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梁玉晴,此后的日子,这个女孩整整消失了八个月,在茫茫人海里,没有丝毫音讯。
从夏天,走过秋冬:直接来到春天,时光继续消逝,离去的人依旧毫无消息,以为不会有人再等待他们了,也不会有人希望再见到他们,于是选择消失在人海……
那一天梁玉晴离开医院后,伤心绝望的在路上漫无目的游走,整整一个月,她不知该何去何从?
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完了,她饿着肚子到处流浪,睡过公园、睡过车站,自己一副肮脏的模样,再加上瘦弱,愈来愈不成人形。
可是她不敢喊苦,就好像是还债一样,再重的负担都必须继续扛下去,再累的生活都必须忍下去。
因为她害死一条人命,终其一生,她都必须背负这样的罪,无法自拔,也再难洗脱。
就在离开医院后的一个多月,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流浪到宜兰。
或许是她年纪轻轻就到处流浪,模样看起来实在很可怜,一名医院的护士将她留了下来,让她住在医院储藏室内。
她在医院内担任打扫的工作,薪水微薄,但至少稳定下来,不用再流浪,不用再餐风露宿。
梁玉晴努力的工作,偶尔在闲暇时还会到病房内帮忙,她曾经在医院工作过,现在照顾起病患,跟他们谈心、陪伴他们倒也驾轻就熟。
看见那些躺在病床上的病患,梁玉晴就会想起因为她的粗心而失去存活机会的李太太,想起……锡禹哥那天从眼中掉下的泪水。
锡禹……她好想他!
他还在气地吗?
梁玉晴不停想着,希望应锡禹不要再气她,可是就连她自己想起那天的状况,都会不停发抖,她犯下的错误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
锡禹……他真的是太好了,好到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拖累他,这才决定离开他。
他说得没有错,她不够成熟,太过幼稚,才会这样一再犯错,最后甚至造成别人失去宝贵性命。
她总会想着他,好想再见见他。那颗交给他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即便人离去,心却始终留在那里。
夜里,她会因为思念而哭泣。此生还有机会见到他吗?她这样念着、盼着,殷切渴望着,却知道这已经成为奢望。
他们,已经走出彼此的世界了。
但至少她对他的祝福不会少,她会继续待在这家医院里工作,帮他完成他济世助人的理想,顺便赎罪。
“小晴,唐奶奶又不吃药了!她一定要你去陪她。”
正在拖地的梁玉晴抬起头,嘟着嘴,
“她怎么又这样了?一定要好好跟她说说。”
放下手中的拖把,整个人赶快把手洗一洗,双手擦干赶往病房。
一进病房,就见到那名年约七十岁的病患与一群护士僵持着,谁都拿她没辙。
梁玉晴抆着腰,板起脸色,站到病患面前。“为什么又不吃药了?”
“不是早上才吃过,怎么一天到晚要吃药?”
梁玉晴啼笑皆非,“吃药才能赶快好,不要再找借口了。”
“我吃了好多年药,也没有好啊!”
梁玉晴温柔的笑了笑,“唐奶奶,就是这样才更应该吃药啊!来来来,我喂你吃,不要再给护士找麻烦了啦!”
就这样,这名病患竟然真的乖乖的吃药了,其实她的目的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陪她说话而已。
这些住院多年的病患都太孤独了,家人从一开始常常来探望,逐渐减少探病次数,到最后简直就像是将病人丢在医院一样,不闻不问。
“小晴,还是你温柔,哪像这些护士都粗鲁得要命,我是老人家耶!”
拍拍她的手,“护士都很辛苦,不要这样说,大家都很尽心尽力,你也要努力复原才行。”
梁玉晴喂她喝水,边殷殷交代;而病床上的病患就像是一个被孙女照顾的老奶奶一样,一双眼睛都眯在一起了,柔得快要化出水一样;
事实上,全医院的老年病患都非常喜欢梁玉晴,直夸她贴心懂事,而梁玉晴也常常陪这些老人家聊天。
“等会儿我问问医生,看可不可以带你去医院中庭透透气,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会乖乖吃药喔!”
病患喜出望外,连忙应声,“没问题!没问题!小晴你不知道,我都快要闷死了。”
“别开口闭口都是那个字,你一定可以活到两百岁。”
半个多钟头之后,梁玉晴得到医生首肯,带着这个老奶奶来到中庭。她帮老奶奶推着轮椅,经过偌大的医院大厅,来到草坪上。
阳光照得人直发暖,但轻拂的微风仍带来一丝凉意,梁玉晴赶紧帮老奶奶将薄被盖好。
老人家一脸舒服适意的模样,梁玉晴也笑了笑,跟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小晴,你从哪里来啊?”
“台北……”
“还有没有家人呢?”
梁玉晴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锡禹哥算吗?
苦笑摇头,“没有了,我的父母都过世了。”
“那你是在想着谁呢?”
心一慌,“想着谁?没有啊?”难道她的表情这么明显吗?
“还说没有?”老奶奶一副了然子心的样子,“你以为我没年轻过啊?你那个样子,摆明是在想情郎。”
脸颊一红,“哪有……”
老奶奶笑了笑,却叹了一口气,“唉!有人想,真好啊!看看我,老伴都死了十几年了,还有谁可想……”
“唐奶奶……”
“小晴,有人可想,要珍惜啊!别到老了才来遗憾。”
梁玉晴听着老奶奶的语重心长,心里一阵痛楚,再也不敢否认自己深切的思念着应锡禹。
思念如刀,一痕痕割着她……
这时,一旁突然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让梁玉晴有一种熟悉感,好像是熟人。
“真没有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梁玉晴回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内心一怔。“欣欣姐?”
没料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梁玉晴将病患送回病房,带着沈欣欣来到医院餐厅,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坐了下来。
八个多月没见,彼此之间增添了一些陌生感,但毕竟是熟人,很快就能找到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欣欣想了想该怎么回答,“这里有一个医生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告诉我这里有一个跟你很像的人,我……我就决定过来一趟。”
差点说出我们两个字……
梁玉晴搅拌着咖啡,“锡禹哥……好吗?”
沈欣欣摇头,“不好。”
梁玉晴拾起头,一脸紧张,“他怎么了吗?欣欣姐,他为什么不好?他出了什么事?”
一句句话里净是关心,再也掩饰不住她的真情。即便离开了他,也希望他能快乐幸福。
“本来他是很不好,可是我看到你的状况后,我觉得他活该!你……吃了比较多的苦。”
摇摇头,“这些都是我罪有应得……”
知道她提的是什么事情,沈欣欣叹口气,“别再想那件事了,都过去了。”
梁玉晴也不再说,因为她每想一次,就痛苦万分。
“锡禹一直在找你。”
“他在找我?”梁玉晴不敢置信,内心更燃起一丝喜悦。
“事实上,从李太太去世那天,你也跟着失踪后,他就不停在找你。”沈欣欣笑了笑,“他很后悔,后悔这样责备你,他说他把太多责任强加在你身上,推卸掉自己的责任。”
梁玉晴眼眶一湿,泪水再度涌现,她捂住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头里传出一声声呜咽。
“他扛起全部责任,向医院请辞,可是医院不准,不过要是我也不准。”沈欣欣说着,“让他辞职,医院不就亏大了。”
梁玉晴终于痛哭失声,“不值得,我不值得他这样做……”
“值不值得,他自己会判断。倒是你,应该给他一个向你道歉的机会,那一天,他真的不是故意对你这么凶,他很后悔……”
“不是……”话语夹杂在啜泣声中,责难自抑,“这都是我的错,跟他无关,他真的很好……”
随后崩溃痛哭,连沈欣欣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频频向“一旁”使眼色。
过了许久,梁玉晴这才恢复镇定,她不定决心,不要再成为应锡禹的负担。爱他,就是不要害他,他身边的位置,她没有资格。“欣欣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欢锡禹?”
沈欣欣沉默了一会,想出一个最好也最诚实的回答方式,“曾经,但现在不是!”
“我拜托你,拜托你照顾锡禹好不好?”
沈欣欣脸色凝重,“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锡禹喜欢的人是你,是梁玉晴。”
她点头,“我知道。但我不能回到锡禹身边,我不能害他,我不适合他,他需要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伴侣,而那个人不是我……是你。”
叹口气,“傻瓜,我说过你不要对那件事情这么自责。错并非完全在你,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不!欣欣姐,我已经下定决心,你可不可以……当作今天没有见到我,没有找到我……”
“你就打算待在这里,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用力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待在这里当清洁女工,就可以减轻你内心的罪恶感了吗?”沈欣欣声音语调都提高了。
“我……”
“如果要减轻罪恶感,负起责任,为什么不干脆一肩担起小宏与小志的养育责任?”
梁玉晴无法回应,内心建立的心防逐渐动摇。
沈欣欣和缓语气,却挡不住心烦而重重一叹,“不管如何,至少先回台北,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要说是锡禹担心了,就连我都很担心。”
“欣欣姐……”
“先回台北,如果你不想见到锡禹,或是真的不打算跟他在一起,可以先住到我那里,这一回,可以换我聘你当我的助理。”
“可是……”
“不要可是,如果你还当欣欣姐是朋友,就听欣欣姐的安排。老实说,你跟锡禹现在都只想到对方,没想到自己,只有我这个局外人,能够想出兼顾你们两人的方法,所以不要反对我了。”
想了想,心底甚至扬起一股渴望与思念,她怯怯的点点头,“那……我要跟医院的人说再见。”
“没关系,我等你。”
梁玉晴站起身,离开座位,往餐厅门口走去。
沈欣欣又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还真累,竟得当你们两人的和事佬。”
坐在角落那张桌子的男人站起身,脱下墨镜,竟是应锡禹本人。
他的眼神穿过门口,追向离去的女人。
他走向沈欣欣,后者看着他,“你都听到了吧!”
点点头,再见到她的喜悦让他几乎忘记这八个月来的煎熬,可是听闻她竟打算放弃他,则让他的心情沉重。
“我就说,你不应该这么苛责她,你自己也知道,她只是一个还在长大的孩子而已。她无意犯错,你却是有心责备。”
依旧一语不发,但双眼已经泄漏出内心的痛楚与自责。他该怎么挽回她呢?该怎么回到从前呢?
“我刚到的时候,她就在医院拖地,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半年来她都在这里当清洁工,甚至还会到病房照顾陪伴病患,你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应锡禹如遭雷击,痛苦的闭上眼睛。
是啊!这八个月来,她是怎么度过的?他不敢想象,一个人的她,身无分文,如何度过寒冬?如何度过每个下雨的夜晚?
她的心伤得有多痛,竟然宁可一个人孤独的离开、孤独的流浪,也不肯回头找他。
“我只能帮到这里,你自己要多费点心。”
“谢谢你。”
事实上,沈欣欣说的那个医生,其实是应锡禹的同学,他告诉应锡禹这家医院里有一个长得很像是他说的那个女生。
他因为怕梁玉晴一见到他,掉头就定,才会拖着沈欣欣来帮他。
玉晴……玉晴……
我来了!来向你说声抱歉,说出我的爱。
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吗?还愿意给我们之间的感情一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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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晴很受欢迎,离开医院时许多人很不舍。就连那个唐奶奶都急哭了,惹得梁玉晴也跟着哭泣,当下又动摇了。
若非沈欣欣出面说出,
“小晴,要是再不回去,你这辈子恐怕要嫁不出去了!”的话语,这才让包括唐奶奶在内的病患放人。
带着梁玉晴来到医院一旁的停车场,沈欣欣看着停在那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她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依依不舍的梁玉晴。“怎么了?”
“我怕唐奶奶又不吃药了……”
沈欣欣笑了笑,“你真的很有爱心,而且你真的已经长大了。”
脸红,心里却有着一丝酸涩,“可是我还是常常在犯错,甚至还害……”
搭着她的肩,将她带往前方那辆黑色轿车旁,“小晴,如果一味沉浸于错误中,那并不是真正的认错;真正的认错是学习错误,下一次绝不再犯。”
“……好深奥喔!”
沈欣欣笑了笑,梁玉晴也笑了笑。
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的距离竟在这一瞬间拉得这么近。
“上车吧!”
梁玉晴不疑有他,坐上黑色轿车驾驶座旁的位置,沈欣欣帮她关上门,梁玉晴还没反应过来,门就锁住了,车子也像箭一样瞬间冲了出去。
“欣欣姐……”
梁玉晴愣住,以为自己被绑架,却在看向驾驶座时彻底僵住,因为开车的人竟然是应锡禹。“锡禹……”
应锡禹沉默不语,专心开车,握紧方向盘的手却泄漏了他的心情。老天……他好想抱她!
他这个混蛋,怎么会让她离开这么久?
梁玉晴眼眶开始泛红,默默坐在一旁,车内一片凝滞,笼罩在低气压中,彼此都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车子行驶三十分钟,突然应锡禹下了交流道,迅速驶向路边的汽车旅馆。
梁玉晴一看,有点不明就理。
进了汽车旅馆,应锡禹踩下煞车,拉起手煞车,车子停住,四周一片阒暗,一片凝静,他们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梁玉晴动都不敢动!见到他,让她很高兴,但是却又怕他眼神里的责备,所以不敢看他,只能僵着。
这时应锡禹下了车,来到另一边打开车门,钻进车里抱出梁玉晴。
在她惊魂未定之下,一把将她抱向旁边的小房间。
应锡禹将梁玉晴放在房内的床上,迳自欺上身去,紧紧压住她、抱住她,感受她身上熟悉的馨香。
那种温暖的感觉袭来,让两人满足到动都不想动,享受着彼此的身躯带来的温暖,其中又以应锡禹最激动。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知道他有多愧疚吗?
知道在她离去的那一天,他发现自己可能已经失去她了,那种心情有多痛苦吗?
她知道当他想起自己对她的责备时,他有多想杀了自己吗?
地知道吗……
“锡禹……”梁玉晴紧紧抱着他,听闻他痛苦的呼喊,她的泪水瞬间崩溃滑落。
“小晴,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这么伤心……”
“不——”他的自责让她更为心痛,“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失望……”
撑起身躯,应锡禹俯身看着她,用自己颤抖的手想要擦去她的泪水。他矢言要陪伴她一起成长,却在她成长的路上打击她。
他真是可恶到了极点……应锡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过。“小晴,我求求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求求你,把那一件事情忘记,那件事情全部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不是……”梁玉晴抱住他的手,“锡禹,你很好,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李太太就不会死了——”
不应该由他来承担错误,那有多不公平!
她的痛哭之声让应锡禹眼眶也红了,他低下头去深深吻上她的唇,长驱直入探往那属于她的甜蜜。
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了,也是应锡禹八个月来不停想念的滋味。想着她,一直不曾停歇,若再找不到她,他也只能走向灭亡。
思念竟是苦滋味,他领教到了……
一吻又深又长,终了时两人气喘吁吁,眼里留着泪水与欲望,应锡禹紧紧抱住她,仿佛怕她再度消失了。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小晴,你知道吗,这八个月我有多痛苦多内疚,我求你,回到我身边……”
他沉重的身躯突然垮在她身上,那仿佛一座原先高耸挺立的山崩垮一样,她感觉到他好累了……
“我怕我会再拖累你……我总是会做错事……”
“我不在乎,”亲吻她的脸颊,“有错,我帮你挡,只求你不要离开……”
“锡禹,我不可以这样害你……”
他低闷的悲吼,“如果你有做错,那也是因为我不够好,我没有保护好你,你知道吗?”
“不是这样的……”
“小晴,让我扛起一切吧!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求你回来,我从来没想过责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事情发生那一天,他对她疾言厉色,那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每一句责备都是对准他自己。
他将错全揽在身上,只求她回来,这让她心痛。这辈子,她该怎么还他的深情?“锡禹,我好爱你……”
他的身体一紧,几乎无法克制的紧紧缠住她,缠住她的人、她的心。“小晴,我也爱你……真的很爱你……”
梁玉晴悲切伤痛,感受她的心与他化为一体。
他们都愿意为彼此背起十字架,愿意为对方承担一切,她再也不迟疑,也再也不退缩。
“锡禹,我跟你回去,承担我自己的错误,先听我说完。”看着他急急的又想反驳,她先压下他的抢白,含泪问着,“你愿意帮我吗?我决定亲自承担起照顾小宏与小志的责任……”
“傻瓜,那当然!我们是一体的……”
一体的,两个人成为一个人……
她主动吻上他,生涩而热情,拙劣却极为挑拨;她的味道如此甜美,动作如此纯真,应锡禹炫目了。
他趁着喘息,开口问:“小晴?”问她的想法、问她的决心。
“锡禹,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如果能跟他结为一体,那两颗心或许就不会再离开了。
他给她一个深情的微笑,如同允誓,诉尽情哀,道遍真爱。离别后,滋味竟更为甜美。
终于他们将自己献给彼此,欲望响起的音符在两人之间不停跳跃穿越,直到漫天的烟火照亮爱的夜空,两颗心紧紧靠拢、紧紧贴和、紧紧相扣,终于结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