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媺华很明显感受到宋立杨的心情非常好。
下班后,大部分时间他待在公寓里,老家那个豪宅他留给父母亲,留给他们更多的沟通时间与空间。
在公寓里,宋立杨喊媺华老婆,还逼她喊他老公,她只考虑三秒钟就接受了,为了二十万块,她的腰肢能多柔软就多柔软。
一个老婆、一个老公,从离开公司那刻两个人就开始过起夫妻生活,刻意的甜蜜、刻意的温柔加上刻意的浪漫,看在邻居眼里还以为他们真的是新婚夫妻。刚同居没几日,某天在收下他一大把红玫瑰后,她说:“我觉得很矫情。”他说:“久了就会习惯,矫情慢慢会演变出几分真实性。”
她问:“陶瓷娃娃会变成真人吗?”
他回答:“到最后,小木偶不就是被仙棒一挥,变成真正的小男生。”
她忍耐不住,叉腰说:“大叔,你几岁了,还相信童话故事。”
他拔下她的茶壶手,说:“我相信先人的智慧累积。”
都说女人口舌比较利,但在这方面她还真是望尘莫及,不过媺华很擅长自我安慰,她对自己说输了口舌没关系,赢回薪水才是重点,二十万元,腰都可以软了,舌头软几分有什么关系。
然后,宋立杨抓起她的手替她戴上一个钻戒,说:“喜欢我们的婚戒吗?记住不可以脱下来哦,一脱下来,我立刻收回去。”
演戏需要演得这么真?她懒懒地看一眼,顿时吓到,然后……惊声尖叫,“啊!Tiffany!”
她抓起自己的手指头,疯狂地绕着客厅快跑三圏,再回到他跟前时,她喘着气弯着腰问:“一个月后,我还可以保有它吗?”
“那得看你的表现,记住不能拔下来,否则……”
她才不会允许他说的那个可能性,截下他的话,她急急说:“没问题,一定不拔下来。”她将他拉进沙发上,娇媚地问:“老公,你肩膀酸不酸、□渴不渴,肚子饿不饿?”将矫不矫情、做不做作的问题全丢进下水道里。
宋立杨经常带媺华上超市,一起挑选食材和民生用品,同样的事一个星期做三次她有点厌烦,抱起电脑走到他面前开机,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公,你知不知道文明社会有一种东西叫做网购。”
他的视线从切得正正方方的冬瓜里抬起来,笑得满脸蜜地对她说:“网购的话,超市的小姐就不知道我们是夫妻了。”
呵呵……呵呵……她额头上的黑线顿时交织成网。
他迷恋做菜,更迷恋她洗碗时穿着围裙的模样,因此每次她洗碗,他就一屁股坐在旁边,拿着一杯水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偶尔,她辩不赢他,他就乐得把手上的水往她嘴里喂两下;偶尔,她在口舌上占了便宜,他就走到身后抱住她,亲密得好像他很乐意被占便宜。
他也迷恋睡前到她床上躺一躺,静静地看她、静静地对着她笑,因为她说过,杜立勋的这个动作让她倍感幸福。
因为同居,因为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因为过分亲密的叫唤,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融洽,彼此的感觉越靠越近,有时候她犯起迷糊时会假戏真做,以为两人之间和喊出口的称呼一样亲密。
但她无法否认,她真的在他身上找到安全感,真的又回到过去,那个有人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收拾残局的幸福时期。
她是秘书,照理说收拾残局、助老板行事顺利的人是她,可是不知不觉间,两人换了角色,害她搞不清楚谁是谁的助理。
一天一天,她找到越来越多的熟悉,只是媺华很难分辨这些多到让人头疼的熟悉,是因为两人生活在一起,逐渐形成的默契,还是因为杜立勋落在他身上的影子深了痕迹。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分析过千言万语都抹杀不了一件事实——她喜欢宋立杨靠近自己,喜欢这份难以言喻的甜蜜。
她已经很久没看电影,很久没出门踏青,很久没逛街,很久没有做大部分女性喜欢做的事情,于是每个星期天,他都一大早就把她拖出门。
说实话,心情还不错,尤其他费尽心思安排的行程,总让她感受到无比温馨,但被逼着起床那刻,她很有杀人的冲动。
她咬牙切齿喊他老公,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要赶着在星期天出门去,显摆两个人的关系。”
宋立杨一翻身躺在她的身边,大手环过她的肩,低声道:“我不是在显摆。”
她瞪他,瞪到眼睛快要脱离眼眶。“不然呢?”
他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暖暖的气息从耳窝进入传导神经,勾起她一股莫名的颤栗,“是你讲的,我有杜立勋的影子。”
她点头。“那又怎样?”
他跟着点头,靠得她很近,近到额头贴着额头,他点点头,两个人的额头便轻轻摩蹭着。
“我研究了一些资料,猜出你之所以无法把他忘记,是因为你还有许多想和他一起完成的事情尚未完成,那股遗憾让你无法对他放手。所以,把我当成他吧,等你想像的事情——完成,你就会逐渐将他遗忘,到时候我不当杜立勋,到时候你的心清空,我马上打包住进去。”
他说得信誓旦旦,她却看着他的眼睛,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他的选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如其来想要当她的男朋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建立起好感,她甚至想把两人之间那份若有似无的情愫归类于战友情谊。
可是,他认真的眼神让她逐渐认真,使她模糊了某些界线,模糊了某些感觉。洗过澡,媺华拿着干布擦拭头发,她打开电脑一面读着明天的会议资料一面安排明天的行程。
这是和老板同居的最大好处,她可以利用晚上时间先把明天的事情安排好,然后上班时间她就有了足够的空闲喝咖啡、吃饼干,挤出一点贵妇行程。
她是女人,喜欢甜点理所当然,他虽然是总编,但回到家里还要巴结着她喊老婆,因此对于她的饼干时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门被推开,她听见声音却没有回头。
下一刻,他走到她身边,脸贴着她的脸说:“老婆,岳母大人打手机给你,叫你下个星期回家一趟,未来的姐夫要到家里吃饭。”
这件事她已经听过很多遍,妈妈习惯不厌其烦的叮咛再叮咛,直到确定她已经买了回程车票。
“我已经答应岳母,我会和你一起回去,我刚刚在网路订好高铁票,车子也租好了。”
“什么?你答应?!”她拉掉头上的毛巾,他怎么可以答应?
“不可以吗?哦哦,你担心下星期的花东两日行?放心,我已经打电话给饭店将行程延后一个星期。”
“不是这个,是你……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她急得跳脚。
完蛋,如果他一个不小心,老公老婆喊得很起劲,如果老妈看见她指间的Tiffany,如果他疯言疯语说他们早已经同居在一起……她老妈绝对、绝对会逼他们马上举办婚礼。
“不然呢?”
“这是家庭聚餐。”
“你没参加过我家的家族聚餐吗?”
“我妈和你妈不一样,她会误会的。”而且还会把没有的事绘声绘影,说得她好像已经进入宋家大门。“我妈别的本事没有,编剧能力一流,她会误会你喜欢我、误会我们正在交往、误会……”
突地,他惯常的笑脸不见了,拉起他对杂志社其他员工的严肃表情问“蓝媺华,你始终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哪有,我听了,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反对他的指控。
“是吗?我是不是说过,我想当你的男朋友?”
“可……我们只是在演戏。”演韩国当红的“我们结婚了”。
“你以为我钱多吗?要演戏,我不会找个正牌的演员?”
演戏本来就只是个借口,亲近她、让她习惯自己的借口,他不相信她不懂,不相信她真的以为他需要一个短期婚姻。可是已经过了那么久,她却还在装模作样,假装他们没有那么熟,换了谁都要生气的。
望着他怒气张扬的脸庞,媺华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但……可以吗?可以说穿、可以表明,可以把一切摊开来讲?
不知道,她是属乌龟的,一发现情况不对就把头往壳里缩。于是她打哈哈,笑着回答,“你嫌弃我演得不够好?”
他看她一眼,这女人还装,分明知道他要什么,还演什么无辜。不怪他心急,他已经等得够久,演戏是以退为进,让她有更多机会认识自己,可是固执的她,固执得让人想翻脸。
但……他怎么舍得对她翻脸?对于一个专情到让人动容的女子,他凭什么翻脸,只是真想拿把铁锤把她的乌龟壳给敲碎罢了。
宋立杨定定看住她老半晌,算了……再给她一点时间,咽下怒火,他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说:“我嫌弃你践踏我的真心。”
“真心?哈哈,我要把你的前女友们抓出来问一问,她们同不同意这句话。”她笑着转开话题,避开危险区。
“这么想翻我的旧账?”
“没兴趣。”她举双手投降,对于他的性史少知道一点才不会难受。
等等,难受?他的性史会让她感觉难受?不对,他们之间还没有进展到可以把嫉妒拉出来讲的阶段,所以不是难受,而是……她思索片刻却想不出正确形容,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情掠过。
她用力摇头,“好啦,你要和我回去就回去,不过还是先找件公事搪塞一下,我妈的想像能力很好,如果不想让她追着你要外孙的话,还是别替自己找麻烦。”
“要外孙是麻烦吗?”她怎么知道,他不是乐意得很?
她不敢接他的话,从外孙到婚礼……那块地雷区大到不行,她可不想一整个晚上都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炸得肢离破碎。她顾左右而言他,“Lily姐的服饰店在筹备中,开幕时我要去捧场,你会不会去?”
宋立杨叹息,顺从她的乌龟性情,转开话题。“我跟她很熟吗?”
他说着,却歪歪嘴巴笑两下,心底想,如果她知道Lily是被自己硬挤出去的,不晓得会怎么想。
“她在总裁身边当了二十年的秘书。”她提醒。
“那又如何?”
“不是如不如何的问题,是觉得可惜,她是个人才,以她的能力在公司里当个经理都行,我不知道总裁为什么不提拔她?如果是我,一定把王副总编换掉,让Lily姐来接任,至少她对时尚的敏锐度比王副总编好上一百倍。”
“你对她还真好。”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哪有好,我很怕她的,只不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嘛,她是人才,能受公司重用,双方都有益。”
“听说,她以前对你很凶。”
“她对谁都凶,她威胁人的口气啊,呵呵呵,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凶猛动物区,有胆子靠近就不要害怕粉身碎骨。”
“这么可怕。”
“她最可怕的不是凶而是嘴巴恶毒。”
“举个例来听听。”
“有次,总裁让我一起出席晚宴,我穿着夏姿的莱姆黄洋装,只不过搭错了鞋子和包包,她居然嘲笑我是突变种的圣诞树,圣诞树已经够可怜了,还是突变种的。她说我一进会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坏掉的柠檬还能够到处奔跑。你说,够不够恶毒?”
“她在嫉妒你吗?”他问。
她笑,因为她已经成功转开他的注意力。“嫉妒?你在开玩笑?皇后怎么会嫉妒贱民,夙凰怎么会嫉妒小鸡,她才有教人嫉妒的本钱,区区本人在下我,只有抬头仰望的分。”
“我很怀疑你们的关系。”
“我也怀疑。说她对我不好嘛,每个月她都会自动自发到三楼挑衣服给我,说她对我好嘛,我常常一个不小心就接触到她恨不得砍了我的恶毒目光。”
“她为什么要砍你?”
“青竹丝为什么要张开毒牙?老虎为什么要伸出利爪?没别的原因啊,不是猎物在眼前,就是吃饱想伸伸懒腰。”
“所以呢,她是哪一种?”
“她是不威胁我,就觉得一天的工作没有结束的那种。”
“所以我说她嫉妒,你又说不是。”
“哪有那么简单?她对我是又爱又恨。”
“爱你什么?恨你什么?”
“她爱我的愚蠢,这可以彰显她的精明干练,她也痛恨我的迟钝,这让一件可以用十分钟做好的事情得拖到十二分钟才完成。”
“听起来,她是个刻薄的上司。”
她点点头。“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刻薄了。”
“既然如此,你又想她搬到隔壁办公室?”
“但不容否认,她也是很好的支柱,做坏事情了,只要向她抛去一个求救目光,她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除状况。”
虽然有了女强人的外形,她骨子里还是没变,就是想要一个可以跟在后面擦屁股的人,只不过杜立勋或宋立杨在帮她擦完屁股后,会拍拍她的头说“没事的,我都处理好了,别担心”,而Lily姐会用冷言冷语逼得她想切腹谢罪。
“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复杂。”
“女人嘛,三个可以演红楼梦,五个甄嬛传立刻上映。”话题走入安全区,他们聊起同事、聊电影、聊时尚、聊一堆无聊的话题。
如果硬要找出杜立勋和宋立杨最大的差别,那就是杜立勋很忙,忙到没时间和她谈心,而宋立杨很乐意和她聊天杀时间,大量的沟通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宋立杨,大量的对话也排挤了她的寂寞空间,她不得不承认,有宋立杨在的地方就有浓浓的幸福感。
蹲在水泥墙旁,媺华用手指轻轻划着留在角落里的小签名——阿勋、阿华,小小的爱心把这两个名字圈起来,很幼稚的游戏,但那年、那个晚上,他和她在这里,甜蜜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