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靠近前进中的魏仁美,尹毕凡降下车窗,轻按了两下喇叭。
闻声,魏仁美本能的转头一看。
“上车。”他说。
“不用,谢谢。”一见是他,她只想脚底抹油快走。
这女人似乎有逞强的坏习惯,下班时间捷运上人那么多,她一个人大包小包也就算了,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都不怕自己吃不消?坚强很好,但逞强就是自虐了。
“上车,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魏仁美摇摇头,依然不肯屈服。
孰料,尹毕凡脾气更倔,为了逼她就范,他一直缓速前进并按喇叭,完全不在乎此举不只会制造噪音,更会引来旁人侧目。
这个家伙就非得这么目中无人吗?
她被惹怒了,像剌蜻般伸出全身的剌走向他,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没说话,用眼神扫了后座一眼。他刚刚就讲了,不要让他说第三次。
见她犹有迟疑,尹毕凡作势又要按喇叭荼毒众人耳朵。
他脸皮厚是他家的事情,魏仁美不想跟他一起丢脸,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强忍住杀人的冲动,忿忿的打开后座车门,抱着孩子坐了进去。
见状,尹毕凡满意的笑了。
看吧,脸皮薄的人总是比较吃亏。
“爸比……”熟睡中的魏又睿发出呓语。
魏仁美心微酸,咬牙不语,双手轻轻拍抚着孩子的背,哄他继续安睡。
“地址。”
她说了一串地址,尹毕凡旋即操控方向盘,加入车潮。
适逢下班的尖峰时刻,车子走走停停,车内气氛诡异滞闷。
魏仁美的视线不时落在窗外孩子身上,小心防范不和他的眸光有所交会。
尹毕凡不是没看出她刻意的举措,好吧,看来女士优先在这种时候不管用,他索性主动打破沉默。
“多久了?”
“什么?!”她不解的问道。
“你一个人照顾小孩多久了?”
魏仁美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低下头去掩饰纷乱的心绪,故意不去看后照镜里那双眼睛。
“他人呢?!”
“没头没脑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睿睿的爸爸。”他面容含怒。
魏仁美嚅了嚅嘴,没有正面回答,“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总不能回答在这里、就是你吧?
“难道你就放任他这样不负半点责任,自己抚养小孩,搞到孩子见了人就喊爸比吗?那种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去爱、去纵容的?”
“尹毕凡,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压低嗓音反击的同时,她不忘捂住儿子的耳朵,以免被吵醒。
是是是,这是私事,他不过一介外人,确实没有资格管,可是他就是没来由的生气。
他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为什么打从遇到魏仁美开始,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抱歉,是我逾越了。”尹毕凡试着找回他一贯的冷漠。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僵凝下去,魏仁美换了个安全的话题。“你今天怎么会来?亚希子呢,她还好吧?!”
“她已经回日本了,她叮嘱我千万、务必、一定要亲自把你借她的外套送到你手里,并且亲口再帮她跟你说声谢谢,不过我刚才忘了拿上去,一会下车你自己记得。”
“亚希子真是个可爱的好女孩。”她扬起一抹浅笑。“我发现你对亚希子比对我友善。”
“我……你、你多心了吧!”接下来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直到看到熟悉的建筑物,魏仁美才又开口,“到了,你在这边停车就可以。”
尹毕凡看了一下眼前这一整排的老公寓,想来应该没有电梯,万一她住的楼层又比较高,光是要把小孩和这些东西扛回家,肯定有她好受的。
“你住几楼?东西那么多,孩子也不轻,我帮你吧。”
“不不不……不用了,我就住二楼,我自己可以的,谢谢。”抛下这句话后,魏仁美不敢再多停留一秒钟,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捞过大包小包,飞也似的夺门而出,速度之快,好像身后有什么怪兽在追赶似的。
习惯了被恭维、簇拥、热情对待喵的尹毕凡,又一次在她身上受到这种不寻常的待遇,腹诽之际,眼喵角余光看见刚刚才叮咛过要她记得拿走的外套还遗落在后座,他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若不是深知她躲他都来不及,他喵说不定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关掉引擎,长手捞来又被遗忘的外套,尹毕凡决定好人做到底。
公寓大门的锁居然坏了?!
原本还在伤脑筋该怎么上楼的尹毕凡,旋即在脑海中的安全选项上头画个大叉叉。
推门入内,楼梯间的脚步声清楚传入耳里,他不解的是,应该在二楼停住的步伐,却是一路向上。
尹毕凡当下了然于心,黑眸闪过一抹沉默的危险,紧抿的嘴角十分严肃。
这女人真的非常用力的在防范他,连居住的楼层也要骗他,难道他就让她这么避之唯恐不及?
真是可笑,他尹毕凡什么时候从万人迷升级成恐怖分子了,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忍住气,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一次连跨三个阶梯,大步上楼,几个转身后,气喘吁吁活像是濒临死亡的驼兽就在他眼前,楼层显示是四楼。
他上前,不分由说一把从后头抱走沉甸甸的小娃儿。
“啊!”魏仁美骇叫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他的瞬间有着错愕,最后不免有些退缩。
“我看你得好好重新学习楼层计算方式了,这种连三岁小孩都会的数数,你若不是存心骗我,就是错得太离谱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掠过,她突然觉得很不安。
“继续往上吗?!”尹毕凡冷声问。
魏仁美僵硬的点了点头。
他立刻抱着孩子往上走,最后,他们在六楼顶加小套房的门前停下。
她刚想把儿子抱回来,怎料双手举到一半,就被他凌厉的黑眸一瞪,不想惹怒他,她只好摸摸鼻子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房间在哪?”
咬了咬唇,手腕轻抬,朝屋里唯一的房间指去,尹毕凡长驱直入来到床前,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睡得香甜的孩子安置到床上去,剩下的事情就让她这个当妈的接手,他转身来到小得可怜的客厅。
魏仁美从房间走出来,看到杵在客厅里的高大背影,呼吸顿时一滞,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尹毕凡知道她就站在后面,他也没打算回头。
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吗?他宁可百无聊赖的东看西看左看右看,就是不是看身后的她。
她想了想,最后迩是什么都没说,就任由他待着,免得她一请他离开,他反倒赖着不肯走,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注意他,她便开始整理儿子今天收到的礼物。
忽地,尹毕凡看到旧电视上摆着一样小东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瞬间涌上,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他的手已经先行一步将之握住——
剑玉,一种日本传统古玩。
握在手中的这个,很小很迷你,他试着把玩,蓦然,眼前闪过几个画面,像闪电般教人措手不及,他只能捕捉到几张脸。
里头有他,还有……魏仁美?!
怎么会这样?他试着想要去抓取零碎的画面,下一秒,一股强烈的剌痛袭来,像是有人拿着尖锐的器物,狠狠的往他脑袋凿那样的疼。
尹毕凡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高大的身子明显一晃,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重心不稳碰撞到一旁的柜子,发出声响,引起魏仁美的注意。
“你怎么了?”她快步冲到他身边,及时抓住他的双手,却阻止不了他下坠的身子,悬殊的力气拉扯下,两人当场跌坐在地上。
他表情痛苦,脸色发白,手中紧紧抓着剑玉,青筋暴突。
“你到底怎么了?尹毕凡,你不要吓我!你……”
“头、头痛……”他咬牙说出这几个字已浑身冷汗。
魏仁美担忧惊惧地看着这样的他,心想这该不会是那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吧?她不知所措的抱住他。
“你头痛的情况持续多久了?车祸之后一直都这样吗?你不是去美国接受治疗了,为什么还会这样?会不会是脑中的血块没有清干净?天啊,那些帮你手术的都是什么蒙古大夫——”
她越想越心疼,越看越心慌,不行,得赶快送他去医院才行,她可以忍受他不在身边的孤寂,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哪怕只有一秒都不可以!
“毕凡,你忍着点,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你忍着点。”说这话时,魏仁美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她转过身,朝电视柜旁的电话机跪爬着过去,手才刚抓住话筒,属于男人的结实臂膀随即从她背后伸来,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打电话。
魏仁美诧异的回过头去,迎上的是一双风暴般的阴恻眼神,眸底有浓密猛烈的黑云在翻涌,害她的心顿时跳了好用力一下。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车祸的事情?为什么还知道我去美国接受治疗?我们以前真不认识吗?你到底是谁?!”
他一连串单刀直入的诘问令她无法招架,他凌厉的眼神彻底敲碎了她的冷静,小嘴几度张阖却吐不出一个字,只剩木然。
尹毕凡正在医院接受检查。
精密的仪器缓缓移动,最后在他头部定位,光圈集中落在他脑门上,伴随着嗡兹嗡兹的声响,撷取出他脑部的运作情况。
这样的检查,四年前他不知道做了多少回,每次当庞大的仪器笼罩住他身体时,脑袋一片空白的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实验的猴子,随时等着被剖析、被数据化、被研究。
那是他最茫然的一段时间,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
即便现在,他依旧茫然,因为不知道自己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
结束一连串的检查后,尹毕凡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的扣妥最后一枚钮子,掀开布帘,走回诊间,在医师面前的椅子上坐定。
医师拿着刚出炉的检查结果,犀利的双眼仔细浏览后,才道:“从你的检查结果看来,脑部状况是OK的,没有发现有什么血块或是其他问题。”
“康复之后,我从没有这样剧烈的头痛过。”甚至一度还出现了影像,这令他十分不解。
“这有没有可能是记忆恢复的前兆?”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头痛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些画面。”
医师蹙眉思索,沉吟良久才又开口,“不排除这个可能。这段时间你要密切注意头疼的状况,若还是持续发生没有减缓,一定要再马上回来检查。我先开些止痛药给你。”
“谢谢。”尹毕凡起身走出诊间,等候的张特助立刻起身迎上前。
“回去吧。”
“刚刚接到颜秘书打来电话,董事长夫人现在在办公室。”
尹毕凡深深的蹙紧眉,交代道:“我到医院检查的事情,待会不许在董事长夫人面前提起。”
“是,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