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晌午前的“悦来酒楼”突然起了一阵大骚动。
就在二楼雅座内,一位女客在喝下两口酒后,竟猛地面色发黑。同桌的人虽然立即警觉、拍掉她手中的酒,仍无法及时阻止她将毒酒吞下肚。即使有人马上为她催吐,没多久,她还是陷入了昏迷。
现场一片混乱。警觉出事的掌柜火速差人去将附近的大夫找来,同桌的男客则一边脸色铁青地注意中毒昏迷的少女状况,一边指挥下人把有问题的酒仔细保存起来。很快地,所有经手过这毒酒的人都被叫来问话盘查。
而由于这桌客人的身分非寻常人,因此官府马上便派人来调查了。
大夫迅速赶到,替少女做了连串急救诊治,不过只能暂时不让她旳情况恶化而已,大夫根本没把握解去已经蔓延至她全身的剧毒。因为少女的家就在数条街外,男人当机立断用马车将她送回家。
在少女家,看见她几乎没呼息地被送回,整座大宅上下自然又是一番震骇和连串折腾。
过了午后,消息传回了路家。
洪夏衫是在翠萍急匆匆跑进酒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着刚听到的消息,才知道出事了。
既震惊又不安的她,背脊上立即透着一阵寒意。虽然中毒陷入生死关头的不是他,但当时他也有机会喝下那毒酒的,所以有可能下毒者的目标是他。
回府来的刘禄说,原本爷和人约在酒楼谈事情,但那人还没来,却是徐府老太爷家的孙小姐徐欣欣来了。接着没多久,徐小姐便因为喝了店小二刚送上来的酒而中毒……一直到现在,徐小姐仍未清醒过来,但主子爷已经火速去把正巧回京城的一位神医请过府,推测她或许可以尽快脱离险境。
路云深跟着昏迷的徐欣欣回徐府,因为她有可能是受他连累才出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关心她的状况安危。
洪夏衫虽然一听到消息后,便心焦地想直接奔到路云深身边,不过最后他还是勉强按捺下冲动。因为时机不宜──此刻徐家人的心情肯定焦急如焚,她去了只会干扰人家。更何况他在那里,也有该查该做的事……只有这么想,她忐忑的心绪才能多少稳定一些。
而且不仅是她,路家上下几乎所有知道这事的人,也全在等待徐家那边进一步的讯息传来。没有人愿意见到憾事发生,即使此刻还不清楚徐家孙小姐为何会莫名其妙去路云深与人约定的地方、且喝下毒酒,但毕竟她现在正处在生死关头是事实。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尤其是洪夏衫。幸好跟着主子爷留在徐府的胡同知道她和其他人在担心,所以机灵地派人陆陆续续将事情进展带回路家。不过也是直到隔日傍晚,徐欣欣才总算被神医确定抢救回一命,至于她能清醒的时间,据说还必须再观察。
至少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路云深直到第三日天快亮,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
在门外将跟着他跑上跑下忙了两天两夜的胡同遣去休息,他一踏进房,却看到趴睡在桌上的妻子。
下颚在瞬间绷紧,接着他凶着脸却又无奈地快步至她身旁,弯身探臂,轻易便将她从椅子上整个抱起来。
只是他才一动她,她立刻就醒了。
张开眼睛,洪夏衫初时娇颜表情仍笼着迷糊睡意,可等她发现自己是被路云深抱着,她的脑子随即醒彻过来。“啊,小深。”逸出轻呼。
路云深几个大步便移到他们的床榻前。坐下,暂时将她安放在他的腿上。
“你又等了我一夜?”昨天胡同便将她昨夜没睡等他的事报告给他,所以此刻回来竟见到这情景,他觑着她,脸色有些难看。“我不是要人回来告诉你,我会很晚回家,要你早点儿睡吗?你你……你竟然还给我趴在桌子上睡?!”闷吼她。
她的眉心蹙拢了起来,毫不犹豫从他腿上滑下,开始动手将他的外衣脱掉。“好好,我错了,现在别跟我吵这个,你还有时间睡吧?”瞄到窗外鱼肚白的天色,她更加快了手势。
仍黑着脸,但他没拒绝她的动作,而且当他躺到床榻上时,还顺势将她勾到身侧。“我累了,陪我睡一会儿。”喜欢让她的头枕着自己肩膀、把她整个人揽在怀抱的睡觉姿势,这会令他很有安全感。
顺着他,等到他很快闭上眼睛,并且在下一刻发出平稳的呼息,她才缓缓吁了口气,跟着闭眸。
看来他真的累了。
其实她也没想到她会等他等到睡着,可她似乎也只眯了一下眼。现在终于等到他回来了,枕着他的怀臂与气息,她一颗原本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在他回来前的这两天,她根本无法安心去睡……原来,被他拥着入眠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一个令她想戒也戒不掉的习惯。
*
洪夏衫只略略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轻手轻脚离开陷入沉睡的路云深身边,她先去找了同他一起从徐家回来的其他人问清徐小姐的最新状况,知道徐小姐还在昏迷中,而下毒的凶手据说已追查出了蛛丝马迹,她不禁眉头深锁。
才睡不到两个时辰,路云深也起来了。
正巧回房的洪夏衫一进房便发现已经恢复一身神清气爽的他在换衣服。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把在里面放着要替他缝补的衣服篮子搁在小几上,她走近他,自然伸出手为他顺顺衣袍、调整系腰。她同时不忘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享受被爱妻照拂的幸福,不过路云深仍是拢着眉盯着她眼下微深的阴影。“其他人说你似乎两天来都没怎么休息,你想让我再把你押回床上去睡吗?”强硬语气之中却也带着心疼。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他早习惯事情一来,甚至可以三天三夜不用合眼睡觉的状况,但她不同。
感受到他凶霸口气下的关心,洪夏衫摇摇头,把他拉到椅子坐下,替他倒了杯仍微温的茶。“我有睡了。小深,徐姑娘一定会没事吧?”不拐弯抹角说出她心中的担忧。“在酒里下毒的人,目标原来不是她,对吗?”这事的真相,连告诉她这两日情况的刘禄也并不很清楚,所以她直接问他了。
路云深抿紧唇,脸色一沉。“我还在查。”如果不是徐欣欣忽然跑来,先喝下那壶酒的人确实可能是他。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小深,别再瞒我,有人想让你没命是不是?他们都告诉我了,你和徐老太爷从酒楼那边应该查出了眉目,你多少明白是谁想对你下手了……”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背上,她柔言:“我是你的妻子,小深,当自己的丈夫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你以为做妻子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会比较好过吗?”
没错!他确实打算能瞒她多少是多少,不过此时回视她澈然的明眸,他动摇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才勉为其难地开口。“昨天夜里,我们的人循线查到最有可能放毒的嫌疑犯,最后一路追踪过去,终于挖出幕后指使者,就是钱氏商行。”愈说到后面,语气愈冷悍。
她愣了愣,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上一回她在徐家寿宴时差点被入迷昏绑走,主谋就是钱氏商行的主事老板钱要,没想到这回又听到这名字。
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她从未想过,商场上的竞争也有可能演变成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戳,这就是他一直待着的世界,一个其实很残酷血腥的世界吗?
路云深没错过她这一下轻颤,表情现出一抹责怪懊悔,他反握住她的手。“夏衫……”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这一回钱氏商行已经直接对你下手了。”冷静了下来,她面现坚定地直视他。就算他的世界再无情残忍,她也决定跟着他踩下去了。她只是个平凡人,平凡到不可能任自己的丈夫遭受生命威胁,而她还不想反击报复回去的人──除非她不爱他。
路云深一直清楚他的夏衫不是个只想依靠男人保护的女子,有时候她的表现甚至比男人还勇敢坚强。凝望住她清澈无比的眼,他的下颚肌肉一紧。“你在徐家出事后,我就直接对钱氏商行采取行动。虽然前阵子钱要已经被我逼到决定亲自来议和谈判,不过他显然觉得用直接解决我的方式对他比较有利。既然如此,我对他手下那些商行当然更不用顾虑……”新仇旧怨,这回他不会再给钱要苟延残喘的机会。“哼!他有胆子动我,就应该有想到失败的后果。我会让他尝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面庞再次罩上凶狠的神色。
她明白了。
“那么徐姑娘那里……大夫真的能救醒她吗?”心思转到他回来前仍陷昏迷未醒的徐欣欣身上。
没想到他倒是想也不用想地回答:“大夫说她能醒就能醒,所以我就回来。”
看他如此信心十足,她跟着松了口气。可她的疑问也冒出来了。“为什么徐姑娘会到你和人家约定的酒楼去?而且你还邀她喝酒……”流露出连自己也不自觉的酸意。
但对她有着全然用心在意的路云深,却马上敏感察觉她听似寻常语气下的些微不满。他的胸膛一震,接着不由得对她咧出一抹顽狡的笑。
“夏衫,你在吃醋是不是?你以为我和她偷约在外面,所以你吃醋了?”嘿嘿笑。
吃……吃醋……这两个字突然从他嘴里蹦出来,洪夏衫立刻瞪大眼睛、呼吸岔住。“你你……你在胡乱说什么!”低喊,有些小气恼,也有些……心虚。“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和她偷约在外面,我是和你说正经的……唔……”最后的字句乍地淹没在他堵过来的唇舌中。“……你……小深……”想推开这强盗一样的男人,却被他纠缠得更密更紧。甚至到最后,这精神体力已因睡了一觉而恢复过来的家伙,还更干脆地将她拐回床上去。
良久之后,春意无限的床帐内,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吟喘息声终于逐渐平息下来。
又一会儿,男人志得意满的低嗓传出:“你在意我,所以你在意别的女人和我在一起,你吃醋了。”
“啪”的一声脆响,显然有人挨了一记巴掌。“吃醋你个头!”轻叱。
“什么?你还是不肯承认你为我吃醋?”恶意渐浓,手脚又开始不安分。
“喂!你你……”察觉了他的意图,女人第一时间便要抓着被跳下床,但她的动作快不过男人的铁臂一勾──她连床沿都还没沾到就又被压回枕褥上。她烧红着玉颊,瞪着将她双手压制在头顶、低俯在她身上的男人。一小深,别闹了,你应该还有其它重要事得做吧?你……啊……”被他突然毫不怜香惜玉低下头颅、狠咬住她颈侧肌肤的举动骇得疼呼出声。
炽热的身躯紧触着她的,就连他在她颈畔呼吐的气息也是烫人的。其实他只狠咬了她这一下便又不忍地放开,同时还抱着她一滚,反让自己垫在她身下。他叹口气,伸出大掌捧住她娇嫩的脸蛋,凝看着她被他那一咬、疼出泪花打转的美眸,他不舍地用拇指拭掉颊畔滑下的一颗泪珠。
“夏衫,对不起,我只是又气又急。”气她老是不肯承认对他的心,急她又想躲,所以他才会一时冲动。“我……我真的以为你会为我吃醋……”又是他在自作多情?
在他懊悔又心疼的举动下,她就算想骂也骂不出口了。而且这个笨蛋哪──
“你以为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自己丈夫在外面和一个仰慕他许久的姑娘见面,心里会舒坦的?”一口气说完。
视线移到她朱艳的小嘴,他愣了一愣,然后才略略气丧地闷着脸。“我懂了……”只是妻子的心情啊。
“你真的懂了?”睨他。哼!分明还没开窍。
“嗯。”郁闷爬上他的眉眼。“对不起,我曾答应你不让其他女人靠近我身边一步,可是徐欣欣她……我真的不知道她刚好也在那间酒楼,她出现时我也吓了一跳。”那丫头说她在酒楼和其他人吃饭,因为正巧见到他进去,所以才去和他打声招呼。不过他没开口邀她,她倒是自己坐了下来,一副打算赖着不走的态势。本来他已经决定直接把她撵走,他可没心神跟这从以前就很会找各种理由缠他、跟他耗时间的丫头纠缠下去。可是没想到她自个儿厚脸皮倒了桌上小二刚送上来的酒喝,却在下一霎出事,连他都有点措手不及。
他含在嘴里的无奈解释,最后消失在她掩上来的手心上。
“好了,我明白了。”不否认心底的小疙瘩因为他的解释而烟消云散,尤其是他在说到要撵她走时的不爽表情,更是让她费尽力气才憋住了唇角差点冒出的笑意。
睨了他一眼,她忽地把被子扯上来盖住他的脸。“我说不许动你就不许动。”警告,接着赶紧把方才被他粗暴扯掉的贴身衣物和衣衫拾起穿上。
至于路云深,哪有这么乖地她说不动就不动的?趁着她在忙着穿衣裳,他已经大剌刺把蒙在眼上的被子拉开、大剌剌地欣赏亲爱的娘子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的诱人雪肌。
眸底再度深浓起来,他的心又在蠢蠢欲动。
并不是没感受到自身后投射过来的强烈眼神,可她努力克制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脸颊的赧臊,假装没发现他的视线。直到她把衣服穿好,她才半偏过身,不意外地望进他贼笑的亮晶晶眼里。
“你今天不用再去徐家吗?”他大老爷今天似乎很闲。
果然,已经坐起身、并且毫不在意裸露出一大片壮阔胸肌的男人对她慵懒地摇摇头。“有事老太爷会派人过来告诉我。”他伸臂勾住她的小蛮腰,把头颅靠了过去,下巴搁在她细肩上。“我今天要放假一天,你陪我。”声调低懒嘎沉,还带点儿撒娇的意味。
这也只有在她面前,才可能出现的另一个路云深──一个会使出小孩子招数,耍赖、装无辜可怜,只为搏心爱女人一笑、讨心爱女人欢心的路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