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天竺寺一事,让君家人意识到君十三的美貌极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竟连到寺庙参拜,也能招来登徒子轻薄。
然而,君十一却认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也许君十三的美貌并不完全是件坏事,相反的,可能招来更大的福分。多样心思在君家人心里发酵,君十三却浑然不察。
回到君府,入夜,在八云的伺候下,沐浴更衣之后,遣退八云,她坐到案后,从书架上取下她画的那幅龙神像。
画像远不如他出现在眼前时的震撼,那般卓尔不群、邪魅摄魂……
她理不清心头的悸动是怎么回事?唉!不该再将心思全部放在龙神身上。
叹口气,将画像放回书架上,她坐到床上,放下床幔,躺下试着入睡。
闭上眼,还未入睡,却突地听到金玉敲击般的清脆声响,惊得她张大了眼。
她的院落在君府的最北角,负责服侍她的只有八云,其余人等是不能随意靠近的,然八云在身上并未佩戴任何饰品,这声响到底是从何而来?
正疑惑间,床幔微微飘动着,她侧眼探去,瞥见他竟在床幔外。
“龙神大人?”她惊呼道,赶紧爬坐起身,用力扯开床幔,却不见他的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瞧见了。下了床,她四下走动着,不见他的踪影,只教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发狂。
怎会如此?
以往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暗室,借着门缝闪入的微弱光线,想象着外头的世界,想象着有一天,她会和奶奶一样贡献天赋,造福百姓,可为什么她现在满脑子全都是龙神的身影,甚至渴望得出现幻觉?
奶奶曾对她说过,身为祭主,必须清心寡欲,要是染上贪嗔痴,总有一天会因而入魔。
而她,入魔了?
“想不想到本君的住所走走?”低醇嗓音响起,君十三蓦地回头,惊见他就在面前。
“你……”
“嗯?”
他笑睇着她,俊颜上的魔魅风情,教她想点头,却又想起不妥。
“不可以。”身为祭主,她不该无故离开君家,况且现在已经入夜。
“可本君想带你到外头走走,难道你不想再多看看天竺山上的景致?”
她心念动了下,就在瞬间,她竟然已离开寝房,出现在天竺山的崖顶,往下一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吓得她深揪着身边的人。
“怕吗?”他低笑着,长指一弹,只见黑暗中绽放万盏光,令她看清楚眼前的山景,甚巨是远处的湖面。
君十三惊喜地微张小嘴,想要再向前一步,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揪住。
“再往前走,可就是黄泉路了。”
他戏谑的低嗓在她耳边拂过,教她没来由地红了粉颜。
“往这儿走吧。”
他说着,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君十三有些不自在,但他包覆她的大手,温温热热的很舒服,而且说实话,她并不想挣开。
“天竺山确实是座灵小,你要是能多到这里走动,对你而言,有益无害。” —他回睇着她。
“咦?”
“你相当具有佛缘,只要你潜心修炼,待你寿终正寝后,必能位列仙班。”他说着,喜欢她惊诧时,微偏蚝首的娇俏模样,像是苦恼,又像是在深思什么。
君家巫女资质本就极好,而她更是其中之最。
毕竟,她是拾扇的转世。
“龙神大人的意思是,带我到这里,是希望我多接近灵山,好让我可以更加潜心修炼?”她呐呐问着,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股莫名的失落。
“不好吗?”让她及早位列仙班,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很好吧。”她也只能这样回答。
毕竟她本来就该潜心修炼,正因为要让她心无杂念,祭主才会独处偏僻院落,以期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以往是很简单的,可现在确实好难好难。
“你真是个有趣的丫头。”他笑言。
有趣?她蹙起眉,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哪里有趣。
随他在无人的山道走着,君十三漫不经心地看着山景,只觉得天竺山远看峰峦嵯峨、古树参天:近看山骨玲珑、老藤攀岩……
“怎么着?”发觉她突地顿住,他玩味地回头瞅她。
“这岩石……”她眯眼看着山道边,高约数丈的岩石。“很不寻常。”
“喔?怎么个不寻常?”
“这石头具有灵性,上头负载了很多气息,还好有人设下结界,要不早晚会出事。”她轻触着冰凉的岩石,可以感觉到许多七情六欲,透过岩石传递给她——刻骨铭心的山盟海誓、被迫劳燕分飞的无奈……浓厚的贪嗔痴狂,教她困扰地收回了手。
他轻覆她欲抽回的手,解释道:“这是三生石,黄泉与人间各有一块,记载着人们前世今生中最不愿遗忘的一段情。”
当初,他们就是在这里相遇,她可还记得?
“是吗?”她像个初生的婴孩,对世间的一切还在摸索之中。
“你要是喜欢,本君可以取下一块给你。”
“啊?可这样不是破坏……”话还没说完,便见他长指微勾,岩面掉落一小块灰色岩块,经他大手轻覆后,表面竟觉得剔亮如镜。
“给你,往后要是再有人冒犯你,拿着这石头呼唤本君,本君会立刻现身。”
他将石块递给她。
她傻傻地接过手,感感觉石块沁凉如冰,扁平形如月,搁在掌心把玩刚好,但她却无心把玩,直忖着他的话中意。
那话,像是把她搁在掌心疼惜,令她原先淡淡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喜。
“为何龙神大人要对我这么好?”她问。
“你说呢?”
他知晓她是在暗室被隔离教养长大,自然不懂男女情爱,然而这块三生石,可以引领她懂得情爱,早早投入他的怀抱。
他们之间没有红线,他这么做,是耍了点小手段,可谁要她教他念念不忘?
谁要她画出他的样貌?
主动招惹了他,她怎能置身事外?
君十三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贴覆上自己的唇,她蓦地瞪大眼,想将他推开,他却将她扣得极紧,唇舌湿濡纠缠着。
“你……做什么?”她心慌意乱,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亲你。”他喃着。
虽说他是天界的异类,但身为神袛,他有着不得不遵守的天规,不过既然她早晚会成为天界:贝,如今接近她,也不算犯规吧。
她脑袋轰轰响着,感觉身上着了火,蔓延到周身,只能无力地偎近他怀里,直到他的手轻覆她的腰,缓缓滑入衣衫下,炽热的贴触令她理智回笼,一把推开他,大喊着——“不要!”
她倏地张开双眼,却见到床顶,再仔细一看,她竟是在自己房里,一把坐起,掀开床幔,床外空无一人。
“我是作梦了?”她喃喃自问着。
可是,唇上还残留着他柔软的触觉,身上甚至还烙着他的火,是梦……但也未免真切的教人害羞。
看向外头,天色快要亮了,她托着额沉吟了下,想下床替自己倒杯茶,然脚才刚踩上地面,便听到清脆的响声,她低头一瞧,竟是他给她的一片三生石。
“不是梦?”她颤声喃着。
看着掌心的三生石,想着他说的话,一时之间,她理不清自己究竟是困扰还是欢喜,总觉得一切模糊得教她无从辨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奶奶从没告诉她,龙神大人会这么恣意妄为、这么不羁放肆。
最教他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亲她?
忖度半响,外头细微脚步声引起她的注意。
“祭主,太守大人派人送来请贴邀你共用早膳。”门外突地传来八云的低唤。
“说是要引见一个人给祭主认识。”
君十三微扬起唇。这么早?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福临客栈坐落在杭州城最热闹的十字大街上,车水马龙,贩子吆喝声不断,呈现令人不觉扬笑的繁荣景象。
君十三直睇着车窗外,唇角笑意不断蔓延,直到八云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祭主,已经到了,当家先下马车了,八云替你把帷帽戴好。”
“喔。”唉,好快。她不禁叹息着。
如果可以,她真想在城里走走看看,可惜这个梦想……很难实现呀。
无可奈何地下了车,便见客栈掌柜诚惶诚恐的迎上前来,领着君家人上去被包下的三楼。
三楼皆是黑衣侍卫,少说也有十一、十二个。
“祭主……”
刚要踏进雅间,君十三便发现跟在身边的八云不断地扯着她的衣袖。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她询问。
“那个人……”八云哭丧着脸,悄悄指着与太守坐在一起的男人,这下她也看出对方来头不小。
君十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和那男人对上眼。
她自然认出对方正是在下天竺寺企图轻薄她的男人,也看见太守面对他的态度有多卑微,可以想见这个男人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但……那又如何?
“君家祭主,还不进来,见过李家公子。”太守陆敬和低声催促。
李家公子?君十三不解地皱起眉。只是个一般公子的话,太守的态度有必要这么戒慎恐惧?
八云心急,无奈她一个小小丫鬟,别说插话,连踏进雅间的资格都没有。
而站在君十三前面的君十一,立刻意会地向前一步,拱手作揖,“在下君十一,见过李家公子。”
他毕竟是君家的当家,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在大唐,能让太守如此对待,又称为李家公子的,那么必定是皇族。
李成威对他视若无睹,径自对着君十三轻笑招呼,“今日请君家祭主前来,是想为昨日的唐突设宴赔罪,你请先入座吧。”
“李公子不用这么客气,其实也没什么事。”她淡道。
“可不是?说到底是府上丫鬟对公子失礼,君家才应该设宴赔罪。”将被忽视的不悦藏在心底,君十一摆着笑脸,拉着她入座。
然他的一席话,让君十三不大认同地皱起眉,可在这当下,又不便在外人面前起争论,所以她只好按捺住不悦。
“……本公子没说只请君家祭主入席?”李成威生得浓眉大眼,宽额挺鼻,长长相极俊,不笑时,那天生的威仪展露无遗。
面对李成威的逐客令,君十一脸皮厚,压根不以为杵,毕竟要是能攀上皇族这条线,君家从此不再局限于杭州城,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李公子,君家祖训,祭主在外,当家必得跟随,所有请托和应酬,都必须透过当家的。”他把祖训端出来,像是将底限踩得硬,但却也透露某些线索,对方想得到什么,都得靠他牵线。
李成威听完,只是微扬起眉,似在打量君十一,而后才缓缓勾笑。“本公子受教了。”
“还请李公子海涵。”他笑眯眼,像只黄鼠狼。
“先用膳吧,菜都快冷了。”陆敬和见气氛不错,也赶忙招呼着。
一顿饭吃下来,聊的全都是关于君家的历史,君十三从头到尾没搭话,就连饭也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并不喜欢这种应酬饭局,可是十一哥说有些交际是在所难免,因为君家必须依靠地方官才能存活,但她总是有听没有懂。
奶奶说过,巫祭是为造福百姓而存在,然而照十一哥的说法,好像只为权势和财富,和奶奶的说法南辕北辙。
所以,一顿饭,她吃得很辛苦,庆幸的是,她坐的位置刚好临窗,可以眺望街景,倒也不赖。
“其实我本来不信鬼神,可在祭主初次主持龙神祭时,我就在祭台不远处看,虽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但隐约像是感受到什么。”
“如此说来,李公子也是颇具慧根之人。”
“言下之意,是指本公子适合修行,而不适合有一番事业喽?”李成威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地问。
君十一反应奇快,不卑不亢地回道:“非也,所为慧根也要看那人是处在什么位置,要是贩夫走卒,也也许可以定修行一路,但要是本身为人中龙凤,那就代表正要一飞冲天。”
陆敬和在旁听着,不禁暗叹人不可貌相。
君十一外表儒雅俊秀,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淡泊,可实际上那双眼利得很,仿佛已经猜出李成威的身份,满嘴谄媚。
但,这样也好,有些事他就不用说得太白,若是君家能助五皇子李成威坐上皇位,对自己和君家都是好事。
君十一这一席话,自然说进李成威的心坎里。“要是他日我真能一飞冲天,决不会忘了你今日这番话。”一边举杯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