手指,吩咐发量稀疏的司机开车。
从经由医生签下出院许可单到办好出院手续,不用动手只等著院内行政人员办理的季亚连也没闲著,他不假他人的收拾妻子住院时的衣物和一些随身小饰物,再由专人送到车子后车厢,费时不到半小时。
而他最后的动作是像小心易碎物般抱起妻子,温柔而轻缓,生怕碰到她的伤口,虽然表面上只剩下粉红色的细疤,但谁晓得皮肉包覆之下的骨头长齐了没,同一处伤痕再拉扯也是会疼的,刚长的新肉较为嫩薄。
“你……你的眼睛不要乱瞟,看窗外。”她好像嫁了个淫魔,满嘴的不正经。石宜青两颊微红的捂住胸口,不让身边的色狼看得摇头又叹气,明明是自己吃亏倒成了她对不起他,没把他的美满幸福看顾好。
“城市里的乌烟哪有你好看,你看看街上的行人,个个丑的鼻孔朝天,没有一个比我老婆漂亮,你是最出色的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眼里她样样都好,连翻白眼的样子都非常有味道。
耳朵听著赞美,她反而不好意思的一嗔。“你一向都这么最甜吗?感觉你不想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你应该是很严肃,板著脸训人的严苛上司,绝对不容许底下人犯一丁点小过错。
她说对了,季亚连的性格中有固执的一面,他待人处事都有他一套的准则,谁都不能跨过那一条拉起的线,否则严惩不贷。
因为他太年轻了,接下父亲棒子的那一年不过二十四、五岁,面对比他年老甚多的员工,甚至有所谓的三朝元老,不做事等著领退休金的老干部,他必须要有强硬的手腕才压得住那些倚老卖老、自以为劳苦功高的老人,建立自己的威势。
他是季家的独子,一出生就注定是庞大集团的接班人,从他懂事以来就少有游玩的时间,只有不断的学习再学习,吸收新的知识,充实欠缺的不足,随时做好准备,稍纵即逝的机会不等人。
“以前很少说是一位往后的日子还长的很,我一天一句也能哄你开心,你向来容易满足,一点点好话就能高兴个老半天,可是有些话若不及时说出,很可能再也不能说,你这次的意外吓掉我半条命,我……还好,你还在,我的青青不忍心丢下我一个人。”这一次换他来珍惜她,用满满的爱来守护她。
听他鼻音微重略带哽咽,石宜青尴尬地伸出活动还不是很灵活的手,轻握有她的手两倍大的手掌。“你不是说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我没事,你也好好的,我们都要过的开开心心才对。”
若是他在快一点,没被人拖住,她也不会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个正著,整个人像破碎娃娃被血浸湿。
“咦。不是我要过马路才被车子撞上吗?你怎么拉住我?要跑到我前头被车子撞呀!”说话颠三倒四,看来他真的被那场车祸吓得掉魂了,前言不搭后语,他自己都迷糊了,真是好笑。
季亚连脸色微变,轻咳数声,笑笑扬眉。“我是说组织你送午餐,公司有员工餐厅不怕没饭吃,让你大热天送饭来我会心疼,若是人会掐指一算,我宁可辛苦一点天天回家吃午餐,也不让你顶著太阳劳累身体。”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他盼望能停格在那一秒钟,让他能顺利救下她,他亏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你……你不用对我太好啦,我觉得我对你和不是很熟悉,我们可不可以先从朋友做起,你对我好得过分我会有罪恶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听他说著夫妻间的种种过往,她越听越陌生,好像他说的是另一个人,她不过是过场的第三者,完全无法融入他架构的温情里。
有同情、有惋惜、有一丝丝的怜悯,但是没有心动,他的妻子叫石宜青,而她空白的大脑找不到石宜青这个人的过往,有的只是这十来日的记忆,护士张锦慧、医生宗向峰,以及自称她丈夫的季亚连。
再多就没了,在她空得很的脑海里居然只有这几个人,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呢?她的人员不会差到没人来探病吧?还是他们都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抽空来看她一眼,没个聊天的好对象真的很闷。
车祸重伤已经很倒霉了,还没个人和她煲煲话汤,每天一睁眼就瞧见帅得不像话的男人,温柔多情得叫人直掉鸡皮疙瘩,她都不晓得他是对著她说情话,或是和他老婆情意缠绵,他好得不像是真的。
其实有些话她不能对他讲,只能和姊妹淘聊聊,女人和男人毕竟有很不大的不同,想法也不一定相同,她内心的惶恐他体会不到。
季亚连没把手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挚爱的妻子,我爱你全无理由,只是爱你而已,我没办法把你当朋友看待,我会想吻你、抱你、占有你,让你只能成为我一个人的。”
“我……我……”她说不出“我也爱你”这句话,她心中没有爱的感觉,眼神飘忽地逃避他的注视。
“季先生、季太太,到了。需要我帮你们把行李提上楼吗?”前头驾驶座的司机忽然出声,他将车子停在宽敞的地下停车场,守礼地未回头,目视前方询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