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吃点鱼肉吧。”她舀了条鱼给他。
慕君泽心想,鱼肉至少不会吃进太多味道,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眉头微颤了下。
“太辣?”这辣味她试过,不怎么辣。
“不,这不是辣不辣的问题。”他笑得勉强。
事实上,这味道集各式口味之大成,又辣又咸,又酸又甜就算了,这鱼还没熟呢,要说是吃脍食也不对,要说脍炙也不对,只能说她非凡超群的技艺,令人无言。
玉铭看了一眼,动筷夹了他盘上的鱼,动作快到让染梅无法阻止,就见鱼肉一入口,玉铭就低声警告,“七郎别吃,这鱼没熟。”
“嗄?”染梅一愣。
本来还想要告诫玉铭此举太失礼,她一个姑娘家实在不该与男人分食,再者,她这“妻子”就在四爷身旁呢。可是她说鱼没熟……动手想夹鱼肉,却被慕君泽给阻止。
“别吃鱼,吃肉,你太瘦了,吃肉补肉。”慕君泽顺手夹了炖肉给她。
这话听起来很寻常,可是听在染梅耳里,像是拿她和玉铭相提并论。在大邹,讲究的是骨感之美,可是齐月喜欢的却是丰腴一些的姑娘,和玉铭相较,她当然显得单薄。
“我要吃鱼。”不由得执拗起来,她坚持要吃自己煮的、没熟的鱼。
“元贞,听话。”
前两日,他这般唤她总教她感到羞赧,可此刻只教她觉得气恼,尤其那口吻仿佛她是个闹脾气的娃儿。
现场氛围突地凝滞起来,其他人对看了眼,立刻开启话题,说着朝阙城的特殊风情和习俗,彼此互相布菜,消弭这不自在的沉默。
染梅也很清楚再拗下去,就不懂事了,所以她乖乖地用着膳,看差不多了,找了个借口先行回房。
“七郎,你不去看看元贞吗?”玉铭低声问。
“等一会。”总是那般识大体的她难得表现吃味,他要是不多享受一下,岂不可惜?
染梅独自在房里生着闷气,随着时间流逝,生气的她又生起担忧。
四爷真不理她了?
因为她太不识大体,在众人面前丢了四爷颜面,所以惹恼他了?
可明明是四爷先欺负她的,垂着脸再思索一番,总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不管怎样,都不该在众人面前闹脾气,人家会笑话四爷的……四爷肯定是生气了,所以即使外头都没声响,他还是不肯回房哄哄她,或者干脆她道歉?
想着,咬了咬牙站起身,适巧门板被推开,她立刻二话不说地坐下。
“染梅。”他轻唤着。
哼,终究他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所以来跟她求和,既是如此,她才不要那么容易就原谅他。染梅背过身,来个相应不理。
慕君泽见状,赶忙掩嘴,就怕笑声逸出口,好一会忍住了笑,才开口问:“玉铭说,想到江畔戏水,你要不要一道?”
又是玉铭!染梅紧皱着眉,想着玉铭一身湿漉漉,犹如洛神出水般,大剌剌地诱惑着他,一把火烧进心坎里。
“不去!”反正她就跟柳叶没两样,去凑什么热闹,给人笑话吗?
“可是大伙都要去呢,走嘛,我想要你陪。”
后头那句话甜进染梅心里,但一想起他老是巴着玉铭聊天,她又拗起来。“四爷哪还需要人陪?玉铭姑娘不是一直在你身边。”
那比鱼汤还酸的口吻教慕君泽笑眯了眼。“可是,我比较想要你陪。”
哼……哄她了,才不那么简单就放过他。“我累了。”她找了个借口,就等他再哄哄自己,好感受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真的不去?”
“……不去。”只要他再哄一句……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愿意与他同行。
“那算了。”
“嗄?”她猛地回头,不敢相信他真的走人关门,不由得起身跺着脚。“四爷,人家也要去啦!”
她急急开门,想追上他,却见他倚在墙边放声大笑。她怔了下,意会自己根本就是被他给耍了,气得想要回房,却被他一把搂住。
“臭四爷!”她气得发颤,却不敢挣扎,就怕害他的伤势更重。
“谁要你一直拗着?”
“我……”
“走嘛,陪陪我,况且今儿个日头毒辣,你一直闷在这房里,说不准就要中暑了。”他把重量压在她身上,逼迫她撑起自己。
“哼,你不是喜欢玉铭姑娘陪着你?”她扁着嘴小声嘀咕,却小心翼翼地撑着他往外走去,就怕多一分力便会让结痂的伤撕开。
“你在厨房忙,有人陪着闲聊也是好。”他就偏不说他和玉铭谈的是些正经事,就是要让她更吃味,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她爱的不是墨染的才华,爱的是慕君泽这个男人。
“是啊,四爷艳福不浅,欢喜楼有个艳儿姑娘,书肆有个燕青姑娘,走到哪都有姑娘自己献殷勤呢。”就算他没有显吓家世,光凭这张脸,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家。
“那种殷勤不如不要。”想起那两个假娘们,他就快泛鸡皮疙瘩。“我要的就只有一个,而那一个是向来不对我献殷勤,还嫌我是脏东西的。”
染梅闻言,小脸通红,只因她又想起他赤裸的模样……赶忙转了个话题问:“四爷风流,到处留情,要是咱们真能回京,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
“什么如何处置?”他佯装不解。
“就是……”她抿了抿嘴,扶着他在树底下坐着。“我丑话说在先,四爷若真迎我为妻,我可是不允四爷和艳儿姑娘、燕青姑娘藕断丝连。”
这儿离江畔不会太远,最重要的是有岩石阻隔视线,而上头又有绿荫遮阳。
慕君泽哭笑不得,反问:“那玉铭呢?”
染梅难以置信地倒抽口气。“四爷要带她回京?”
“说笑罢了。”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四爷!”她挣扎着,四处张望,就怕有人撞见。
“放心,这儿民风开放得很,况且咱们是夫妻,抱在一块又怎样。”
“四爷只能有一个妻,不能有妾有通房,更不许有红粉知己。”她豁出去了,妒妇就妒妇吧,她就是这样,绝不与人分享他。
“好。”他低低笑着。就等这句话,任性的独占宣言,足以证明他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望着远方层层迭迭的山峦,倒映在湍急的江水中,蓝天湛蓝得不见半点杂质,如此地纯粹,教人神往。
“四爷,你喜欢这儿?”她挪了姿势,和他并肩坐着。
“嗯。”
“我也喜欢。”在这里没有半点纷扰,人事物都如此地简单,没有欺瞒嫁祸,只有真诚热情。“可是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你想要赶紧离开?”
他听玉铭提起,这几日,确实有人沿着朝阙城往南打听他俩的下落,此刻根本就不宜离开山霞村。
玉铭还提起,由于大邹扰境,边关早已禁止通行,但前两日重开了,大邹似是被打退至数十里外,他分析这几日二哥应该就会领兵回返哨楼,而他托玉铭送封书信到那儿……就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他懂武,但远不及燕青,要是真与燕青对上,他是一点胜算都没有。若对方只针对他一人,他倒是无所畏惧,可是有染梅在,他不愿冒险。
“四爷,再不回去,皇上要的七夕画该怎么办?”
听着染梅的咕哝,他不禁低笑。唉,他还没想到那么远呢,光是要安然地渡过每日,就已经够教他战战兢兢了。如果可以,和她待在这山间小村,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知道该有多好。
“四爷?”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响应,侧眼望去才见他闭上双眼,状似入睡。她定定地瞅着他半晌,虽说他已好上许多,可是气色依旧不佳,探手轻抚上他的颊,满是不舍。
如果不是她,他也不需要受这种罪……眼前,不管是逃得了逃不了,仿佛都注定未来困难重重。
要是幸运回京,却来不及交画,恐怕又是扣上大罪……不知道四爷想过没,齐月皇上为何要邀画,究竟有何居心?
垂下手,把脸轻轻地枕在他肩上,看着漫山绿意,她不禁轻叹。
要是能够无忧无虑地在这里到老那该多好?尽管没有显赫家世,没有过人才气,但只要能够相守到老,那就是奢侈的幸福。
“四爷,梅具四德,亦有五福,就盼我能替四爷带来五福。”可是她更怕自己是灾厄,终究会累及他。
瞧她,刚刚还闹脾气呢,都忘了他们命在旦夕,要是连明天都过不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在这里时间过得太慢太悠闲,会教她遗忘他们随时都面临生死关头,忘了她必须更珍惜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刻。
如果,那一天到来,她绝不连累四爷,这是她唯一能为四爷做的事。
肩头上微微的湿意教慕君泽微张眼,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你已经是我的福将了,染梅。”没有她,他的心会更加黑暗。
“四爷,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跟你闹脾气。”
“有什么关系,我就要你再任性一点。”他喜欢她鲜明的情绪,为他痴迷的神情,仿佛在她眼里,唯有他才是一切。
“四爷是故意惹我生气的,对不。”
“嗯。”他承认得很大方。
“坏蛋!”她捶他胸口。
他倒抽口气。
她吓得赶忙查看他的胸口,拉开那粗布缝制的襟口,就见他胸膛依旧厚实,瘀血也早已经褪散,但她还是担忧地抚上那儿,就怕有她没注意到的伤。
“你是不把我惹得凶性大发就不甘心吧。”他攫住她的手。
她怔了下,小脸羞红地睇着他,就见他不断地贴近自己,唇有意无意地摩挲过她的耳,低哑说着,“这么想看我的身体,咱们回房吧……我想要你。”
“不不不用了!”她还记得,记得一清二楚,不用再看了!
瞧她吓得忘了掉泪,他哭笑不得。不愿她掉泪,逗逗她即可,但是就怕她心底有阴影,因为那一夜。
想着,他的心不禁微微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