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沉思许久才睡着,翌日他上朝之前,托付王妃为他调查银冰一事。
明明有妻子,内宅之事却不愿托付给妻子,或许从洞房花烛夜开始,寇准对花荣月的不信任感便与日俱增。
安庆王妃一直掌着王府中馈,只让花荣月和寇泱一起协理家务,只有一个媳妇而已,却不让媳妇主持中馈,这与寇准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儿子不与媳妇站在同一阵线,除了新婚两个月擅宠专房之外,似乎越走越远,王妃当然不觉得儿子有错,只怪花荣月架子大,不懂得温柔体贴,才把丈夫越推越远,空有一张漂亮的脸,有啥用啊?因此,王妃不放心将内院管理全交给花荣月,连一个丰泽堂都管不好,闹得鸡飞狗跳的,岂能堪大用。
花荣月和寒莲一前一后进门向王妃请安时,王妃的心腹王嬷嬷已带了人去搜查银冰住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这边,寇泱也到正院请安,寒莲起身给她行礼。
没人不喜欢受尊重,尤其大归回娘家的大姑子,寇泱脸上的笑容真诚许多,“无须多礼,说起来我们可是表姊妹,别总是郡主、郡主的喊,叫我表姊吧!”瞄向花荣月时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王妃笑容亲切,“这样很好,都是一家人,莲儿年纪小,泱儿直接叫她的名字就是了。”
“是的,娘。”寇泱爽快的应下。
寒莲不知她们唱的是哪一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花荣月冷眼瞧着,心里明白婆婆是在不高兴她昨天命人给银冰灌绝子汤,婆婆插手儿媳的内院之事,真是笑话,何况银冰不过是一个奴才。
寒莲的笑容谦恭浅淡,内心打定主意不掺和她们的婆媳姑嫂斗争,她也没想过争抢主持中馈之事,每天柴米油盐的,她才不想伤那个脑筋。
安庆王妃看了暗暗点头,心道侧妃年纪小,反倒比世子妃沉得住气。
见王嬷嬷走进来,王妃勾起一抹笑容,似乎别有深意的道:“莲儿,你进去照顾元哥儿,我们有事要处理。”花荣月到底是正妻,须留几分体面给她。
寒莲大喜,笑盈盈的屈膝告退,大丫鬟为她掀帘时,她眼角余光瞧见银冰被人架了过来,心知要审“鸳鸯醉”一事了,她脚下不停的进了内堂。
寇昭元养在王妃居室的东暖阁里,奶娘、嬷嬷、丫鬟十几个人轮流看顾着。
寒莲坐在摇篮旁的矮墩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喝完奶呼呼大睡的儿子,细细凝望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小嘴,早已冰冻垂死的心绽放出花朵。
她不是寇准口中的白莲花,柔弱而无辜,她是生于高山岩缝中、冰雪傲骨、默默绽放美丽的一朵雪莲,无人欣赏自开怀,身处红尘,纷纷扰扰,唯有一颗心遗世而独立。
而如今这颗心,终于有了牵挂的人。
漫长又孤寂的岁月流逝,她又尝到了满心满怀的幸福滋味,只因这个小人儿。
她在心中呐喊着——昭元啊,我的昭元,我的儿子,娘亲为了你,会永远痴情地望着你的父亲,永远爱他,至死不渝!娘亲为了你,会越发“敬重”你的嫡母,唯命是从!娘亲向你发誓,你只会有一母同胞的弟弟或妹妹,不会有异母弟妹。只要你的嫡母生不出儿子,你就是安全的,有一天你会继承安庆王府,富贵尊荣的过一生。
不论内心多激动,寒莲的面上都不显,只是痴望着儿子,面若菩萨般慈祥。
管事嬷嬷亲手端来热茶,心道,这亲娘就是不一样,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不像世子妃,脸笑眼神冷。
“侧妃,请喝茶。”那嬷嬷面如满月,一看就是个有耐性的。“大少爷能吃能睡,很少哭,王爷、王妃都夸大少爷脾性好得很,您不用担心。”
寒莲接过来,环视屋里的人一眼,温柔笑道:“我不担心,我深信王妃挑人的眼光,诸位肯定都是最忠心的。”她朝云雀使个眼色,云雀将一个荷包递给管事嬷嬷,寒莲接着道:“由嬷嬷作主,分给伺候大少爷的人。”
那嬷嬷笑弯了一双月牙眼,领着屋里的人跪下道谢。
金银最容易收买人心,为了儿子,寒莲乐意每个月打赏这些人。
不提如今私房钱有多少,花荣月除了侧妃的例银五十两,照旧打赏她一荷包金豆子,寒莲明白她的意思——只有上位者能“赏赐”下位者。
寒莲没有大小姐的自尊心,恭敬的收下,感恩的道谢,一转身便用来打点上下,物尽其用得十分彻底。
如今府里的人私下都说,世子妃丽色无双,出身高贵,但不免目下无尘、清高自傲,寒侧妃年轻娇弱,温柔美丽,随和亲切,笑脸迎人,又生了儿子,若干年后这王府是谁的天下还难说呢!
世代为奴的人,眼睛亮得很,没人敢再看轻寒侧妃一星半点。
午膳时,安庆王妃留两个媳妇和女儿一起吃,花荣月面容惨白阴郁,明明吞不下任何东西,在婆婆面前还是得吃。
寒莲聪明的没有多问,都避开她审问银冰了,肯定见不得光,但下人是最迅速的消息网,回榴花院睡个午觉醒来,她便知道了大概。
从银冰的屋子里搜出“鸳鸯醉”,白瓷瓶子上有两行小字——鸳鸯醉,男女合欢。
安庆王妃一看便气白了脸,这分明是青楼妓院流出来的肮脏东西,银冰为了爬床做通房,竟敢给她儿子下药!反了天啦!
银冰不甘心被毒打,又恨花荣月逼她灌下绝子汤,这辈子算是完了,恨恨的将花荣月咬出来,“这药是世子妃秘藏的,半年前我整理世子妃好几个放亵衣的箱笼,无意中翻到的,一定是周嬷嬷连同绝子汤一起买来的……”
换花荣月气白了脸,冲上去便打了银冰两巴掌,立即命人找人牙子进府,当天便要将银冰发卖出去,以除后患。
花荣月太刚强,凡事一根筋,觉得奴婢对她千依百顺是理所当然,不听话的就换掉,敢出卖主子的打死也活该,不然就找人牙子卖掉。
她处置她的丫鬟没错,但当着婆婆的面立马翻脸发作,安庆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面容如冰似雪,直觉认定花荣月是作贼心虚,想封银冰的口。
若是没有爆出绝子汤一事,王妃还会相信是银冰想反咬主人一口,堂堂国公府千金,安庆王府的世子妃,需要“鸳鸯醉”做什么?藏在放亵衣的箱笼里,谁会去栽赃她?但有了绝子汤,再收藏“鸳鸯醉”似乎就不奇怪了。
安庆王妃开始后悔为了诺言而迎娶花荣月进门,没有娘亲教养长大的闺女哪能作宗妇?
不能生也就算了,瞧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当婆婆的面撒野,不尊重婆婆才是内院之主,这是忤逆不孝。
任凭花荣月百般为自己辩白,安庆王妃打心里不相信。
寒莲打发传话的尤嬷嬷,半躺在贵妃椅上,手中的粉蝶腊梅图刚画好,是一把团扇,预备天气热了可以用,她轻轻掮了拓。
只有她相信花荣月是完全无辜的,因为,是她做的。
出嫁之前,她用两根金条收买雏菊做三件事,第二件便是在收拾花荣月要带进安庆王府的箱笼时,把“鸳鸯醉”放进亵衣的箱笼里,不要太快被找到。
雏菊也怕受牵连,反正大小姐有许多穿了两三次便收起来的亵衣,藏在最里面,一年半载的不会有人去翻,刚进王府时肯定会穿那两箱子全新的亵衣。
寒莲不在乎谁翻到“鸳鸯醉”,反正不会是花荣月本人,只有她身边的大丫鬟有机会找到“鸳鸯醉”,只要她们有一点点想往上爬的野心,就会找机会用在寇准身上,她便赌上了这一把。
届时花荣月肯定大怒,她不会忍气吞声,悄悄给丈夫收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可能。而寇准会觉得很冤,知道自己被下药后必会勃然大怒,尤其被一个奴婢算计,这药还是从世子妃的箱笼里偷出来的……啧啧,寇准的脸色想必十分精彩。
高高在上的花荣月啊,今生今世我会一点一滴、慢慢慢慢的将你打落尘埃。
一刀毙命,太便宜你了,姊姊。
用钝刀子割肉,你才能体会我上辈子受了三十九年的活罪是什么滋味。
别急,我们有漫长的一生要过呢!
寒莲轻摇团扇,唇畔的温柔笑意渐渐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