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不想再有交集,却像黏皮糖那样巴上来,赶也赶不走的男人,你会怎么做?
师父教过——“冷漠,是最严厉的惩罚。”
她照做了,但燕历钧皮粗肉厚,再严厉的惩罚都奈何不了他。
所以他出现在师父的小屋里,闲情逸致,安步当车,再然后,他认出点点是送信的小女孩。
他讨厌小孩,非常非常讨厌,在他的认知中,小孩就是种……会哭闹、只会吵着要吃喝的低等生物,若非必要,千千万万别和他们打交道。
但点点不同一般啊,小小年纪就能把大人气到跳脚,这不是普通才智能办到的,而且她长得很漂亮,漂亮到……和小时候的皎月有些像,这么有意思的小孩,燕历钧不介意偶尔打打交道。
“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一面。”
点点挑高巴,学话。“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一面。”
学话?真像他啊!勾勾眉头,他就喜欢这款的,“当然记得,我脑子很灵光。”
“当然记得,我脑子很灵光。”
傲娇表情浮上,点点不只学话,也学他勾眉毛,这号表情在大人眼里,只有一巴掌拍下去的欲望,却偏偏对了他的胃口。
“你脑筋没有我灵光,舌头也肯定没有。”燕历钧自信满满,想当年,他可是把父皇后宫闹得鸡犬不宁的家伙。
“你脑筋没有我灵光,舌头也肯定没有。”点点也自信满满,不必话当年,她现在就可以把村子人家的后院闹到鸡犬不宁。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叶葡萄皮。”他挑眉,傲娇。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叶葡萄皮。”点点挑眉,更傲。
哇,学这么清楚,口舌挺伶俐的嘴,越来越喜欢她了。
“和尚端汤上塔……”他勾起嘴角,怎样,难倒了吧!
“和尚端汤上塔……”她勾起嘴角,怎样,难不倒吧!
就这样挑战、挑衅,一大一小对峙间,燕历钧想起大皇兄的话,点点好像、真的很像小时候的他,看她眉毛扯起的角度,看她眼尾的轻蔑眸光,看她右嘴角的小小上扬。
咻地!一支箭正中胸口。
不是疼痛,是微微的甜加上一点点的酸涩,会不会、有没有可能……点点是在那次错误中……倒抽气,他被置出的念头吓到,如果是的话……
心跳加快,呼吸喘促,除了眼尾嘴角,他又去找两人其它相似的地方……
看!点点的手指和手背接处有五个小凹洞,他小时候也有。
看!她的眉尾有分岔,他小时候也有。
看!她没拿大人当大人看的挑剔目光,更是他的专门擅长。
所以……有可能是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认真对她说:“点点,先别学我说话,告诉我,冉莘是你的谁?你们是什么关系,说完,这个就给你。”
是娘、是娘、是娘……燕历钧不断在心里默念,期盼点点给出想要的答案。
点点看着玉佩,脑子飞快转动。想想姑姑没有半点饰物的身上,想想姑姑生辰快到了,虽然很想学舌,不过……
她的表情和他一样认真。“这个贵吗?”
“上好的暖玉,别看小小一块,可以卖好几千两。”燕历钧连同黄金链子一起解下,放在她掌心,让她感受暖玉的温度,“这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寻常买不到的。”
点头,坐直身子,她仔细回答。“冉莘是大姑姑,冉木槿是小姑姑,冉雨点是小侄女。”
小孩不会说谎,而她那副再郑重不过的表情,更不像说谎,除非她天生是只狐狸,专门用来迷惑人心。
收到答案,上扬的嘴角垮下,心头充塞说不出口的失望,燕历钧看着点点欢天喜地的把玉佩收进怀里,心想,算了,本来就没有的事,是自己多心了。
伸出手,燕历钧说:“一起去看姑姑在做什么?”
叠上手,点点说:“一起去看姑姑在做什么。”
点点只是个五岁小女孩,握住小小的手,绝不会有梅雨珊说的“怦然心动、两腮发红”的感受,但是软软的、小小的手,收拢在他掌心里,极熨贴、极舒服。
“小心!”两人还没踏进屋里、就听见冉莘惊喊一声。
抬眼,燕历钧看见冉莘抱住梅雨珊就地一滚,木槿顺势往地上躺去,紧接着,几支箭朝门口的燕历钧和点点射来。
他想也不想,提抱起点点往后退三步,两指夹住飞来箭头,低头细看,轻噗一声,果然是女人,胆子真小,不过是用竹子削出的小箭镞,能搞出多大的伤,他顺手把箭头往旁边一抛。
冉莘和木槿齐齐转头看他,眼里出现惊惶。
浅浅不晓得她们的目光代表什么,但她看得懂表情,咬唇、挑眉、勾下巴,表情气呵成,手指朝他点去,莫测高深道:“你、完、蛋、了。”
燕历钧看着浅浅还挂在皎月肩膀上的爪子,轻哼一声,“你才完蛋了。”
冉莘没有心情听两人斗嘴,从地上跳起来,朝燕历钧奔去,那股热情劲儿让他心生欢喜。
没有人和他比拚,燕历钧拿梅雨珊当假想敌,确定冉莘待他比待她更热情,忍不住开心。
冉莘确实担心,抓住他夹过箭的手指,果然,手指上头有小擦伤,仔细看,伤口附近有个墨绿小点,针尖大小,就算他发现也不会当回事。
但她当回事了,木槿更当一回事,狂奔回自己屋里,她得找、找、找……对了,找线……她被吓得神智不清。
发现墨绿圆点正往燕历钧掌心方向游移,冉莘等不及木槿的线,胡乱抓起自己的头发往他的指头绕圈,她下死命地缠绕,太紧张了,没发现当中掺了他两根头发。
她一心阻止墨绿小点往上爬,使尽吃奶力气,缠得他指尖红通通、血快爆出来似的。
他不晓得她哪来的大力气,但她紧抿双唇,汗水从额头狂冒,不知道为啥,她紧张的模样让他很舒心。
随着发丝越绷越紧,他的心却越来越舒坦,这算不算结发情?
喂!想什么啊?哪来的结发情,他又不喜欢她,她只是、只是……哦,对,只是抱歉,只是罪恶感,只是想护着她,只是想给她过好的生活,只是想弥补过错……
他在“只是”当中厘清思绪,而冉莩不错眼地盯住小点,深怕它再往前移动一分,因为发丝太滑润,无法固定打结,她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
心脏跳动不规率,糟了,那种感觉又升上来。什么感觉?想欺负她、冒犯她,想要把她的手拢在掌中,想要抱……
木槿终于找到一捆棉线,一面奔进屋里,一边嚷嚷,“线来了,线来了。”
拉开棉线,冉莘直接把红线缠在黑色的头发上,直到固定好后,她拿起剪刀,连同红线,一起剪断头发。
喀嚓一声,断了。
断发哪里会疼?可这一刀,他心底某根弦好像也被剪断。
手指不痛,心痛。
“玉钵、鸡血、牛黄……”冉莘喊出一串名字。
木槿飞快记下,跑到药房,把需要的东西拿齐,将药材堆在桌面上。
“师父的鸡都没了。”她一面说,一面点燃炭炉,将其中一味药材放在炉火上烤。”
“浅浅,你过来帮忙。”冉莘拉直他的手臂,将他的手掌往下压。
哇,情况好像挺严重的,浅浅乖乖走到燕历钧身边,学着冉莘的动作,侧眼,她发现燕历钧盯着自己,心头一阵发毛,忍不住再度申明,“我是蕾丝边,白话文叫做同性恋,文言文叫磨镜,求求你,千万千万别爱上我。”
燕历钧翻白眼,没见过有人这么往脸上贴金的,他怒斥,“走开,我自己来。”
闻言,正将药材研成粉的冉莘道:“不要动,你不能使力。”说完又对点点说:“你去院子里摘几颗酸橙。”
这季节橙子还没熟,而她们家的橙子就算熟透也是酸的,那么没熟的呢?当然是又酸又苦又涩。
点点尝过,那个味儿非常非常糟,她同情地看一眼燕历钧,再安慰地拍拍他的腿,脸上写满悲怜。
“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吗?”燕历问。
“师父在竹箭上黏了蛊卵,卵遇血则化,它会迅速在你的血液里成长”成虫,再生下新卵,时间不会超过两刻钟,眼下,我将蛊虫逼挡在你的指尖上,在下卵之前,我必须诱它离开你的手指,否则那么多卵,要是全数孵化,区区几条线,无法挡住那么多蛊虫。”冉莘回答。
木槿把烬好的药材递给她,冉莘把药材磨成细粉,没有鸡血,她只能割开手腕,让鲜血流出。
待碗里的血够了,木槿手脚麻利地在冉莘伤口敷上一层药粉,同时点点也捧着一碗洗净的酸橙进来。
冉莘头也不抬说:“多吃一点,虫虫不爱酸味,你吃得越多,它越不会往你身子里钻。”
他讨厌酸味,但现在的问题不是喜不喜欢,拿起酸橙咬一口,果然很涩很苦,还酸得让人皱眉眯眼。
点点没吃,虽然她只有模仿说话,没有模仿表情的习惯,但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她的脸也皱成一团。
“行了。”冉莘用子轻轻在他手指划一圈,削开指甲大小的肉片,她割肉的技术很高明,肉片都削下来了,竟没有流多少血。
她把他的手指插进和了血的药材中,然后一动不动,耐心等候。
约莫一刻钟,燕历钧觉得指尖微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似的,紧接着一条寸许的白色虫子在钵上移动。
看见它,冉莘松口气,抓出他的手指,说:“幸好,它还没产卵。”
“你怎么知道?”
冉莘取银针,挑出虫子,说:“它的身子只鼓涨了一半,等涨到八成的时候,身子就会渐渐转红,然后下卵,不信你看。”
没有不信,但他还是伸长脖子看。
一个小小的钵,围着五颗人头,七只眼睛全盯着白色虫子。
它不断吸取钵里的血,如同冉莘所说,它涨到八成大时,身子转红,然后,忽地下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卵,紧接着那些卵遇血、吸血、鼓涨,孵化成虫,虫再转红、下卵……看得自不转睛。
浅浅摇头叹气。“好疗愈哦,冉莘,如果你没及时把它取出,会发生什么事?”
“短短几天,它们会霸占全身血脉,到时,你说会怎样?”冉莘一面说,一面把钵放在柜子上,等里头的血吸光,卵会变成硬粒,磨成粉后可是味好药。
“行了,把红线拆掉吧。”冉莘将剪子递给他。
没用剪刀,单手拆开红线和发丝,他将头发握在掌心,轻轻一握、心弦挑动,下意识地,他将头发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