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十三脸垂得极低,适巧店小二送来一壶凉茶。
无咎斟上两杯,将一杯递到她面前,“今天有点热,喝点茶。”
瞅着他,她忍不住低问:“怎么我觉得龙神大人似乎很习惯人间的一切?”比她还熟稔呢。
他眼睫不动地沉声道:“无咎。”
“咦?”
“你忘了我的名字。”
“……没忘,只是一时不习惯。”她以为那名字是在人前唤他使用,私底下也这么唤他,让她有点害羞。
“你以为我会一直待在天界?”
“那么,你常常出现在杭州城喽?”
“这点小问题,也要问?”他不禁低笑。
“……”君十三微微咬唇。因为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多说电话,心就快要从胸口跳出了。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问。
她皱起眉想了下,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有什么话题……就连刚刚的问题,都是为了掩饰紧张而提出的……唉,说来可悲,她这么无趣,为什么他还会喜欢她?
“对了,你为什么喜欢我?”她突问。
对嘛,这也是个问题,可一问出口,她又觉得自己似乎问得太直接了。
君十三懊恼地垂下脸,却突地听到低哑笑声,蓦地抬眼睇向他。
只见俊逸面容噙着教人人转不开眼的魔魅风情,他的笑仿佛钻进她的血液里,从深处染上他的笑,荡漾在她唇角。
“因为你,你是你。”他道。
她皱起眉。“不懂。”
“连我也不是很懂。”他说着,轻啜一口凉茶。
他是狂傲不羁的龙神,自负得不将世间的一切看在眼里,和拾扇之间,他也抱持着玩乐心态,直到她离世,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不舍,才发现自己是爱着她的。
可是,为时已晚。
君十三看着他,想象着自己的心情,发现答案与他如出一辙。她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等她回过神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那么,这几天,你去哪了?”好半晌,她轻声问着。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是不是气她不识抬举。
“和两个朋友喝了几天酒。”
她瞪大眼。“几﹑天﹑酒?”他喝的酒,是以天为计算单位,而不是壶,更不是杯?未免太能喝了?
“心情好。”
“真的?”
“因为我有了名字。”对他而言,就像是拥有了归属。
那名字,是前世的她赠与的,今生的她就算歪打正着说出他的名,要说他们半点情缘也无,谁信。
“先说好,我不要石头那个名字。”
无咎低低笑开。“对我而言,十三和石头都是一样的。”她就是她,在他心中独一无二。
“……”算了,不跟他计较,他开心就好。
看着外头的天色,她开始啃剩下的糖葫芦,就怕一会太阳下山了,她就不能将市集逛完。
然而,吞得太快,不小心噎着,她猛拍着胸口。
无咎见状,横过矮桌,轻拍着她的背。“吃慢点,我不会跟你抢。”
“不是,我怕太阳下山,逛不完……”她咳着,小脸涨得通红。
“今天逛不完,明日再来就是。”
“……明天,你还会陪我来吗?”
“只要你想,有什么问题?”
“你不会突然又消失不见?”她怕,他又不止口而别,到时候一定不是三天而是三年……那日子有多难捱?
无咎瞅着她,眼角余光瞥见她悬在腰间的三生石。“你……把它趩上了?”
“嗯,这石头很硬,我钻了好久,又怕它裂开。”她在上头穿绳,天天系在腰上,这么一来就不怕遗失了。
他打量着她。
她的态度令他迷惑,究竟是她已有情而不自知,还是这些只是无心的举动?
他不敢猜测,就怕结果太伤自己。
“我本来想唤你的,可又怕你生气。”她没心眼地说。
“为什么想唤我?”无咎哑声问着。
“因为你没说一声就走,而且一连几天都没再出现。”她说得理所当然。
“又为什么怕我生气?”
“因为,我只是想见你,要是你来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搞不好会生气……”说着,她猛地顿住,像意识到什么,小脸瞬间翻红。“不﹑不是,我……那个﹑那个……”她这个笨蛋,笨死了,竟然把心底话全讲了出来。
“十三。”他嗓音裹着浓情。
“嗯?”她不敢抬眼,觉得脸很烫。
“就算你对我,只是一份对神祇的憧憬也无所谓,我只求你心里有我。”
前世,拾扇不爱他……拾扇从没爱过他,拾扇是个不懂爱,一心修行只为造福百姓的傻姑娘,将她的一生都奉献给百姓,在拾扇眼里,他与众生相同,只是一个受她帮助的人罢了。
一个拥有佛缘难以动情的姑娘,他不敢奢望在这一世里能够打动她的心,所以他才会一开始便表白心意,甚至卑劣地想要占有她的清白。
然而,她说……她想他,她想他……她竟然想他。
多么卑微,她一句话,竟教他如此动容。
“才不是对神祇的憧憬,那是喜欢,是喜欢。”她强调着,娇俏面容羞得也要着火。“八云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想亲近他,不想与人分享,我对你就是这种心情,这怎么可能只是憧憬。”
她羞得要命,却强逼自己说明白。
因为,她不能忍受他那么卑微的请求和想法。
他是高高在上的龙神,是多么遥不可及,他愿意亲近她,是她修来的福气,是让她想谢天谢地的缘份。
她不喜欢他贬低自己,更不喜欢他口气中淡淡的悲伤,这感觉让她不舒服。她要他笑,笑得狂妄也无妨,是不想在他脸上看见半点伤怀。
无咎看着她,浅瞳微缩着。她竟会喜欢他,这对他而言,是多么难以置信﹑多么不可思议,她居然会喜欢他……
“你干么这样看着我?我喜欢你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就好啦。”她羞怯地抿着唇。“只是,我要先问清楚,我真的可以和你成亲?不触犯天条?”
“当然,因为你拥有神格。”这一点,他比谁都确定。
要是他不能和她结连理,天尊早就阻止,岂会放任他肆意而为?甚至,他还怀疑过,也许她根本是哪个神祇的转世。否则当年他为何会栽在她手里?
君十三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听这说法,好像是因为我拥有神格,你才要和我在一起,要是我没有呢?”
“我的心,不变。”他就怕无法相遇,只要能相遇﹑能在一起,他愿意倾尽一切交换。
闻言,她喜孜孜地笑了,“不过,咱们先说好,你要等我过完这一世,咱们再成夫妻。”
在这一世,她必须完成奶奶对她的期望,等到这一世的尽头,他便可以带着她走,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好。”他眸色激动地瞅着她。“就这么定,不许反悔。”
“怎么会反悔?我喜欢你呀,除非你不要我。”他们彼此喜欢,而且又不抵触任何事,为什么不能一起?
“我……”他难以遏制澎湃的心绪,横过身想要将她拥入怀,郄突地听见一道清朗笑声。
“有情人终成眷属吶,无咎,这一回咱们可要再喝上几天庆贺?”
无咎眼皮抽动着。“湛朵!”
“来了。”
君十三瞧见两抹身影蓦地出现在席旁,没吓到,只是瞪大眼,鼻间漾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湛朵一身夸张的红花宽袍,白面如玉,儒雅秀朗,而身旁的左近,此刻面无表情,更显冷厉。
一见到左近,君十三不由得轻“呀”了声。
原来,他也是神祇,只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拾扇,真的是拾扇呀……”湛朵惊呼着,蹲下身打量君十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是拾扇。?
她不解地皱起眉,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一时之间却理不清。
“滚开。”无咎沉声喝道。
“这是你对至交好有的态度?”湛朵笑得皮皮的。“不向她介绍一下咱们?”
无咎冷冷瞅着他。
君十三启唇问着,“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湛朵笑面如花。“叫我湛朵就行了,那一位是左近。”
闻言,她随即恭敬地拜伏在地。
“君家祭主君十三,见过花神将与龙神大人。”
既是无咎的好友,必定是天上神祇,况且她开见花香,也早知道左近身上的气息和无咎极为相似,现在仔细一想,才明白原来是双生龙神。
湛朵不由得眨了眨眼。“确实是拾扇呀,拥有同样的资质。”他叹着,口气带着无限懹念。“不用行大礼,这里的人瞧不见我和左近,你这动作会吓到人的。”
他探手要将她牵起,却被无咎拍开。
“你可以走了吧。”
才不呢!我找了左近去游湖,正想要找你一道去。“虽说正值冬初,但身为花神将,这天地之间任他自山来去。
“不去。”
“啊,可是我想去。”君十三突道。
无咎不禁无言地看着她。
“不可以吗?”她期期艾艾地问他。“我很想去呢,从天竺山上往下眺望,湖面波光粼粼,有很多船只,我常想要是能够游湖不知道有多好……”
无咎看着她良久,终究叹了口气。“走吧。”
他不希望身边多了两个碍事的家伙,只想与她独处,然而她想望明显与他不同,他还能如何?
“真的?”君十三抬眼,高兴得眉开眼笑。
瞧她这般欢喜,无咎也笑眯了眸,眸底满是痛宠。“傻瓜。”
湛朵一双狭长美眸看来看去,忍不住搓着双臂。“哇,真是太肉麻了,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要不要我替你把眼睛戳瞎?”他没好气地道。
“不用不用,咱们还是赶紧去游湖吧。”
“走吧。”无咎起身,轻牵起她站起,替她上帷帽。
“走走走。”湛朵一马当先,无咎随即牵起君十三跟上。
唯有左近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打定了要拆散他们的主意,才疾步跟上。
时值黄昏,西湖湖面上映着璀璨光芒。
当船只是滑过,湖面便闪动粼粼波光,可惜的是,君十三无福享受。
“你要不要紧?”无咎轻拍着不断干呕的人儿。
她想说没事,可是她难过得紧,连话都说不出宩.
这是她头一次搭船,不知道船竟会晃得这严重。
“来来来,这可是神蜜,喝一口让你尝到何谓天界极品,喝了之后,你就不会想吐了。”
画舫有两层,第二层盖了号台,里头搁矮了桌,四人正围桌席软垫而坐。
“别让她喝。”无咎出手拨开。“她正难受得紧。”
“就跟你说,喝了就没事了。”湛朵没好气地道。
“她喝了就醉了。”要是醉了,那岂不是更难受?
“这只是花蜜酿酒,只醉有情人。”他笑得挤眉弄眼。“醉得了她吗?
“她酒量不好。”无咎冷眼瞪他。
神蜜跟桂花酿可不一样,喝起来没有酒味,后劲强得很。
“干嘛这么扫兴?既然是游湖,当然要有酒助兴。”湛朵坚持倒了一杯,却被无咎给拦截。“现在是怎样?你要替她挡酒?那可不行,你要喝的是这一壶。”
他二话不说,将能装纳卜斤神蜜的玉壶往桌面一搁,很豪气地推向无咎,再拿出一壶推到沉默不语的左近面前。
“你自个儿喝。”左近轻轻推开,始终浓眉紧揽,噙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我喝有什么乐趣?你这懂得享受的家伙,不知道美酒就是要好友一起痛饮吗?”湛朵笑咧嘴。
“还有你,无咎,给我喝,前几天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喝,今儿个我心情好,你非陪我不可!”
君十三闻言,忍不住看向无咎。
“我何时心情不好?”眯眼瞪他,要他闭嘴。
“我说十三,你家这口子瞪我,你不想点办法治治他?”湛朵一脸委屈地偎到她身边,然而衣角都还没沾到,便被无咎一把扯开。
“滚远一点。”
“偏不。”他笑得恶劣,可却完全不惹人厌。
无咎没辙地瞪着他,却瞥见君十三铙富兴味地看着他们。“你这是在做什么?觉得好些了吗?”怎么像在看戏一般?
“嗯,我好多了,看着仔们,就觉得你们的感情很好呢。”她好羡慕。
“……”
“是啊,咱们都相识近千年了,交情能够差到哪去?”湛朵一扬笑便如风拂花面,万般迷人。
“近千年……”她低呼着。“那么,要是我的家人能活那么久的话,是不是就会像你们一样好了?”
在君家,虽说大伙都有血缘关系,可是相处起来,却觉得此外人还不如;有时碰面,说的都是处理的事项,完全没有嘘寒问暖,更别说像他们这般嬉闹。
是个家,可却不像个家;她拥有很多家人,可却常觉得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