媺华在黄昏时分才和宋立杨抵达麻豆,没办法,蓝家老妈看帅哥看上瘾,吃完虱目鱼肚粥还非要人家见识安平豆花、虾饼、咸酸甜、棺材板、鳝鱼意面……结果她们母女三人还没去一趟欧洲游,反先走了一趟安平游。
这一趟宾主尽欢。
宋立杨果然是隋炀帝,有得玩就开心得不得了,他和蓝淑玲很有话聊,天南地北、她知道的、他全知道,而宋立杨也有意讨好,提出每个话题都是老女人的最爱,只见一老一少谈得心花怒放,时不时还避开媺华、媺欣躲到角落里说悄悄话,不清楚的还以为宋立杨才是蓝家老妈的亲生儿子。
回程,蓝淑玲知道晚上宋立杨外公家要办烤肉大会,二话不说打电话点了一百杯饮料让他们带回麻豆。
有来就有往,他们的饮料前脚卸下车,后脚外公就让人寄两箱老丛文旦到蓝家。
媺华一下车,宋阿嬷就拉着她不放,从头看到尾再从尾椎看回头顶心,来来回回两三遍像在检验CAS优良肉品,一看二看越看越满意。
阿嬷笑着对女儿梁语屏说:“很好、很好,媳妇就是要挑这种的才好生,阿屏啊,恁祺军捡的媳妇足赞耶。”
阿公顶了句,“祺军哪袂捡,那会去相中阮阿屏啊。”
两个老人家呵呵乐个不停,看见儿子女儿媳妇孙子都回来,笑得阖不拢嘴。
他们笑得媺华满头黑线,他家总裁绝对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很会生才挑她当宋立杨的秘书,她虽然称不上机器人或女强人,但好歹是个称职称手的好秘书,重点是,她不是被挑来当媳妇的。
可是争这种话有人会听吗?当然没有,她越解释大家笑得越开心,越描越黑指的就是这种场景,到最后她索性不说了,任由众人喊她“阿立嫂”。
宋立杨的外公、外婆很健朗,也许是长年务农的关系,性子纯朴、身体健康,说起话来嗓门大得很。虽然儿子女儿都在北部,只有两夫妻待在乡下老家,却也不寂寞,他们很好客,家里时常聚集着三五好友从早到晚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日子过得很快活。
儿子们雇了邻居大婶来打扫家里、准备三餐,还备着一个司机、随时送两夫妻到各地,有代步工具,一个兴起便三五好友约一约出门赏花游历,两夫妻想儿子、女儿小孙子了,司机”喊就往北部行。
媺华没见过这样开朗快乐的老爷爷和老奶奶。
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人生短短,眼睛一眨就过去了,不求快乐求什么?生气、闹别扭,全是和自己过不去。
就是这种豁达胸襟,才会在女婿有需要时,二话不说变卖田产给女婿撑腰。
媺华听过无数次,但第一次在他们身上证实了这句话——好人有好报。
天未黑,院子里已经升起好几个火炉,烤土窑鸡、地瓜、鸡蛋,食物摆了长长的六大桌,连媺华带来的饮料也堆在上面。
她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中秋节,只觉得满心好奇。
“想不想烤肉?”宋立杨问。
“如果大家都准备了肠胃药的话,我可以试试。”她不介意动手,如果大家也不介意集体中毒上新闻头版,她很有服务大众的精神。
“那……出去走走?回来刚好有得吃。”他提出邀约。
“好啊。”媺华点点头,跟在他身边走出去。
从老宅门口出来的马路不大,约可供两部车错身而过,马路的两边有水沟,水沟旁开满金黄色的野花,水沟再过去就是一块块的果园,大部分种植文旦,{梦远书城}少部分是橘子柳丁,也有芒果和龙眼荔枝木瓜,至于其他的就是撤华不认识的物种了,不过当它们结出果实,她肯定能认得出来。
两人并肩缓步前行,宋立杨想起蓝淑玲,嘴角微微上扬。
今天早上,蓝淑玲问他,“小伙子说实话,你对我们家媺华是不是有不良意图?”
他没有否认,点头说:“对,我要追她当老婆。”
听他老实招认,蓝淑玲笑得鱼尾纹多上好几条。“我们家媺华难追吗?”
“有点难,她很固执。”
“对啊,她虽然笨笨的很好哄,可是那股拗劲儿撞到墙都还不会转弯。没关系,你放心大胆去追,如果不行,到时阿姨帮你一把。”
“阿姨要说话算话。”
“阿姨生意做这么大,凭的是什么?就是说话算话。”讲完,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勾住他的臂弯笑得前俯后宋立杨没想到蓝淑玲会这么快就把女儿给卖了,他不知道蓝阿姨看上自己哪一点,也许……人与人之间,就是有些说不清的缘分。
“这里很舒服,空气很好。”媺华突然道。
宋立杨点点头,却回她另外一句,“今天我听到你们母女的对话。”
“哪一段?”她仰头对上他的眼暗。
“你们在房间里面讨论父母亲婚姻的那段。”
她叹气,再次觉悟自己家的隔音实在有待改善。“嗯嗯,有什么感想?”
“蓝阿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父亲配不起她。”
“我有同感,下次回来找机会见见那位常教授,如果人很称头的话,我就带他到我爸爸面前,喊常叔叔两声老爸。”
“你想气死亲生爸爸?”
媺华微微一笑,回答,“是有这个念头。”
“气死他对你有好处?”
“就不会有人时常找我伸手要钱,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天底下比他更糟的爸爸不少。”
“听说过。卖女求荣的、贪杯贪赌的、用家暴来证明自己身强体健的……行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下次再、也闷就宽慰自己姓蓝不姓张。”
“不错哦,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愿,在杜立勋事件上,她也懂得后退。宋立杨笑着看向远方,云霓渐渐褪除炫丽颜色,黑幕为大地覆盖上一层神秘,街灯像是约好似地一盏一盏亮起,照得乡间小路出现几分旖旎。
她歪着头,一手挂上他的肩,笑问:“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现代多数年轻人的忧郁就是没有一个富爸爸,衔金汤匙出生的你……真幸福哦。”
“我爸没你想的那么好。”他下意识撇撇嘴,脸上不自觉浮上一抹嘲讽。
“是吗?讲两个坏处来听听,消灭我的嫉妒心。”她看见他脸上的自嘲,但今晚的气氛太好,两人之间不应该让尴尬拉扯出空白。
“他用情不专。”男人该为男人说话遮盖,何况他是自己的爸爸,但他的状况例外,他因为父亲的滥情受伤太过。
“这不影响他当好爸爸,除非他像我老爸那样直接投奔小三怀抱,把正牌老婆当成狗屎蛋,否则他伤害的是妻子、不是儿子。”她嘴上说得轻松,可心底明白那个伤害始终存在。
“如果是你母亲受伤,你不会想要为了母亲挞伐他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看她,不允许她说违心之论。
“会。”她用力点头。
事实上,在爸妈谈离婚的过程中,她不只一次想拿刀子剁了李小美那双在爸爸身上摩蹭来摩蹭去的爪子。
“你会怎么做?”他要听她的真心话,不想她用轻松诙谐的话语将话题扯开。
“想尽办法破坏他和小三的和谐,让所有的小三看清楚想明白,我们家老爸的爱情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今天欢爱明天散,消失的速度比金钱流出口袋的速度更快,在我家老爸身上投资温柔爱情,是傻子才会做的呆事。
“总有一天,他老到雄激素减少分泌,老到头脑清明,能够看透女人爱他的存款簿胜过他本人,而爱情不过是一场尔虞我诈的大骗局,其刺激性还比不上一场商业对决,到时他对爱情死心,乖乖回到家里,又是一家团聚、和乐完美的结局。”
“你就这么有把握,女人看上我父亲,是因为他的口袋够深,而不是他的长相够俊美?”
“哈,爱情的组织成分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有两项。一是浪漫,二是荷尔蒙。前者需要金钱来铺陈,后面那个需要年轻的性腺来分泌,就算总裁看起来再幼齿,里面那组构造也已经用过五、六十年,退化程度是骗不了人的。”
她的话既现实又有趣,并且令人无法否决,宋立杨笑眯一双桃花眼,然后一个不小心,媺华又被电到了。
立勋也是这样的眼、这样的笑脸、这样地冲着她笑,笑得她的心化为一波波温暖潮水,让她觉得天底下什么事都不重要,只要能够留住这样的一脸笑就足够。
心酸、心甜,无数的情绪翻涌,迫得她的胸口阵阵发紧。她明白这不是好现象,她不该时常在他身上寻找对立勋的熟悉,这对立杨不公平,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宋立杨盯着媺华的脸,那是一张无法埋藏情绪的脸,她的伤心流露得那么明显,她不必说话他就知道她又想起那个男人。
始终放不下吗?如果放不下,怎么追求未来?心不清空怎么能够装入另一份新爱?他叹息,压抑住想要抚上她脸庞的手掌心。
“所以呢,这样就算对父亲挞伐过?会不会太雷声大雨点小?”他拉回原先的话题,企图把她的伤心驱逐出境。
点点头,媺华努力将眼底的忧郁收尽,吸吸鼻子重新投入话题。“还不算吗?他伤害你妈的心、你伤害他的爱情耶,不然你还要亮出更狠的手段吗?”
“如果可以的话,不排除。”他说得狠,眼底却无狠意。
“喂,想清楚哦,那位是卖命换钱把你养大的男人,不是杀你爹娘、坏你宋家风水的千古仇人。最重要的是,你们家的金汤匙还没被外面的小三们给分走。”哪像她家老爹的小三妹妹是个天生的脑残加智障,看不清楚爸爸口袋里的汤匙是塑胶做的,热汤浇两下就会变形,还以为自己抢到银汤匙,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不过……
依她家老爸那种货色,能拐到脑残分子也算是了不起了。
说到底,该笑出一脸嘲讽的是她、不是他。
“我记得早上你还对你姐姐说,你爸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这种男人你们不嫁也不应该勉强蓝阿姨去嫁,她不应该为你们姐妹牺牲自己的后半生,现在你却鼓吹我母亲为了儿子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牺牲下半辈子接纳一个对她不页的男人。换了角度立场就改口,你这种人严待人、宽律己。”
他戳戳她的额头,又是一个熟悉到让她很想哭的动作,糟糕,万一哪天她不介意起模仿版的杜立勋,怎么办?
媺华抓下他的手,是下意识动作,而他也下意识地翻转手腕,把她的手收入自己的掌心中。
一点点的震动、一些些的心悸,寒冷太久的女人拒绝不了这份温情……一份熟悉的温暖……
她叹气,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不一样啊,我们两家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有一个滥情父亲和受苦受难的母亲。”
握住她的手,他不想放,就想这样一直握着直到……地老天荒,很烂的说法,却是他真心真意的想法,她是个容易在人们心底深刻的女生。
她不特别漂亮,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了想同她纠缠到底的感觉。
“你爸再滥情,也没有忘记谁是对他有恩、有情义的正牌老婆,他没有抛弃家庭儿女,他负起养家的重责大任,不管你再恨他、气他、怨他,他还是想把你这棵歪苗插正,帮助你成长结穗。”
“但……那对我母亲不公平……”他的声音低沉,一如他幽深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所以即便不公平,也不能恨吗?”
“那得看你要什么。你要幸福快乐,就得放下仇恨?!你想汲汲营营、追求公平就得舍去快乐顺心,天底下没有一百分的完美,只有取舍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多年来宋妈妈受过那么多的伤害,却始终不肯放弃这个婚姻?有没有可能,她对总裁还有眷恋?”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行,街灯下,两人的影子轻轻地交叠、分开,一触、一碰,不知不觉间,感觉升温。
“她是舍不得儿子。”
他比谁都清楚,母亲在儿子身上用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从头到尾支撑着她在这段婚姻里挣扎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子。
宋立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你已经长大了,你和宋妈妈的关系这么好,难道他们离婚,你就不会挺她、照顾她?相信我一次吧,女人终究懂得女人,宋妈妈没有过离婚念头,也许她心里对总裁还存有希望。”
“难道,就这样轻轻放下?”
他像在问她,事实上他问的是自己,就这样放下?过去的通通不算数?那么母亲的恨、母亲的怨、母亲的不甘、母亲的性命……真的能一笔勾消?
媺华失笑,不明白他究竟在纠结什么。
“不然呢?夺他家产、逼他破产、把他赶出家门、让列祖列宗不承认他这个不肖子孙,还是有更狠的手段?
哦哦,挖出他的不法谋利、他官商勾结的证据,然后大义灭亲把他送上法庭?”
“可以的话,我不排除这种作法。”事实上他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做,只是最近他犹豫了……
“如果你真的做出这种事,受伤最大的不是别人,是宋妈妈。何况逼总裁破产?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你脑子灌水泥吗?真有本事的话,让他退位,把他手中的千万大军接收到你的麾下,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权没势的他胆敢再欺负宋妈妈,你就到喜马拉雅山上盖一栋别墅,把他永世圈禁。”
她的话惹出他的笑意,头一弯,他的头撞向她的头,她尖叫一声,他呵呵笑不停。
“还圏禁咧,你以为他是皇太子。”
“如果他真的变成皇子、你当皇帝,身分对调过来,你狠狠把他压得不敢喘大气,这种报复才爽吧。”
“呵,想法很恶毒哦。老实说,你是不是成天到晚都在想这种事,想把Lily压在脚下逼她屈服。”
“这样你都能猜得到?总编,你实在太英明、太伟大、洞察力太强,能到你的麾下工作是我最大的荣幸。”
她做出一脸的谄媚相。
“别忙了,再多的阿谀奉承,就算把我夸成李世民,我也不会帮你调高年节奖金。”说着,他笑了,想那么久、那么矛盾的事居然被她三言两语打消念头,他该不该夸夸她?
他在路边扯下一株小黄花划向她的鼻头,害她鼻子痒痒的,她动手想抢过那黄花,可是她今天没开TOYOTA,身高有明显落差,他的手往上一伸,她就算弹力够也抢不下。
她叉手摆腰怒瞪他,他笑得一脸痞,又飞快地拿小黄花在她脸上扫两下。
媺华的右手被他抓住,光靠左手抢不到篮板球,好吧,既然大家都爱抢,就一人分派一个球。
她跳到他身体另一边,弯下腰一口气扯下一整把小野花,一整把鸡毛掸子扫脸的威力,绝对比一小枝强上几十倍。
他来一下,她来十下,以量制价是她对行销唯一认同的方法。
两个人就这样在马路上玩了起来,突然一阵喇叭声响,两人停下手,迎面的车子放慢速度,然后从他们身边开过去,倏地,宋立杨像被点穴定身似地,直勾勾盯着那部车。
媺华推推他,低声说:“刚刚那个,好像是总裁的车。”
他口气微怒,道:“他来干什么?走!我们回去。”
他拉起媺华往回家的路上快步走去,他走得很快,媺华不得不小跑步起来,她没有抱怨,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护母心切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