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骄阳隐在云雾之中,淡凉的微风抚过百花齐放的庭园,迎风展曳的草叶欣欣向荣。这本该是一片清幽的午间,却因为三人的面对,彼此暗藏在心里的情怀,给搅得浑沌不清。
亭内,被搭起的薄纱帷幄随风飘摇,纱面上沾染上几片跌落枝桠的花瓣,却因风儿的绝情,被高卷至天边,永远地离开此地的宁静,就好比,她终将也会远去。
柳君今回过神来,桌面搁着一壶凉茶、几碟糕饼小甜食,是她一早就到厨房偕着厨娘一道做。
因为邦彦喜爱凉茶的滋味,所以后来她每日都会为他冲上一壶备凉。
杜瑾湘立在亭口边,邦彦在她身侧。「我说你,终究也是喧宾夺主。」
柳君今起身,没有理会杜瑾湘的刻薄话语。邦彦拍拍她,要她切莫计较。柳君今哪里不明白?只是轻颔首,并且让他们先坐。
而杜瑾湘,竟也霸道地推开她,将她方才坐的位置,任性地占走。
柳君今的表情瞬地一怔,邦彦以为是她的无礼,让柳君今脸色铁青,遂道:「瑾湘,你坐这儿。」
杜瑾湘扬高下巴,娇声地辩道:「这张椅,刻了她的名不成?我就是要坐这儿!」
这女人趾高气昂,性子也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和杜虢说要好好谈谈,下回眨眼却是对她使来这样的脾气。
「既然杜姑娘要坐,君今让开便是。」她淡道,从容地坐下。
邦彦不愿在这样的小事里拉拔着,既然她说要谈,三个人应当要好好讲开。纵然他明白感情的事,怎能用三言两语解决得了?却也想要更加婉转地处理。
杜瑾湘摆出骄纵的姿态。「柳君今,我早应当防着你的诡计。」
三人围成一桌,诡异的氛围如此包裹着,教人动弹不得。
「既然要谈,那就让君今斟杯茶,平心静气地谈。」她对邦彦如此说道,保持一贯地微笑。
见她还是这样冷静自恃,杜瑾湘不禁动怒,伸来一掌狠狠打落她的从容。
「你这低贱的女人!」
「杜瑾湘!」邦彦见状,怒吼出声。「你做什么?」
柳君今掩面,火辣辣的余热烧至面颊,藏在掌心之后的眸眼,是阴狠狠的目光。
「你还好吧?」
收起不该泄漏的情绪,再度面对邦彦时,柳君今已换回原先的温柔。杜瑾湘越横冲直撞,她越是要小心应对。
若是没有她!若是没有她!邦彦就会属于我了!
柳君今坐正身子,仍旧坚持为两人倒茶。
邦彦捉起杜瑾湘的腕子再次警告。「你说要谈,咱们便谈,而今你却动起手来,是否太过野蛮?」
「我有你们偷来暗去的无耻吗?」杜瑾湘甩开他的手,冷冷地奚落着。
邦彦恼怒,仅是瞪着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祛除火气。
「吃些甜嘴的小东西吧。」柳君今将他喜欢的糯团子搁在邦彦的小碟里。
杜瑾湘也同样吃起茶来,既然要耗,她就要和他们争斗到底!
三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吃茶,有人妄想在此得个解套,有人坚决争夺不罢手,而也同样有人,容不下另一个人的身影!
按着咽喉,杜瑾湘脸色突然转青,突地喘不过气。「这茶……有毒……」
柳君今掀掀唇,藏在眼里的笑意,是那般的残忍又绝情。
她大口的喘息,俏丽的脸庞换成诡异的挣扎,杜瑾湘不可置信的看着柳君今。
「柳君今……你!」见她又再次使毒,邦彦灰心了!「瑾湘……大夫!快叫大夫。」他疾声喊道,欲唤来其他仆役。
「有她在的一日,我便得不到你!」柳君今冷道,早已有豁出去的决心。
邦彦打开茶壶嗅了气味,发现壶里的凉茶确实被下了药。「谁要你如此做的!」
「她已经拥有太多太多,为何连感情,我也要让她称心如意?」柳君今悲伤地喊着,她不要!不要连可以握在掌心的情爱,都教她夺去。
「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邦彦搀着杜瑾湘气息赢弱的身子,对她心痛至极。
「我只想要做自己的主人!我只想要得到自己要的爱情!」柳君今泪流满面,对于杜瑾湘她不会后悔。
邦彦探查着杜瑾湘的气息,思索着三人同样喝了三壶茶,为何她毒性发作,而他却安然无恙。
直到他见到小碟上,那只剩一半的糯团子,他只尝了一口。
「你疯了!」邦彦抓着被掺着解药的甜食,要塞进杜瑾湘的嘴里,怎奈柳君今伸手拉住他。
「不要……不要在我面前,待她这样的好。」如果杜瑾湘消失,他们就可以拥有这段的爱情!柳君今自私的这样贪求。
「我做不到。」人命一条,他岂会眼睁睁见她消逝?
邦彦不由分说的,将解药放进杜瑾湘,任甜味与解药化在她的嘴里,抢救着快要断绝的性命。
「瑾湘,看着我!你专心地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吗?」邦彦拍着杜瑾湘的面颊,见她涣散的瞳眼终于开始有了焦距。
柳君今无神地看着他为杜瑾湘挂心,心里宛若有千万只的蝼蚁正噬咬着……她从不认为有错,她要的、她贪的,不过是他的感情。
她已经没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只有邦彦,是她唯一想要、敢要,并且愿意奋不顾身拥有的爱情。
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柳君今苦笑地望着那被注定的印记,到头来她爱疯了他,并且丧失所有的理智,却一心一意还想要爱他。
柳君今颓然起身,没见杜瑾湘是否安好,迳自离去。她漫无目的踩着虚无的步伐,就连两颊滑落的泪水,都浑然无觉。
她似是冥府的幽魂,终飘至不知何处的所在。柳君今黯然神伤,绝望至极,就算现下生命走到尽头,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突地,在她心绪早巳飞逝之前,一阵剧痛揪紧她的心窝,来得又急又猛,让柳君今措手不及,仅能按着心窝,不支倒地的跪下。
她呕了一气,腥腻的气味窜至鼻端,她的眼角也在同时滑出泪水来。
摊手一看,自体内呕出的热血,染满她的掌心、腕子,甚至是浅色的衣饰。
一气哽咽住,柳君今又吐了一口血,好似欲把体内的新血,通通呕出腹腔。
她的泪水之中,夹杂着因毒性发作而满溢出的血水,柳君今自知性命该绝。
趴在石板上,她的掌心能触及那冷冽的温度,好似又记起他方才对她失望与绝望的眼神,也是这般寒冷。
「邦彦……邦彦……」或许,在她躺入暗冷的棺木之时,他有一瞬是为她依依而不舍的。
那挣扎似的低声呼唤,随着夏末的暖风吹至邦彦耳边,他一抬眼,却见她倒在地上,满手都血水。「柳君今!」
她朝他浅浅地笑,仿佛是花儿枯死之前最后的绽放,那样耀眼瑰丽。
这一生,遇上他便足够……她欲开口,剧痛却揪住咽喉。
她唤不出他的名,就犹如他第一眼见到她,也同样喊不出她的名,那样的挣扎,那样的不解。
邦彦奋不顾身的奔至她的身前,见她满身都是呕出的艳血,他不禁哽咽。「解药!你的解药呢!」
柳君今浅浅地笑,原来他的心里,仍旧惦记着她。「邦彦……」喊着她的名,在这一生中,彼此的缘分依然如此短暂。
「解药!快给我解药。」他看着她的嘴角依然不断渗出血水。「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柳君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她知道这是如今她可以为他做的事。
「这是……我在太尉府时偷来的信函……」她当初就是怕赵勤赶尽杀绝,才为自己拿来的保命符。「只要有它,赵勤的心眼儿就会被揭露了……它可以让你……再次成为英雄……」
「君今,不要再说话了,你解药放哪里?」邦彦眼里有泪,见她浴血其中,怕得胆战心惊。
「我好不了了……在一开始……赵勤便不愿让我活下……」柳君今说得断续,气力像被掏尽。「但无妨……只要遇见你,那就好……」
「我不要你说这种丧气话!我要你平平安安的。」他喊着,像是在与死神抢着她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你要留下,为我留下!」
「进府以来……我最想要做的事……就是为你歌唱……」自小,大家都说她的歌声,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有抚平哀伤的奇效,许多人总爱听着她唱歌。
直到后来,她也只剩这副歌喉,换取生存的能力。
「君今……」邦彦手足无措的抱着她渐冷的身子,每当她说一句,那血就如同流水,不断的自她嘴里渗出。「不要这样对我……」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在月色里,那幽幽的声调被夜风伴随着女人的怅然,被吹散在夜幕之中。她曾经,耳闻这样的歌声,因为那哀愁的声音,回绕在她的身侧。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直到后来,她学会这首歌,教她歌唱的女人,却难耐相思之苦,结束短暂又璀璨的生命。
柳君今尽力的唱着,宛若杜鹃鸟儿的哀鸣,用尽最美丽的生命,日夜悲啼,泪尽继以血,终究魂断在哀伤里。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她努力的唱着,尽力的为自己心爱的人,歌唱着最动人的情歌。手握着始终不离身的凤鸟谷纹玉佩,曾经是她一心期待两颗心成为玉上的凤鸟,成双成对的翱翔在天际,快活地过着想要的生活。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她的歌声,幽幽地回荡在这座绿意盎然的庭园中,随着风儿的远行,送至天边见不到边际的境地。或许在那里,是她最后栖息的所在……
当柳君今高举着那块染上热血的玉佩,一心还惦念着,自己能够成为他最后交颈凤鸟时……
那歌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