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小今送走三个表哥。她在机场里又哭又跳,一下子吵著要回家,一下子哭闹他们丢下她,钧颃看她这样子,知道她极度不安。
於是他把小今交给钧飏、钧楷,把好友带到旁边仔细叮咛。
他对蒋擎说:「小今是个痛也不会说出口的女生,不要被她开朗活泼的外表蒙骗。」
「我知道,我有经验了。」这个经验差点让他们失之交臂。
「我把小今交给你,如果你没有本事让她快乐,就打电话给我,我会亲自来把她接回去,记住,不要再让她感到不安、恐惧。」
钧颃无法不担心,小今一直拒谈那次地震,那是个很可怕的死亡经历,她绝口不提,他不认为她心中的阴影已经过去。
「我会。」
「她从小就爱笑、爱吃、不爱哭,你不可以再把她惹哭。」他想叮咛的话有成千上万句。
「我知道,我承诺,在这里她会过得很好。」他捶捶自己的胸口。
钧颃拍上他的肩膀。「你的承诺我收下了,希望你不要搞到朋友死党变成敌人。」
「放心,我知道当你的敌人有多可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变成敌人。」
然後贺家兄弟搭上飞机,小今一路从机场哭回家。
晚上,蒋擎在小今床边听她说故事,从十点说到两点,她越讲越有精神。
他躺在几个叠高高的大枕头上,而小今躺在「阿擎抱枕」上。
「阿擎抱枕」不够柔软,但宽宽的、厚厚的,让人安心,重点是,她听得见枕头里面传来「笃笃笃」的稳定心跳声,一个节奏、一份感觉,躺在中间,她爱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她说:「钧颃哥很聪明,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可是他的爱情交白卷。」
「他没有女朋友?」蒋擎问。
「他说他是机器人,机器人只需要电源,不需要情人。」她皱皱鼻子,在鼻子上头留下可爱的小皱折。
蒋擎听完哈哈大笑。没错,「机器人」是若干年前同学封他们的,绝对不是钧颃独门独创,那时候还有女生不死心,追在他们的背後问:「如果我是可以提供电源的人呢?」
他们的反应是如出一辙的冷笑。要电源,找插座就行了,干么盖座核能发电厂制造环境污染,这岂不是没事替自己找麻烦?
小今挪挪身体,头发又被压到,东拨西拨,拨了好一会儿,才拨出一个不会扯得头皮发麻的姿势。蒋擎揉揉她可怜的头皮,她头发真的太长了,动不动就压到,应该找个时间带她出去修修。
「他只是没有碰到对的人,等哪天碰到了,就会知道,机器人也需要爱情滋养。」就像他现在一样。
「我同意,以前你也说自己不需要爱情。」抓过他的大手,小今在上面找纹路,感情线,简单清晰;智慧线,长长的连到掌边:生命线,哇……他会变成八百岁的彭祖!
他任她把玩自己的手,很宠溺的说:「嗯,说话不能说得太绝对。」
「对啊,话不能说死,不然一定会搞出笑话,就像我们村里的阿力伯。」
「阿力伯怎么啦?」
「他们全家都是拥绿的,他有一个优秀绝顶的儿子,在一间很大的电子公司里面上班,红得咧,村里的婶婶阿姨都想替他儿子作媒。阿力伯向众位媒人发布条件,说女孩子呢,不用太漂亮、不用会赚钱,只要她们家里也和他家里一样,通通拥绿就可以,否则如果对方是蓝天,就算女生再美再有钱,他们家都不娶。」
「真的假的,这么政治狂热?」
「可不是,选举期间,我远远看见阿力伯就赶快躲起来,不然被他抓到,他一定要洗脑洗到我表态挺绿为止。」小今吐了吐舌。
「後来呢?」他笑。
「後来他儿子被公司外派到大陆,认识了一个大陆女孩,听说那个女生家里有钱得不得了,不但承诺要在北京买豪宅给两个小夫妻住,还要付高薪聘阿力伯的儿子去当总经理。」
「阿力伯有没有很开心?」他喜欢听她讲故事,喜欢看她讲故事时的眉飞色舞,她的苍白不见了,又是满脸的精神奕奕。
「连国民党都不准进家门了,更何况一口气爱上共产党,情何以堪啊。」小今捣住嘴,笑得嘻嘻哈哈。
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觉得她可爱得快爆炸。「後来呢?」
「还有什么後来?儿子就是爱人家女生啊,非卿不娶、非君莫嫁,老一辈能怎么样?要哭,也只能躲在棉被里面偷哭。」
「爱情万岁,超越省籍、党派、宗教,超越民族国家。」蒋擎搞笑的抓起她的手,大喊万岁。
「对啊,谁都不能小看爱情的力量,所以钧颃哥,哼哼,走著瞧!」
「到时候,我们再来嘲笑他。」
她大笑。「好。」
「钧飏和钧楷也很疼你。」
「他们疼人的方式会让人气死!」翻翻白眼,小今下一秒又笑了出来。
「怎么说?」
「小时候,我是文静乖巧的小女生——」
听不下去,小猴子会文静乖巧,那真是有鬼了。蒋擎没说话,但一脸大便,看得小今很不悦。
「喂,不要用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看我哦。」说著,她左右开弓,捏住他的脸颊肉往外扯。
「我没有,我只是在想像。」他高举五指发誓。
「想像什么?」
「想像你文静乖巧的模样。」
「很难吗?」她用斜眼瞄他。
「呃……还……不是太难。」接收到讯息,蒋擎连忙换上兴高采烈的表情。「後来呢?你怎么会变得活泼……呃,热情?」
「就是钧楷、钧飏嘛!他们老是抢我的零食,爬到树上享用,为了维护我的权益,我不得不学会爬树,那是我四岁时发生的事情。」
他满脸崇拜。强!别人家小孩四岁时连走路都还不是太稳,她就会爬树?果然有灵长类的强势基因。「然後呢?」
「记不记得我们家的莲花池?」
「记得。」
小今嘟嘴告状,「他们把我抓起来丢进池塘里面,要不是池塘的水很浅,哼哈,我早就变成倩女幽魂。」
「你没有因此学会游泳?」
「有啊,五岁,无师自通。」她比比五根手指头,骄傲的咧。
唉,很典型的、求生存的悲惨剧码。
「可是他们真的很不想你留在这里,要是可以把你打晕装进行李箱带回去,他们真的会这么做。」这几天,他被警告的次数多到不胜枚举。
「因为我是归他们管的,只有他们可以欺负我,别人不行。」
「说得这么可怜。」
「当然可怜,我小时候觉得,世界上最可恨的动物叫做哥哥。」
蒋擎听了笑到弯腰。看来钧飏钧楷才是需要接受威胁的人。
「下次,我寄两颗炸弹给他们。」他和她同仇敌忾。
「好,要会连续引爆的那种。」
「可以,等我和盖达组织联络过了以後。」
「说到做到。」她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他照做,打勾勾,他们有了新约定。
话题在这里断掉,他以为她睡著了,墙壁上的指针悄悄地指著两点三十分。
「你和芬蒂还好吗?」小今突然发出声音。
这句话,她憋在心底很久了,想问,怕会侵犯他的隐私权,男女之间,有很多界线,她不知道哪一条可以踩,哪一条不能犯界。
毕竟,对於爱情,她是生手上路。
「没什么不好。」想起芬蒂的理性,蒋擎就觉得当初选择她是正确决定。
「结婚前夕突然喊停,大部份女生都很难接受吧。」小今却很忧心。她不想伤害人,可是爱情的世界太自私。
「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
「哪里不同?」
「她独立坚强,不是那种会把爱情当成人生唯一重点的女人。」
小今叹气。真羡慕这样的人,相较之下,她不够独立坚强,她把爱情看得太重要,这样……会比较吃亏吧。
在很多事情上面,一分耕耘通常能得到一分收获,唯有爱情,付出与回收往往不成比例。因为努力只是个人的事情,而收获却是捏在另一个人、另一只手里,那颗心决定了自己可以得到多少回馈或者……全军覆没。
爱情需要很多运气,碰对人、碰错人,时间对、时间错,永远不知道这段爱情是正确或错误决定,总是要走到最後一分钟才能见真章。
「以後见了面会不会尴尬?我听说你们之间还有合作契约。」
他们还会常常见面吧?心卡卡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爱情,必须给予对方充份信任。
「没问题的,公事公办。」即便是尚未结束婚约时,他和芬蒂之间大多时候也都是公事公办,至於约会、感情,说实话,他并没有太多感觉。
「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以後我们还是朋友,在事业上面合作、分享战果。」
勾起手,小今枕在蒋擎的手臂上,他抓起她的头发,细细看尾端的分岔。差一点点,他和小今就要「分岔」了,先是一点点,然後越裂越多,直到一体两分。
这样的过程很痛,但总会捱过去,到最後,伤口结痂,到最後,慢慢学会遗忘,到最後,尽管无趣,终究是活了下来。
姊夫和贺巧眉就是这样的过程。
姊夫活下来了,他为小今伪装快乐,却骗不来自己,一次两次,他都看见姊夫在画室里面独自垂泪。
「小今,快睡好不好?」
「为什么?」
「明天,我要送你礼物。」
「我收的礼物够多了,你可以停止巴结我。」她笑眯了眼。
衣服、包包、鞋子,一大堆她穿不完的东西,不知害她在出门前多伤脑筋,宁愿回到以前,打开柜子,衣服衬衫两三件,根本不必考虑要穿哪一件,反正,几天以後,就会再轮到同一套。
但是爸爸说,那是欣姨的心意,她要学会珍惜。嗯,珍惜,珍惜过去未来,珍惜身边周遭。妈妈说过:惜今,就是珍惜今朝,不要让过去的光阴充满遗憾。
「明天那个礼物,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蒋擎神秘兮兮的保证。
「真的吗?不喜欢可不可以退货?」
「可以,还会给你精神赔偿。」
「好吧,睡了。」她乖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他的肩窝。
睡了,乖宝宝一觉天亮……蒋擎张开嘴,哼著曲子,五音不全,可是听在小今耳里,却充满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