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长公主一脸复杂地看着徐娇娘。
徐娇娘满脸喜气,见沈青进屋,柳眉下意识微蹙,她怎还能像无事人一般,都这么久了,就算没病,也得面黄体弱呀。
勾唇,徐娇娘笑得很欠扁,她骄傲的模样更欠扁,但沈青没有扁她的冲动,因为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青妹妹来了,恰好,那就不必再派人通知你。”
“有事?”
“有啊,大喜事呢!”
皇帝又赏赐徐家了?沈青失笑,徐家很快就要大难临头。
徐娇娘接话。“最近我老觉得头晕目眩,还以为生病呢,没想到大夫说我有喜了,这可真好,婆婆很急着抱孙子呢。”
脸色一凛,沈青表情微僵,是这样啊……不难过、不受伤,早就猜到的呀。
见她如此,徐娇娘更得意了,她微低头,做出一脸娇羞。“我本就有预感,那些天……爷很努力呢,青妹妹别担心,等爷打胜仗回来,你也有机会怀上的。”
多么粗浅幼稚的手法啊,可偏偏每次她都被这种手法给剌伤,真是无语。
身为执掌中馈的主母,她应该说声恭喜的,或者命人好生照料,再讲几句类似“需要什么尽避说”的虚伪话。
但她讲不出口,豁达大肚的那种戏码她演不来,确实太糟糕,她这种人比起宅斗文更适合鱼儿力争上游、跃龙门的传奇故事。
心头酸得厉害,苦涩在胸口泛滥,说过几千次放下的,可……放下难,心宽更难。是因为她还未跳出去,还在痛苦中流连忘返?
她问杜玫,“失去一个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她回答,“心热过一阵,凉了,那人来过一阵,走了,总是用回想过去来安慰自己,却明白,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当初。”
“这样的感觉,很难受对吧?”她故作无知地问着,可她的心早在十八层地狱翻腾过数回。
杜玫说:“其实最痛苦的不是明白已经失去时的汹涌难受,而是在你以为心已经修补好时,却仍会猝不及防想起时的哀伤。”
她连失去时的汹涌难受都承接不来,如何接受猝不及防想起时的哀伤?女人真是不聪明,轻易便爱上一个微笑,日后却不知道要花多少眼泪才能忘得掉。
忽略徐娇娘脸上的喜悦,她把视线转向玉华长公主。“公主,我有要事禀告。”
玉华长公主看着徐娇娘的挑衅,胸口发紧。她怎么就怀上了?这下子徐家女非得成为殷家人,老天爷做的什么鬼安排!
玉华长公主对徐娇娘道:“你回去吧,需要什么让人到我这里来取。”
徐娇娘开怀一笑,婆婆从没这般和颜悦色同她说过话呢,这就是母凭子贵啊,往后镇国公府里,只有她横着走的分儿,至于沈青?哪边凉快哪边去。
还没显怀呢,徐娇娘却两手托着腰,让婢女小心翼翼扶着,慢慢往外走。
待人离开,沈青把门关起,将殷宸的信呈到玉华长公主跟前。
玉华长公主读着,泪流满面,再三看过后,她颤巍巍地把信拿给静娴姑姑。
“你也来看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玉华长公主啜泣不止,虽说早就猜到,一旦看到事实真相呈到跟前,仍旧遏制不住伤心。
静娴姑姑合掌朝天。“感激老天,谢谢国公爷,若不是国公爷,殷家的冤枉永远都洗不清。”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老天不会坐看殷家受委屈。”
“一定是老国公爷在天之灵庇佑,才能让殷家冤情大白天下。”
沈青静静在一旁陪着,直到她们停下眼泪,方才开口。“公主,我想把管家的事交还给静娴姑姑。”
“为什么?你别在意徐娇娘腹中的孩子,将来可以继承殷家的,只有你的孩子,他们母子不会……”
“不是的。”沈青阻止玉华长公主往下说。“我不是因为徐氏而闹情绪,我想全心写作,认真写出一部震天撼地的小说——《殷家军》。光是平反镇国公府的冤枉不够,我要大穆全国百姓都明白,殷家给百姓带来什么,朝廷欠了殷家什么!”
她的话让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眼睛发出光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管家的事交给静娴姑姑,您也不能闲着,我想请您告诉我更多和殷家军有关的故事,有足够的资料,我才能写出更丰富、更撼动人心的故事。”
沈青很有说服人的本事,几句话,说得玉华长公主蠢蠢欲动。
“对,夫人说得极是,就该如此,我们要用这部书,告慰老国公爷和少爷们的在天之灵。”静娴姑姑道。
“好,就这么办,我们再打一次团体战!”
隐卫的来信中巨细靡遗地写着府中大小事,看着徐娇娘的种种手段,殷宸冷笑不止,他不担心,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隐卫对那些技俩还看不在眼里,只是青青……她会害怕、会担心,会认为自己将和母亲娘走上同样的结局?
他清楚沈青心底的结。
那个结,他无力解开,他曾经打算用很多的爱和安全把它融解,谁晓得旧结未解,又添上新结。
穆颖辛进入营账,大剌剌地拿起桌上的信读过,越读眉心越拧,这个徐娇娘果真不省心。
拉过椅子,他坐到殷宸对面,道:“别播心,有杜玫开解,她会想开的。”
信里提到两人经常碰面,多数时候是沈青往七皇子府去。
这是正确选择,至少在皇子府里说话可以随心欲说,不怕那些眼线传出去。
只是进入七皇子府,隐卫无法潜入探听,不过水月说,每回从皇子府回来,沈青心情都会愉快不少。
“想开吗?”殷宸不认为。青青聪明谨慎,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会出手。
“不信青青?那你也该相信杜玫,她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子,循规蹈矩,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有她在青青身边劝解,她会懂事的。”
穆颖辛对杜玫深具信心,前世经验告诉他,她是个完美妻子,有她掌理后院,他可以一辈子顺心遂意。
殷宸摇摇头,也许该让阿睿给青青写封信,那家伙的信能让青青开心。
水月说,青青常把画着乌龟的信来回读了好几遍,然后给水月解释信中大意。
不过那家伙只忙着给青青写信,离京至今,竟没给自己媳妇写上一封信,如果让林氏知道,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看一眼穆颖辛,再想想陆学睿,他是三人当中最幸运的,他能够得到青青,与她共结连理,他只盼着这份幸运能一路延续。
“阿睿呢?”
“在审徐澈。”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当年的事啊……再写几封厚信吧,把经过详细说给青青听。
“他说要审出不该知道的。”
不该知道的?与皇帝有关的部分吗?他是无知无畏,还是胆子太肥?皇家颜面怎么可以随意损伤,连承担家仇的他都不敢将遮羞布一把掀开,只打算用徐澈来止血,阿睿竟然敢?殷宸这般想着,却没想到还真的让他审出与皇家无关但百姓很爱的八卦故事,比方徐澈会与齐磊合作,是因为爱慕齐国三公主,两人还曾经有过一段情。
听到这个八卦,穆颖辛和殷宸大笑不止,哪国的三公主会如此随便,何况徐澈长得又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如果与三公主有情的是穆颖辛还说得过去。
徐澈这是让人坑了,还真当自己是大齐的驸马爷。
比方在边关戍守,齐磊经常为他送上黄金白银和美人,因此他放松两国百姓交流,真正落实两国一家亲方案,再比方他的妻子婚前暗恋老镇国公,让他心生嫉妒,甚至怀疑徐家长子非自己所出……
这些八卦丰富了沈青的小说题材。
“好了,咱们来谈谈,第一战告捷,接下来要取哪里?”
自信一笑,殷宸道:“卫州和陵州。”
当年这两州是由徐澈手里送出去的,现在他将亲手取回。
收到殷宸的信之后,一个多月过去。
静娴姑姑接手中馈和殷府的产业经营,这对她没有太大困难,过去就是她一手打理的。
玉华长公主着手整理与丈夫儿子有关的点点滴滴,提笔记录成册。
而沈青则是没日没夜拼命写稿,她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只是到七皇子府走走,其他时间全用来和《殷家军》的故事奋战。
看她这样,玉华长公主心疼不已,把心力放在药膳食补上,精心整治她的一日三餐。
这让徐娇娘非常不满,她不懂,静娴姑姑不过是个奴才,怎么可以把中馈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她更不懂,为什么怀上孩子的是自己,婆婆亲手打理的饭菜却是送到沈青房里。
她非常生气,可殷宸不在府里,而下人奴才们惯是会看人下菜碟的,她没有主子的偏宠,下人便不似过去那般殷勤。
看着满桌子午膳,镇国公府不缺钱,菜色自然不差,但想起沈青吃的全是婆婆亲手熬煮的,徐娇娘心里越发不满。
“钱嬷嬷,你说那边怎会没有动静,照理说,那些皂角蜡油……早该出现效用了啊,为什么那边迟迟没有请大夫?”
“许是已经出现问题,否则公主怎会对她的饮食上心。”钱嬷嬷开解。
“你的意思是……那边悄悄延医,只是没教咱们知道?”
“有可能,我的好小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腹中胎儿照顾好,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往后你在镇国公府的地位自然举足轻重,其他的事你就别多想了。”
“我明白,可是一想到婆婆对沈青比对我好,我就生气,不行,她得快死,不然光是看见她那张脸,我生儿子也不会安心。”
说着,她抓起桌上碗盘一个个往地上丢,瞬地汤汁油水洒一地,下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不敢出声,只能缩在角落里。
钱嬷嬷见小姐如此,忍不住摇头,小姐被夫人给惯坏了,这种事真不能急躁,镇国公府可不是徐府,万一动作太大被发现怎么办,到时小姐要如何自处?沈青再不济也是皇帝亲下圣旨赐的婚。
何况那些东西再用一段时间,沈青的寿命不过剩两、三年功夫,到时候说不准国公爷都还没打完仗回京,小姐何必如此忌讳她?
摔完碗盘摔花瓶,眼看小姐动静越来越大,要是事情传出去……
“好吧好吧,这事交给老奴,老奴必会让小姐满意。”
见钱嬷嬷松口,徐娇娘这才罢手,松口气问:“你打算怎么做?”
钱嬷嬷想了想,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揉揉发酸的腰,沈青把誊抄好的第四册再看过一遍后,伸个懒腰。
写稿的速度还算满意,再过两、三个月,这套书就可以完稿。
“夫人,喝点雪蛤燕窝粥。”水月把碗送到她手边,这阵子水月越发小心,不是出自她手中的东西,绝不让沈青入口。
沈青并不迟钝,几次下来,她也发现不对劲,但她没问,水月会这么谨慎,必定有她的原因。
喝了粥,把手边的稿子收齐,问:“马车备好了吗?”
“是。”水月点点头,今天是夫人和七皇子妃约好见面的日子,自从夫人忙起来,去七皇子府的次数就少了。
沈青起身,换下沾了墨渍的衣裳走出院子。
这些天太忙,没发觉冬天悄悄降临,虽未降雪,但连白日里都有了寒意,加上一件大氅,正打算往外走时,水月轻唤。
“夫人。”
沈青转头。“有事?”
“公主给爷写了信,准备着人送出去,您要不要给爷送点东西?”
她知道徐娇娘做不少冬衣、皮靴、荷包,打算和婆婆的信一起送往边关,她却没做任何表示,相较起来,身为妻子,徐娇娘更尽责。
只是做得越多越挂心,本该淡了的缘分,何必再添上几笔?
“你帮我把那几册小说誊写好,给爷送去吧。”水月是殷宸信得过的人,她便也信得过。
水月愁眉,夫人真心要与国公爷生分?因为徐娇娘的肚子吗?
虽然人人都说,身为女子不该妒忌,但别说夫人了,就是她看见徐娇娘那副践相,也想踹她几脚。
“夫人,我陪您出门吧!”水月难得地拉起她的衣袖撒娇。
沈青看着她,英姿飒飒的女子撒娇……颇有一番风味。
沈青向来不爱在身边带上几个下人显摆,更不爱把人当奴婢使唤,说她民主也好,说她重隐私权也行,总之她不习惯这事。“不必了,你在家里好好努力吧。”
水月鼓起腮帮子,她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她是天生的八婆,不喜欢读书写字呀。
沈青拍拍她的肩,哄孩子似的说:“认真抄,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走出院子,沈青看着满院子的梅树,树刚栽下不久,花苞结得少,不过再养个两年,梅花盛开的季节,肯定很有看头。
嫁进镇国公府将近一年,她把偌大府邸每个角落都摸得透澈。
他们曾在松树下对弈,曾经在湖边钓鱼,在竹林里抓迷藏,在九曲桥上……他背着她缓缓前行,那微风似乎还停驻在脸上。
谁料得到,这样鲜明的记忆,转眼便物是人非,教人不胜唏嘘。
缓步前行,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她企图记得更深刻些,好在日后回想,不至于模糊。经过荷塘,里头的残荷已经让下人捞起,否则留着残荷听雨声倒也是一番滋味。
婢女琴儿朝一点头,放轻脚步,朝沈青接近。
沈青满脑子想东想西,竟没发现有人靠近,就在琴儿朝她伸手,准备将她往池塘里推时,不知哪里来的两颗石子打上她的后膝,一个没站稳,她整个人往荷塘里栽去。
咚!琴儿落水声惊扰了沈青的思绪,猛地回头,发现有人在水里载浮载沉。
怎么回事?好端端走路,竟会掉进池塘里,这么冷的天,要是在水里泡久,怕是要大病一场。
反应过来,沈青刚想唤人,就听见身后惊叫声响起。
“快来人,救人呐!”
是徐娇娘?她又在作什么妖?
沈青没想明白,但她这一喊,不少下人迅速聚集而来,在一阵忙乱后琴儿被救起来。沈青才要关照人寻大夫为她医治,就见钱嬷嬷一脸怒容,指着她道:“青夫人,就算您对赐婚不满意,可看在我们夫人怀孩子的分上,也不该对她下毒手啊!我们夫人肚子里怀的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子!”
钱嬷嬷的指控让下人看着沈青的表情里添入几分意味深长。
沈青没有辩驳,目光转向琴儿,只见她瑟缩地躲在后头,全身抖得厉害,她脸色惨白,嘴唇透着暗紫,沈青暗叹,这是真的要犯病了。
琴儿见沈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跪地求饶。“青夫人,你有气便发在奴婢身上吧,我们家夫人怀着孩子,受不得这些。”
看透了徐娇娘的目的,沈青嘴角勾起笑意,后宅女子真的是好闲!
沈青的笑看进徐娇娘眼里成了自信,徐娇娘与钱嬷嬷互视一眼,加码演出。
“呜……”眼泪说来就来,徐娇娘哭得梨花带雨,倒进钱嬷嬷怀里,一声一句。“我刚怀上孩子,就有人容不得我,这镇国公府住不得,我得回娘家才能保住孩儿……”
“我的好夫人,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您还怀着孩子呢,怎能受得了奔波。我们去找公主,公主定会给您一个说法。”钱嬷嬷转头看青青,一副敢怒不敢言模样,令徐府陪嫁的下人义愤填膺。
“是的,事关殷家子嗣,公主定不会冷眼旁观!”
“若公主不肯为夫人作主,咱们再回徐府。”
“没错,再不济还有皇上呢,这门婚事可是皇上钦赐的。”
“公主必会禀公处理,要不传出去,坏的可是殷家的名声。”
下人们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恐后发表看法,最终,钱嬷嬷挺身站出来,道:“还请青夫人随同我们去见公主。”
沈青苦笑,今天的约会不能成行了。“走吧!”
语出,一群人簇拥着她往前。
突地,沈青站定脚步,钱嬷嬷以为她改变主意,忙道:“青夫人不走,莫非想要反悔?”
那口气态度,没把她当成主子,反倒像在对待落水狗。
沈青没理会,她对琴儿说:“你别跟过来,先回去换身衣服,你!”她指一个殷府老嬷嬷说:“你去找王管事,让他寻大夫入府给她瞧瞧,免得落下病根。”
沈青的话令琴儿低下头,满脸愧色,双眼泛红。
徐娇娘不满了。“琴儿是我的丫头,不需要青妹妹指手划脚,想收买人心吗?甭想!”说完,她对琴儿道:“你跟着来,在公主跟前作证。”
闻言,琴儿胸口一酸,低声道:“是,夫人。”眼泪却不自觉落入衣襟。
人群离开,两道身影咻地落地,站左边的吐一口闷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练到如此炉火纯青,足见功力深厚。”
站右边的说:“要不,咱们去公主面前,为夫人分辩几句?”那两颗石头明明就是他射的。
“你忘记爷的交代了?”
怎么能让公主、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可是隐卫啊。
“没忘。”可这种事……不出声很痛苦的啊。“要不,让水月去?”
“你傻啦,水月在院子里抄书,怎么当人证?”
“就这么眼睁睁看她们说谎?”
“你没见夫人神情镇定、胸有成竹,肯定有良策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