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啊……她摇头,说:“我只想带大壮壮,不想受人控制,不想往东却必须勉强自己往西走,更不想再介意别人的期待与目光。”
那种宅斗宫斗、心机用尽,心血耗极,日日守节守礼,连笑都不敢随心的日子,她过怕了。“不过,如果青青……不要顾虑我。”
“如果我怎样?”她歪着脸,冲着杜玫笑。
“我们都清楚,阿宸从来都不想辜负你,只是当时的局势迫得他身不由己。”杜玫总是觉得,离开殷宸是沈青的重大损失。
“我知道不是他的错,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哪里?”
“我无法与另一个女人共有丈夫。”
“也许阿宸并未将徐娇娘当成妻子,于他,徐娇娘只是一个……”
“权宜之计?”沈青接口。
“对,为了让之后的事情发展顺利的权宜之计。”
“或许吧,但事实上他们有肌肤之亲、有孩子,有一辈子都脱不了钩的联系,徐娇娘再不受他所喜爱,都是他一世无法推托的责任,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她注定是阿宸的女人。你比我更清楚女人的嫉妒有多可怕,假设我留下,假设阿宸偏宠于我,假设他把徐娇娘这个过墙梯放在一旁……”
杜玫接下她的话。“徐娇娘会恨你,她的孩子会恨你的孩子,一个不健全的环境会让孩子的性格变异,轻则兄弟阋墙,重则手足相残。”
她懂的呀,一向都懂。
“对,我无法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无法无视旁人的怨恨,自在地快乐着。罪恶感有很强的杀伤力,它会谋杀我们的幸福、快乐甚至是爱情,我不想承担那种下场,所以,必须离开。”
已经讲过很多次,她从来不认为徐娇娘是坏人,也许她娇恣、任性、犯傻,但绝对不是坏人。
她所有不好的举止,都是因为恐惧,都是因为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
“我明白,但你离开阿宸……太委屈也太遗憾。”殷宸不是穆颖辛,他对沈青的在意,她全看在眼里。
“人生何处不委屈?你出生世家,嫁得人人羡慕的好丈夫,但你不委屈吗?”
点点头,杜玫道:“不管怎样,我只想告诉你,别被我和壮壮牵绊,你有权利做你想做的事。”
“壮壮不是我的牵绊,他是我儿子。”沈青郑重回答。
一笑,杜玫点头。“知道了,以后就麻烦相公多照顾啰。”
杜玫为她舀一碗汤,沈青端起汤,轻吹几口气,未入口,她轻唤,“阿玫。”
“怎样?”
“过了年,我想回京。”
“回京?为什么?”她们千方百计才离开那里,为何要自投罗网?
“我要参加会试,顺利的话,明年四月,会参加殿试。”
杜玫抬眉对上沈青,她是认真的,不是玩笑话……“可是,入考场必须搜身,你怎么能通过?过去有阿宸在,可以帮你避开这一关,如今他不在,你连进考场都难。”
“我有办法的。”她是现代女人,不介意身上被摸两把,何况又不是脱光了查,还隔着里衣呢。
要是运气好,碰到肯收贿的……
大穆朝选仕很看重人品名声,考场避理得很好,不只空间舒适还供应三餐,监考的人很多,比例是一比十,想要作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通常童子试、乡试搜身这道手续会比较严谨,而对于已经通过两层考核的举子,到了会试这关比较松,毕竟都是好面子的读书人,谁肯作弊毁名声,何况举子都可以当官了,若是
因为作弊革去功名,多年努力毁于一旦多可惜,更别说谁会料得到女人竟想和男人抢官位?
“万一你运气好,同朝为官,你和阿宸早晚会碰上。”
说到殷宸,沈青垂下眉睫,再抬眼时笃定道:“他不会揭发我的。”
“这么有把握?”
“欺君大罪,他不会想看我被砍头。”“你赌得太大。”
“是,但我敢赌。”
杜玫失笑。“你赌阿宸在乎你,赌他愿意助你完成梦想,也赌当不成夫妻,他仍想成为你的挚友,在官场上助你过关斩将?”
“对。”殷宸是个好男人,他重感情、负责任,他对她的好,她从未忘记,若不是注定无缘,她何尝愿意与他分道扬镳。
“你这根本不是赌,是绑架,绑架他对你的感情。”
沈青微笑,却不反驳。
她的固执无人能解,若干年前她念书、考取宝名,是为了向父亲证明女儿不输男子,如今……她是为了证明,不管在哪个朝代,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让自己过得风生水起,即使她是世人眼中卑贱的女性。
她有严重的骄傲癖。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沈青道:“别想太多,他还在边关呢,等他回来,说不定我已经外派为官,再见面也许是多年以后。”
“我宁愿自己少想一点。”
“所以,跟我回京吗?”
杜玫摇头,她和沈青情况不同,她不想回京,就算穆颖辛不在,父母亲人旧识通通在,她不愿意回到那个让自己窒息的所在。
“我在这里等你,若你外派为官,我便随你赴任,如果……”真考上状元,真进了翰林院……再说吧!
“也好,壮壮小,别折腾他。”
“如嬷嬷那边得赶紧交代,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考试的是我,你忙啥?”沈青俏皮地觑她一眼。
“忙着帮你做束胸,制新鞋、裁新衣,还得想办法在下面帮你添点东西,让你在搜身那关能够躲得过去。”
添点……噗!沈青大笑,一把抱住杜玫。“还是娘子考虑得周全。”
“别笑,出门在外,你要是敢拈花惹草,弄出一本风流帐,回来以后看我怎么罚你!”
“不敢不敢,我的小娘子,相公必定规规矩矩,平平安安出门,完完整整回来,娘子给添的小东西,绝不敢擅自动用。”
两人一说一笑、一搭一唱,寒冷的夜里,邵家无比温馨。
夜深,十几名黑衣大盗从四面八方向溪山村包围,他们动作迅速利落地四处穿梭,最后停在邵家门口。
原因两个,一是邵家屋宅看起来最新最好、最像大地主,既然是抢劫,自然要挑肥羊下手。二是老大缺个压寨夫人,听说这家女主人长得倾国倾城。
目光微闪,点头示意,下一瞬他们窜身,越过邵家高墙。
他们轻轻悄悄地跳进院子里,双脚落地,在雪地上踩出沙沙声,他们熟练地找到正房,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将手指粗的竹管伸进去,朝屋里吹进迷药。
沈青把话说得轻松,但大考在即,不免感受到几分压力,她重复模拟着考题,而身为鹣鲽情深的娇妻,自然要陪着她。
两人窝在一张桌子上,一个念书、一个写着小说戏曲,一盏浓茶,安安静静,夜一下子就过去大半。
今天也不例外,吹熄灯烛后上床,她们担心吵醒壮壮,睡不着却也不好交谈。
沈青不放心把杜玫母子丢在溪山村,但她明白杜玫的顾虑,无法勉强,那个京城,于杜攻而言是限制、压迫、束缚。
杜玫心里也有事,她愿意往好的方向想,她但愿殷宸与沈青重逢,但愿他们前嫌尽释,再次携手,她乐意沈青得到幸福,即使这样自己会有被撂下的寂寥感受。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时,院子里传来踩雪前进的窸窣声,下意识抬起上半身,两人对看一眼。
共同生活两年,她们默契十足,点头,悄悄下床穿鞋。
沈青拿起枕下的匕首,塞进怀里,压低身子,摸到门边,杜玫则用最快的速度把壮壮用棉被裹起,塞到床底下。
就在竹管塞进来同时,沈青一个拳头破窗而出。
她以为只是一般宵小,跟在师父身边几年,她有自信对付几个小毛贼,没想到一跨进院子……天,黑压压的一堆人,他们不是普通毛贼吧?
十几个人高马大、身材粗壮的家伙,站满一院子,他们的气息沉稳,下盘稳定,手上握着亮晃晃的大刀,刀锋上带着缺口,可见得是惯于砍人的。
沈青后悔,自己太过轻敌了,还以四海升平、民风朴素、治安良好,再加上自己的身手,不至于有安全上的顾虑,谁知……
她想出声提醒杜玫别出来,但太迟了,她还没开口就有一柄大刀朝她面门砍来,她狼狈的就地一滚,未等她翻身而起,对方的大刀再度砍下。
“啊……救命!”杜玫看见这情景,想也不想扬声大喊,这一喊,把自己暴露在贼人眼底。
十几名贼子看着这对对瘦巴巴的小夫妻,露齿一笑,果然是肥羊,他们不着急,像猫儿戏耍老鼠似的只派一人上前。
与对方的轻视不同,沈青和杜玫提起全副精神应对。
杜玫很清楚,必须离屋子越远壮壮才会越安全,只是敌我实力悬殊,她必须找机会出门求救,她首先想到的隔壁四兄弟,提起气,她一面跑一面大喊。
贼人发现她的意图,怎能让她跑出去?
黑衣人快步抢上前抓住她的长发往后拉扯,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杜玫倒仰,砰地摔在地上,幸而一层厚厚的积雪,让她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撞击力道。
沈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对方根本不给她喘息空间,刀不断往下砍,每次都仅仅差一寸,险险戳上她的身子。
她寻个空隙冒险后翻,双脚顺势踢上对方的膝盖,这一踢用足力气,她几乎可以听见对方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另一边,就着月色,黑衣人发现躺在地上的杜玫长相美丽,艳光四射。
传言果然没错,这辈子他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莫非是仙女下凡?他看傻了眼,呼吸紧窒,忘记拿起大刀往她身上捅。
见对方怔愣,杜玫拔下发间簪子,娇弱起身同时往对方身上一扑,趁机将簪子狠狠往他的大腿刺去。
她是看准的,沈青教过她人体血管分布,这一扎……运气很好,簪子扎准了地方,瞬间,温热的献血喷了她满头满脸。
匪徒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兄弟们,怎么可能,明明是一对弱不禁风的夫妻,怎么就伤了他们两个人。
盗贼收起轻忽之心,眼神示意,一群人朝沈青和杜玫围拢。
一连串动作不过是数息功夫,然这边的动静已经惊扰了隔壁邻居,沈青听见隔壁有声音,心头微定。
杜玫突然捣起眼睛,一面扑向沈青,一面扬声哭道:“相公,我怕。”
见她娇弱委屈的模样,为首的盗贼笑了,刚才……只是意外吧。可不是吗?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别说杀人,怕是杀鱼也会吓得全身发抖。
他把刀子往后一收,声量控制得很温柔,道:“小娘子别怕,爷会宠你,不欺负你的。”
在杜玫的掩护下,沈青顺利取出怀中匕首。
下一刻,盗匪抓住杜玫的肩膀将她往后拉,就在顺势后仰时,她再度抓起簪子往对方喉间剌去,只是这次没成功,他握住她的手腕,手掌一掐,杜玫痛得松开簪子。
“是个辣妹子啊,好!我就喜欢这款的。”说着手一推,杜玫往后摔倒。
就在杜玫被抓同时,沈青举起匕首看准对手要害,一招接过一招,招招都往敌人身上砍,转眼撂倒三、四人。
领头冷笑,这小子非泛泛之辈呐,趁着沈青被围困,他自后方举刀往沈青握着匕首的右手砍去,匆促间,杜玟只来得及往沈青身上一扑,护住她的右手,只是长刀收势不及,狠狠地砍上她的肩胛,血蓦地激喷而出。
刚把门板踹开的四兄弟见状眼底喷出岩桨,火曜一声长啸,长剑出鞘,金木火土四兄弟齐齐动手,不过转眼功夫,十几个人……不,十几具尸体横在院中……
杜玫应该睡的,但伤口痛得太厉害,让她无法闭眼。
土劭不满,冷冷对沈青说:“命救不救得回来得看老天,就算救得回来,养完伤还得养身子,好不容易脱离一天一汤药,她又要掉进汤药锅里。”
火曜也对沈青很不满,寒声道:“逞什么能?喊救命会让你丢面子吗?当真以为自己能对付得了一群大男人?”
要不是金旭和木仪带着一堆尸体去官府报案,她会接收到更多不满。
沈青没有反驳,因为她对自己的不满,只会更多不会少。
杜玫刚喝下安神汤,但沈青的自责让她安不了神。噘嘴,佯装生气,她对土劭和火曜说:“别骂我相公,我相公很好。”
伤员开口,土劭和火曜只好乖乖闭上嘴,出门带孩子去。
屋里清空,杜玫甜甜笑开,软软的声音带上几分嗲。“别理他们,他们嫉妒我家相公文武双全很久了。”
“笨!”沈青只能挤出这个字,牙齿咬得死紧,满眼的心疼与怜惜。
“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会以为你爱我。”
“你是我娘子,不爱你,我爱谁去。”沈青吸吸鼻子,掩去忧郁,她知道,杜玫最不需要的是她的担心。
大量失血和严重疼痛让杜玫脸色惨白,但她强撑笑意。“真的吗?说好了,一旦爱上,就是一辈子的事,不能中途变心,更不能回心转意,就算京城里鲜花怒放,你也得好好记牢,家花远比野花香。”
沈青失笑,杜玫跟着她学坏了,记忆中的大家闺秀去了哪儿?“还有心情说笑话?”
“不然呢?哭会让情况比较好?或者我哭一哭,你就不骂我笨?”
“还是该骂的,谁让你扑过来?就算你不救我,我都以身相许了,谁都抢不走,干么这么犠牲。你这么笨,我怎么放心进京?”
“谁说笨了,明明就聪明得紧。”
“哪里聪明?”这会儿她郑重考虑,拐都要把她给拐进京。
“你手伤了,考不了试,我怎么当状元娘子。”
“我的手有你的命重要吗?”
药性上来,杜玫头昏,思绪混乱,但心头还记挂着要安抚她的心疼,所以不敢歇嘴。
“对啊,更重要,你是他在乎的人……青青,我该嫉妒你的呀,拢不住丈夫的心,还要为他维护你……心里难受啊……想恨你,但你那样可爱、那样勇敢,你聪明得让我好羡慕……青青,我无法幸福,请你一定幸福啊……”
阿玫竟是这么深爱穆七?该死的穆七,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玫不在,我要怎么幸福?”
“可以的,勇敢一点、豁达一点、自在一点……就能快乐很多点……青青教我的呀……”头越来越昏,但笑容半分不减。“我很想变成青青,很想勇敢独飞,很想……”
“变成青青有什么好?她只是表面勇敢,心里却比谁都依赖,依赖爹、依赖娘、依赖阿宸、依赖外婆、依赖你……是你们对我的宠让我有恃无恐,是你们永无止境的纵容才让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废,杜玫说的对,她总是在对疼爱自己的人做情感绑架。
杜玫眼神涣散,说不出话了,但笑容未止,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很羡慕也崇拜她的小相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