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
如果你顺着市中心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在街角的地方,你会看到一家美丽的餐厅,餐厅有个美丽的名字“只想遇到一个人”,店里有最美味的料理,有最好喝的茶,有最香的咖啡,还有一个美得像仙女的女店主。
她有一头飘逸的黑发,白晰如瓷的肌肤,她的声音又柔又好听,她说她的故乡来自神秘中国的南方水乡。
几年前这家餐厅几乎倒闭,但又神奇的存活下来了,这个近乎传奇的故事在员工间口耳相传。
“汤姆,把靠窗的桌子空下来,等会儿纪先生要来。”女店主卿卿吩咐着。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一振。纪先生,餐厅幕后的神秘老板,他很少来,但只要一来总是让全餐厅上上下下既紧张又兴奋。
卿卿再一次检视着,牛肉已经腌好、菜色已配好、凉菜已做好冰镇着,虽然知道纪先生用餐的习惯可以很西化,但只要来店里还是喜欢吃中国菜,口味偏辣偏咸,而她的手艺虽比不上餐厅的大厨,但她还是坚持亲自做几道菜给他吃。
她永远记得六年前一个下着雨的午后,纪先生走进了咖啡厅,他的外表俊朗,冷淡有礼、器宇不凡,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好,请问你要喝什么?”她用英语问。
“有铁观音吗?”
久违的中文让她如遇知音,她不禁微笑。“在咖啡店里喝铁观音?”
她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他冷峻的面容有一丝柔软。“给我一杯黑咖啡。”
“我没有铁观音,但有家乡的龙井茶,不招待客人,只给朋友品尝。”
慵懒的蓝调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看着这个男人喝着茶,锐利的锋芒都隐去了,漂亮的眉宇有一抹淡淡的寂寥。
“你的店名很不错。”
“我朋友说我是无可救药的浪漫。”
他发怔的看着手上那杯茶,再也没有说话,她识趣的走开了。
或许,他也有一个故事吧?
或许,他也想遇到那个人。
之后,她为了这个奇怪的男人兼卖中国茶,西方的咖啡和东方的茶一起卖,在这块商业区也成了特色,他偶尔会到店里,听着那首中文老歌“只想遇到一个人”,点一杯铁观音静静的喝,抽两根烟就走人。
他并不爱说话,但一年下来,她约略知道他是刚毕业的留学生,在这附近工作,工作并不顺利。他常深锁着眉头,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茶喝不到几口就走了,她会在心里惋惜,他竟没有尝出这是刚到的新茶。
他也曾失踪两三个月,再现身时已是满身疲惫,眼底眉梢已见风霜,还没等他开口,她已端上新沏的铁观音。
“好久没看到你来,我以为你离开这里了。”她温言微笑。“店下个月要关了,还好来得及和老顾客打声招呼。”
他愣了愣,剑眉微微拢起。“为什么?”
在这种黄金地段,租金一涨再涨,面对知名餐馆的竞争,店里口碑虽好,但没有资金作后盾,这两三个月已是勉力支撑,而她也心生疲倦,梦想最终要妥协,在这个她曾决意要奋斗的地方结束营业。
她忍不住越说越多,这几年一人在异地的寂寞、维持咖啡店的辛苦、梦想不能实现的无奈……她不断的倾诉着,直到店里的客人和服务生都走了,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暗了,而他只是安静的听着,面色如水,看不出情绪。
“店要继续维持下去要多少钱?”他问。
“店面要重新装潢,还要调整商品,有些设备也要更换了……大概要十万美金。”
沉思一会后,他掏出皮夹,签下一张支票给她。
“这是十五万美金,你去付房租和装潢吧!”
她瞠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这个店很好,店名很好,有我爱听的歌、我爱喝的铁观音,我不希望在我出差回来后店莫名其妙的关了。”
恍如作梦,这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人居然出资救了她的店,这个消息来得这么突然,让她消化不了。
“你……你为什么?”
“我刚签了一个很重要的合约,十五万美金是我现在大半的财产。”他沉思片刻,环视着这个小小的空间。“就让这家店跟我一起再开始吧!”
看她疑实满腹,他只是点起一根烟,在烟雾中,他的脸庞看来有些模糊。
“以前,我女朋友说想要开这样一家店。”
这是他第一次说自己的事,漂亮的眉眼有掩不住的萧素,她忍不住问:“她现在呢?”
“我们分手了。”他捺熄了烟蒂,表情漠然,无意再说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出资,我们合伙。”
这么好的条件,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场签好合约,他出资,而她是经营者那个夜晚他话说得很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直到夜色阑珊,他醉趴在桌上他的酒品很好,安静不吵人,只是睡着,她不去叫醒他,只是调高暖气,为他盖好衣服。
她捧着茶杯,余温暖和着自己的手,在晕黄的灯光下,他略带冷峻的五官线条也柔和了,睡得像个大男孩。
她静静的看着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只是看着就觉得幸福。
他像被什么梦境所扰,剑眉微微拢起他梦呓着,含糊的吐出几个字,她听了几次才听清。
一面?依棉?伊缅?易勉?
在醉后情最难禁之时,那个人在这时候浮上心头了吗?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她的心上竟有几分疼。
茶凉了,她又换了杯热茶,在雨声中、灯光下静静的看着他。
在这之后,她再没看他醉过,或许他喝醉时再没有找过她,她也没再听过他念那个名字。
那晚,仿佛是场梦。
再之后,几年的时间里,他开的车越来越名贵,他办公的地点一直在变,从加州、华盛顿到纽约,以前他事业的重心在这里,两三个星期里总会看到他一次,后来他越来越忙,几个月没看到他是常事,偶尔的现身成了最大的惊喜。
今天,她已透过他的秘书第三次留言了,在失望之时,他来电话了,说晚上九点会到餐厅,当他准时出现时,背后繁华的夜景衬出他满身的疲惫。
“你找我?”
“你不关心这餐厅赔了还是赚了?”
他扬了扬眉,霎时眉目生辉,她不禁暗叹,这男人真是好看。
“看满屋的客人,应该还不错。”他道。
虽然他越来越忙,无暇顾及餐厅的财务,但餐厅的财务报表都会送去给他的会计师、财务师查核。他对她非常信任,从来没过问她的经营,这让她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他根本不在乎这家餐厅有没有盈利,只要它不关门就可以了。
“何止不错,泰祥和湘情都开门了。”
这两间餐厅是附近知名的中式餐馆,雄霸当地市场。
他微微一笑。“好吧!很不错。”
笑意酡红她的脸。“我想再开一间分店。”
他很干脆,“可以,你写一份计划书给我。”
盘旋心中已久的事定下来了,她也松了一口气,借着灯光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他并不爱说自己的事,她对他所知甚少,当年,他骄傲昂扬,像一把出世的名剑,锋芒毕露,年少轻狂的自信写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她眼见他这几年的奋斗,摸打跌爬,锋利渐渐收敛,转而成熟内敛,眉目也染上风霜,他爬得那么快,也是受了不少挫折换来的,风光的背后可以想见是怎样的心力交痒啊!
他很习惯别人的注视吧!她都害怕自己的眼光泄漏了心事,他却一再的疏远,无视于她的热切,她自嘲的想,他甚至没给她幻想的可能。
她喜欢看着他,在这餐厅里,在他喜欢的位子上,在他吃饱饭后,听着舒缓的蓝调,他的眉眼是平和的,也几乎是温柔的,她就像回到童年的江南水乡,枕着床,耳边都是潺潺水声,还有亲切的船歌“我想回家了。”他突然道。
啊?
“八月份我要回台湾了,开分店的事有什么问题你和琳达他们说。”他又喝了口茶。
“回台湾?”
他应了一声。“我家人一直催我回去,我也想家了,有些事……有些人应该去处理一下。”
“你会去很久吗?”
“不一定,也可能把重心都慢慢移回去。”
好像有一种东西慢慢的裂开,很轻,她没听到声音,却感到了疼痛。
她以前所未有的坚定轻声问:“你觉得在台湾能不能也开一家分店?”
他沉吟半晌。
她字字谨慎地道:“只想遇到一个人,这愿望不应该只在美国。”
他眸间闪过一抹伤痛,那么快,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好,开一家分店……在高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