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本身就不是丰肢一类的人,可慕容家的下人还是眼尖地发现他们家少夫人最近越发的清瘦了。
其实原因他们都看在眼里,还不是因为少爷带回来的那个沈青姑娘吗?那日休妻的风波虽被老爷压了下来,两人却还是整天出双入对的,换作任何一个身为正室的女人都会黯然伤神的。哎,少夫人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他们少爷就是看不见呢?
惜月最近的确是夜不成眠。这几日,她都遵从着慕容逸晨的要求,尽可能地回避着他和那位沈姑娘。她不去听、不去看,企图回避掉有关他的一切流言蜚语,唯有这样,她才不会忍不住去猜测、忍不住去想。
只是,她知道慕容逸晨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她。这一点,在某人大摇大摆地拦去她的去路时得到了印证。
惜月稳住了呼吸,轻浅出声,打破了某人刻意制造的沉默,「少爷,有什么吩咐吗?」慕容逸晨一挑眉,「最近你都在躲着本少爷是吗?是心里有愧,还是作贼心虚?」明明是他的要求,他却指责得理所当然。
慕容逸晨弯下腰,凑近她的脸几分,与她的视线平行,「本少爷突然想明白一件事,让你识相地避开我,其实根本就遂了你的心是吧?」
对于他的恶人先告状,惜月没有反驳,只是对两人之间的距离隐隐觉得有些头疼。她将脑袋偏向一边,避开他凌厉的视线,「如果少爷觉得我错了,就请直言告诉我该怎么做。」
「很好,你既然这么说,本少爷要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示弱了?」慕容逸晨直起腰,一副大施恩德的模样,嘴角扬起几分恶劣的笑,「从现在开始,本少爷要你寸步不离地跟着,随叫随到。」
紧接着话锋一转,他的语气中带露出几分轻蔑,「想必这要求,对你而言是求之不得吧?毕竟你当年可是费尽心机要嫁给我,不就是为了能缠在我身边吗?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别枉费了心机,本少爷对你这张脸可是憎恶至极。」
惜月平静地听着,尽管她的心此刻正在抽痛着。她眉眼半敛着,试图隐藏起自己的落寞,「好,我明白了。」
惜月没有拒绝,即使她心里明白这只是他新的出气方式罢了。这场感情游戏,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输的一方,输在她的贪心,输在她的奢望。他对她只是兄妹之情,她却贪心地爱恋着他,奢望他会接受她。他曾对她那么出于真心的好,那么倾心的信任,如今她的咬牙坚持,恰恰也源自仅剩的那一点残温。
眼前的场景,男的俊朗,女的秀丽,在外人面前着实是登对的一对。何况,两人此刻还深情脉脉地沉迷于互喂食物的游戏之中。只是这一切看在慕容府上下眼里,却着实费解和气愤,因为那其中的女子并非惜月,而是沈青。
慕容逸晨和沈青两人此时在水亭里旁若无人的「调情」举动落在惜月眼中,只化成了暗灰色的波澜,她在一旁忙碌着自己手上的活儿,煮茶。
不可思议吧?堂堂的慕容府少夫人,却像个丫鬟似的在一旁端茶、递水,还毫无怨言。可偏偏当事人完全没有什么反应,一脸平静地接受这荒唐的一切。
突然,慕容逸晨将桌上的一盘糕点扫落在地,口气不善地说道:「青儿不爱吃红豆馅的东西,你不知道吗?亏你还是慕容家的少夫人,连客人的喜好都不知道调查一下吗?」惜月暗暗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就蹲下身来收拾着地上的杯盘狼藉。
这情况已经发生不只一次了。这些日子,她被他当作丫鬟一样使唤,可偏偏她做什么他都能从中挑出刺来,久而久之,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渐渐消失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认下所有的错,然后收拾残局。
慕容逸晨看到惜月的反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充满了无力感。
沈青在一旁看着满地的红豆枣糕,有些肉疼。他都没有和她打商量,就擅自将她最爱吃的东西变成了最不爱吃的东西,但既然她登场了,就得把戏演足了。只见沈青搂过慕容逸晨的臂膀,撒娇似的说:「逸晨,别生气嘛,惜月姐姐怎么说也是少夫人的命,这些事本就不应该是她做的呀。」
「哼,少夫人的命?她不过是我慕容府捡回来的一个没人要的孤女罢了,若不是我慕容府可怜她,只怕她只有冻死街头的命。」一番话出口,慕容逸晨成功看到惜月苍白了脸,却死死克制表情的模样。只是他非但没有多大的快感,反而有些懊恼自己的所为,气自己的口不择言。
惜月默不作声地低头收拾着那些碎裂的杯盘残骸,在听见他的话后,一失神,指尖就被尖锐的碎片刺了一下,顿时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珠。而惜月却只是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收拾。滴落下来的血,反倒让惜月有种平静下来的感觉,好像随着手上的隐隐痛感,心里的难受反而找到了宣泄口,不再那么揪着疼。
殊不知,在看到惜月受伤的那一瞬间,某个男人就极力克制着自己上前查看伤口的冲动。
沈青在一旁一言不发,眼里却带着玩味看着皆不做声的两人。
最终,慕容逸晨大喝一声:「够了!」他走上前将惜月一把拉起,然后面带厌烦地说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马上给我走,免得在这里碍本少爷的眼。」
惜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她好像总是适得其反,想要顺他的意,却一次次地害他生气。
慕容逸晨听到她的道歉,火气不减反升。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看着她僵硬地离开的背影,慕容逸晨一拳打在茶几上。
该死,他心里这满满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是她辜负他的信任,为了当上少夫人,蛊惑奶奶作主,用婚姻束缚住他的自由。明明是她的不对不是吗?可在看到她宛如儿时那般,默默忍受他的发泄,竟让他忍不住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慕容逸晨甩了甩头,抛开自己脑袋里的那些胡思乱想,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绪,却发现自己心里满是惜月方才苍白的小脸和流着血的手指。
慕容逸晨留沈青在府上,还一副要人长住的模样,唯一高兴的就是慕容夫人。她曾经旁敲侧击过,知道了沈青是南辕将军沈楠的妹妹,家里也是南辕的大族。
这些年来,惜月的存在在慕容夫人心里就是一根刺,仅凭她孤女的出身,就让慕容夫人耿耿于怀了。如今看到慕容逸晨带回了沈青这个大家小姐,慕容夫人乐得见两人感情深厚。
但从上次慕容老爷发那么大的火来看,慕容逸晨要休妻再娶,只怕不易。身为他的娘亲,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了,于是慕容夫人决定从惜月身上下手,要让她自己知难而退,主动下堂求去。
这一点,没想到母子俩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这日,慕容夫人将沈青请来闲聊,顺便还让人去叫惜月一道过来。
偏偏惜月因为身子有些不适,便来得有些晚了。慕容夫人当众就拉下了脸,「瞧瞧我们少夫人,真是好命啊,都日上三竿了,还在床上睡着,倒是让我和沈姑娘这个客人在这好等啊。」
惜月有些气息不稳,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娘,对不起。」
听到她的称呼,慕容夫人心中不悦,即使她再不愿,惜月是慕容家的媳妇是不争的事实,「哟,我可不敢要少夫人你道歉。你这眼里还有谁啊?想来不久这慕容家就是你惜月当家作主了。」她满口酸话,句句讽刺。
惜月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却看到一旁的沈青充满兴味的眼神,彷佛在好奇她为什么没有反驳。
只是旁边惜月的贴身丫鬟雨儿却忍不住开口替自己的主子辩驳道:「夫人,您不要错怪少夫人了。她不是因为睡懒觉才来迟的,是身子不适才……」
「住嘴!」慕容夫人厉声喝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开口说话了?居然敢来指责我的不是,真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宝兰,给我掌嘴。」
宝兰立刻挽袖上前,毫不留情地打了雨儿一个耳光。
惜月上前求情,「娘,雨儿不是那个意思,您大人有大量,就饶她了吧。」
慕容夫人今日有意要在惜月面前立威,「罗嗦什么,一个丫鬟而已,也值得你替她求情?简直是自降身分。宝兰,愣着做什么?继续打!」
看着雨儿被打得红肿的两颊,惜月费力地拦在宝兰前面,「娘,您要罚就罚我吧。是我贪睡来迟了,不关雨儿的事,您放了她吧,我求您了。」
慕容夫人冷眼瞧着,然后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命宝兰住手后说道:「当着沈小姐的面,我也不想让你失了我们慕容家的规矩。既然你一心要替这丫鬟受罚,我就依了你。你现在就给我去外面的花砖上跪着,什么时候我气消了,你才起来。」
惜月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雨儿还想阻止,却见她的主子已向外走去了,少不得跟上前去。
慕容逸晨得到消息时,故作无意地过来他娘这里。远远地就瞧见惜月直挺挺地跪在花砖上,雨儿在一旁站在干着急。他经过惜月时,不经意地一瞥,眼尖地看见她失了血色的唇和苍白无力的脸,不由得心一颤,有些东西在揪扯着他。片刻,他无视她,装作洒脱、不在意地抛下她在原地,迳自进了大厅。
慕容逸晨一进大厅,沈青已经离开了,只有他娘在那里悠闲地品茗。他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故作随意地开口,「娘,她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开心了?」
「还能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她当了几年少夫人,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大庭广众的,就敢顶撞我。所以我小惩大诫,否则慕容家上下就要没规矩了。」慕容夫人瞅了他一眼,然后忿忿地说道:「你不许为她求情。」
慕容逸晨露出痞痞的笑,「怎么会呢,做错事自然该罚。」他玩弄玉佩的手此刻却握得死紧,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天公不见怜,竟在惜月跪了一个时辰后,还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雨「助兴」了。
雨水淅沥,渐渐有了磅礴之势,雨儿连回去拿伞都被人阻拦,只能在不远处干着急。惜月本就身子不适,此刻在这场大雨中,衣衫湿透,雨水落在头顶、脸上,刷过她冰冷的脸庞,她有些打颤的身子,此时开始了微微的摇晃。终于,她撑不住,倒了下去。
就在惜月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他吗?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对不对?他心里是不是并非将她全然抹去了呢?
一切一切的疑惑,却随着她一起陷入了黑暗中。
慕容逸晨看着倒在他怀里陷入昏迷的惜月,有些怒火涌上心头,不知道在气自己的冷酷无情,还是在气她一次一次地影响他的情绪。
明明她受罪,他应该开心的,他应该在她面前毫不客气地嘲讽她,这就是她费尽心机成为慕容少夫人的结果。可是现实却是,他在厅上看到她在雨中摇晃、虚弱的样子,不知道有多烦躁,恨不得冲出去拉她进来,然后狠狠地骂她一顿。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将想法付诸行动,她就已经在他面前倒了下去。那一刻,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知道他的心头被满是慌张、不安的情绪占据。
待慕容逸晨回神,惜月已经被他带回了她的房间,他铁青着脸,对着在一旁哭的雨儿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
雨儿赶紧抹了眼泪,去请大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