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心口,柳君今调匀气息,连日的胸闷,让她正午后险些昏厥,她无法不多做联想。她虽不身强体壮,可这情形令她感到莫名的害怕。
站在书斋前,柳君今手里端着托盘,里头装有特地为邦彦做的糕饼和凉茶。
入夜,见他书斋仍旧掌着灯火,她便晓得他人还未睡。自从进到尚书府,她时常在众人入睡之后,还见他独自挑灯直到深夜。
柳君今有些茫然地透过薄窗看着里头飘摇的烛火,她以为来到尚书府中,会见到一个少年得志,狂傲跋扈的男子,倚靠着得来的权势,纵情于享乐之中。但实则不然,他和她想像中的样子天差地别。或许,他的运势比普通人好些,但他的成功并非是偶然,全然是靠自身的努力,才能达到今日的地位。
她以为自己会厌恶他。这棋她认为足以全盘下完,并且能够全身而退,没料到在她入局走一步之后,全然变了调……柳君今甚至不清楚,她的冷静可以维持多久。他的柔声安慰,开始融化她心里被冰封的一隅。
她正要敲门之际,冷不防地门扉被打开,柳君今怔了半响,见他拧着眉,似不耐有人打扰。
「原来是你。」见来人是她,邦彦这才放柔眉目。「还不睡?」
「君今见大人书斋还掌灯,想必又是为了公事繁忙,无法替大人分忧解劳,只能……」
「进来。」不等她把话说完,邦彦率先走进斋内。
柳君今嘴角漾着笑,担心他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但一切都是她的多虑。
「身体好些了吗?」邦彦见她将点心搁在几上,对于她的体贴,心里是欢喜的,却无法喜于形色。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
「要是再有不适,就找福管事说去,让他请位大夫来。」邦彦坐下,接过她端来的凉茶。
「是。」柳君今颇为紧张,怕甜食不合他的口味。
邦彦知道她的心思,也很配合的尝尝糕点,见他吃得很合口,马上像个小孩似的开心起来。「我不晓得你手艺也这样好。」
「这是我同厨娘学来的,一个人日子过得发闷,学点东西也不错。」
「后悔留下了?」他笑着问,她也是个不得闲的人吗?
「不会,只是从前过惯了劳禄的日子,现在的清幽,反倒有些不适。」以前抛头露面的生活,她看遍许许多多不同的面孔,倒也是一番不同的见识。
「你终于知道千金小姐的日子不好过了。」邦彦调侃着她,难得心情愉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邦彦点心用完,便回到桌案前埋首继续先前的军务,而柳君今只是静静地在旁翻阅着几上搁的几本游记,邦彦见她识字,并且读得津津有味,其实是相当讶异。
他没有开口赶离她,她也并无表示要留下,可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陪伴,让邦彦觉得今夜没有先前那般孤寂。
她不像瑾湘,瑾湘坐不住,性子也被惯得像个孩子。在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还想吸引他的全副心神,要人哄着她、逗着她。他知道自己宠坏了她。
他忍不住多将心神放在柳君今身上。掌心中的印记,让他纵然再怎样不信命运,但彼此之间的羁绊却是不可忽视的。为何他们的相遇,会是在这样的景况下?
见她低首阅书,邦彦只是静静地欣赏着她恬静美好的模样。
好似在很久以前,他的身边早就有她的栖息,她就像是一只迷途的候鸟,在离开了原来的居所之后,在外头漂流了好段日子,才又回到栖身之地——他的怀中。
过了半个时辰后,柳君今敌不住睡意阵阵袭来,频频直点头,握书的手也渐渐无力,当邦彦再抬首时,便见她已安稳的沉入梦中。
她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他今夜又见到她不同平日的风情。
邦彦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取下她已握不稳的书本,再度瞥见她掌心里的那道印记,和自己的一样,艳得如火似焰,在灯火的照耀下,邦彦以为可以在里头窥探出几许奥妙,找回彼此遗失的过去。
他已经不再忆起有她的曾经,或许早在过奈何桥之前,他已一口饮下孟婆熬来的汤,前世纠葛恩怨不再惦念,前尘往事转眼湮灭。仅剩手里那道印记,是留给彼此唯一的讯息。
邦彦不禁在想,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那段烽火漫漫的岁月,他们是否真无悔的用力写下爱情?究竟是怎样的情感,让他们足以在前世约定,今生再续?
他们抱憾终生,邦彦很想要知道,梦中男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是恨自己最后做不了英雄,还是恨夜里无法将她狠心夺走?
邦彦低首,她的睡颜近在眼前,就像是夜里绽放的花朵,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他和她总有几分的距离,却在今晚让他有股冲动想要消去那无形的边界。
但邦彦明白,一旦踏出去的步伐,便再也无法回头。
他的勇气累积得不够,无法勇敢地牵起她的手,只能在她最不备之际,像个宵小一样窃取她的甜蜜。
他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那个吻,包含太多他想要拥抱她的渴望;那个吻,轻得让他不敢轻易惊动她;那个吻,是他穿越前世流逝的光阴,来到今生唯一留给她的讯息。
他想要爱她,却害怕太爱她。他的手心,早在她到来之前,便已经给了另一个女人。尽管,那不含任何一丝激情,不过是因为习惯而拥有的感情。
邦彦见她仍旧酣眠,胸臆中带着一点沉重。她近得可以让他拥抱,可却被迫压抑高涨的情绪。她美得让他着迷,而他仅能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能沉迷。
她近在咫尺,他竟无法爱她……看着掌心同样的印记,邦彦心头有许多的怅然,但分不清是谁的怅然。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在她没有察觉之际,让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游走。
邦彦只是凝望着她……然后问着自己,真的有勇气吗?
*
日光迤逦进屋内,柳君今坐在镜台前画眉,镜内映出她略施薄粉的模样,清新得宛若是出水芙蓉。
灿眼的日光爬满窗框,几朵被薰风吹至窗框的小花,点缀起晨光的美丽,直到一只信鸽的降临,打断此刻的宁静,甚至连脚下的白花,都遭它无情踩落。
柳君今瞠大眼,赶紧将它脚旁的小信取下,趁其他人不注意之际,将鸽鸟放走,忙着展信。
一见到信里内容,她俏脸刷白、僵直身子,好半响才恢复过来。
随即,她匆匆出房门,从尚书府的后门离去,一路遮遮掩掩,专挑小巷、避走大街。她脚步甚急,还不时被自己的衣裙绊脚。
这段路一点也不远,仅离尚书府外几条大街,离玄武大街甚近,但她却走得很不安心,最后终于来到信中指定的所在。柳君今抬头一望,人声鼎沸的酒楼,处处尽是不熟悉的面孔,她谨慎地踩进去,一旁店里的小跑堂赶紧迎上前。
「是柳姑娘吗?」
柳君今微怔,想到曾在入尚书府之前,也到过这酒楼几回,被认出面孔不是件难事。「是。」
「赵爷要小的领姑娘上楼。」小跑堂压低声,和她示意。
柳君今低首,任小跑堂的为自己领路,她也相当有技巧性地回避身旁经过的客人,就是怕遇到熟面孔,节外生枝。
她被领到二楼一处隐密的座位,一旁还悬着几块薄纱帷幄,柳君今一眼就认出坐在里头的人。
对方一见到柳君今,便为她斟杯茶。「多日不见,柳姑娘看来更是神采飞扬啊!」
「赵太尉,您唤君今来酒楼,就只是想夸那么几句?」柳君今端着冷脸,对于赵勤她并不刻意迎合。
说到底,为官哪个不仗势欺人?仗着几块臭钱,几两重的面子,架子端得忒大,她也见多了。
「柳姑娘不过进尚书府几日,也学会拿翘了?」赵勤冷言冷语的嘲讽,这女人的脾性野得很,先前他在太尉府里可没有少吃她的亏。若不是这张娟秀美丽的脸庞撑着,让别人以为她骨子里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实则也是不折不扣的悍女。
「赵太尉,无须君今提醒您,您也该知道要是尚书大人知晓咱们私下有往来,
您要的消息,也就没那么好掌握了。」当初,她就是赵勤手里的一颗棋,堂而皇之的送进尚书府内,使来的美人计。
赵勤冷笑。「瞧柳姑娘的口气,想必是到手了?」
「我若不拿,你又奈我何?」赵勤的满腹坏水,她怎会不知?她可是在太尉府住过几个时日,他的狠毒自己是再清楚不过。
「柳姑娘,劝你别得意忘形,小心阴沟里翻船。」赵勤知道这女人心眼也不坦荡。「可别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