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间,法克家族唯一的相聚时光,阵阵咖啡香飘散空中,蛋卷和火腿在锅上滋滋作响,女主人手脚俐落地端上独家菜色,男主人已摆好餐具和鲜花,等待孩子们的大驾光临。
七点半,法克悠和妻子从六号二楼走下,法克弥则由八号二楼走下,他们一家就占了四个住宅单位,各有七、八十坪,表面上看来挺奢侈的,却有不得不的原因,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房子会爆满!
位于一楼的两处店面,男主人法理擎在六号开木工家具店,女主人克莉丝在八号经营法式餐厅,夫妻俩各自拥有生活空间,是他们永保热恋甜度的秘诀。双胞胎老大法克悠热爱时尚,身为男性服装杂志总编,屋内摆满各种风格的服饰,他还喜欢搜集香水,每逢大采购绝不手软;老二法克弥则是标准书迷,就读历史博士班兼任讲师,买书买到书商自动送上门,只求世界末日时葬身书堆。
出生二十七年以来,这对兄弟就像老天特制的艺术品,看到他们的人都忍不住赞叹,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生物?然而人生太完美就可能被诅咒,他们被双亲赐与了这样的名字——“法克悠”和“法克弥”,一语双关,无限遐思,每次自我介绍总是惹来大笑,笑到喷泪或喷饭也不稀奇。
尽管背负着如此悲情的名字,两兄弟倒也身心健康地活到十八岁,考上大学后没多久,爸妈送给他们的礼物就是二楼的两户房据,同时也开始他们打工族的日子,学费与生活费都得靠自己,爸妈说什么就是一毛也不给,如此铁血教育也是种锻炼,如今两兄弟在职场上各有一片天。
唯一不变的是,全家仍要一起吃早餐。
“快趁热吃,今天的蛋卷放了松露喔!”空气中满是美食香味,克莉丝可是多次登上报章杂志的大厨,而她毕生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到碗盘被家人一扫而空。
今天早上跟以往不同,多了一位新成员,也就是法克悠的新婚妻子——吴梦洁。他们刚度完蜜月回来,两人喜孜孜、甜蜜蜜的,一起参与了法克家的早餐聚会。
“谢谢妈。”吴梦洁喊得不太习惯,却很诚恳。
“啊~~”克莉丝叹息一声,微笑说:“我不知有多想听女儿喊我妈,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美梦成真。”
“你喔,到哪儿都有人疼,我都快被你比下去了。”法克悠捏捏妻子的脸,说话很酸,笑容却很甜,吴梦洁吐舌一笑,小俩口浓情化不开。
他们是在“MQ杂志”结缘的,法克悠是比男模还帅的总编,吴梦洁是宅女本色的美编,原本一点都不搭,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在“命运捉弄”下终于结为佳偶。
温馨气氛中,一向实事求是的法克弥开口纠正。“妈,她不是你女儿,是你的长媳妇,如果她是你女儿,那她跟你的长子就是乱伦了。”
七月阳光瞬间结冻,其他人都脸上三条斜线,克莉丝嘴角扭曲一下。“亲爱的弥弥,有时你不说话会比较可爱。”
克莉丝是一位褐发绿眼的法国女子,身高一七五公分,跟老公一样高,两人总是平起平坐,过着相互尊重却又你侬我侬的生活。
从小她就像豌豆公主似的,总是找不到好睡的床,二十五岁那年她来台湾参加国际美食展,一不小心闯进法理擎的木工家具店,躺上他亲手打造的桧木床,一时惊为天床,拜托他一定要让她空运回法国。谁知外表憨厚的木工却有奸诈内心,居然说这是他自己和未来老婆要睡的床,属于非卖品。
万分惋惜的克莉丝回国后念念不忘,隔年又来到台湾参加美食展,又来到木工家具店躺上那张床,这回她不打算回法国了,为了一生好眠,她甘愿嫁给台湾郎啊。
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这么写下结局,隔年克莉丝生下一对双胞胎,混血儿总是得天独厚,俊俏的程度连医生、护士都特别关爱。
准备报户口时,他们灵光一闪,结合了彼此的姓氏,把儿子取名为“法克悠”和“法克弥”,也就是法理擎和克莉丝的爱情结晶。
法理擎敲一下次子的脑袋。“我和你妈都觉得奇怪,我们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奇葩?”
兄弟俩都是帅气逼人,个性却南辕北辙,法克悠如同阳光耀眼,爱美又自恋,最后选了个大馒头小可爱当终生伴侣;法克弥则像月光神秘,常说些让气氛冷到爆的经典名言,从不想跟爱情扯上关系。
“不会啊,这就是法克弥的魅力,一路走来,始终认真。”吴梦洁替小叔说话,她非常欣赏法克弥的风格,低调、内敛,又带点忧郁,所有法克俱乐部的人都为他痴迷。
法克悠闻言全身紧绷,对娇妻警告地说:“小梦梦,你别只顾着欣赏他,你老公我才是万人迷耶!”
婚前他就有极高的危机意识,吴梦洁从高中时代迷恋上法克兄弟,虽然只敢躲在远远的地方作白日梦,却画了无数张他们兄弟俩的BL故事,如果让她先遇到法克弥,说不定她爱上的就不是法克悠了!法克悠原本是自信满分,但弟弟跟他一样俊帅无敌,等于是自己跟自己挑战啊。
吴梦洁对丈夫甜笑着说:“可以同时看到你们兄弟俩,我真幸福。”
结这个婚的附带好处有够多,有擅长厨艺的婆婆、擅长木工的公公,还有跟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叔,两大帅哥同在一个屋檐下,让喜爱幻想BL情节的吴梦洁时时活在美梦中。
法克弥正经八百地问:“你答应跟我哥结婚,是不是因为可以看到我们兄弟在一起?”
当初法克悠和吴梦洁闹分手,法克弥是促成他们复合的大功臣,眼看哥哥和嫂嫂修成正果,他闲来无事就想挖苦几句,不为什么,好玩而已。
“对啊!”吴梦洁回答得毫无犹豫,她是个标准的BL同人女,多年来最大的梦想,就是看到法克兄弟在一起的模样,不管是坐着、站着、走着,尽管只是一些平凡无奇的动作,都能让她春心荡漾、灵感大发。
法克悠为之一僵,俊俏的面容几乎扭曲,握起妻子的双手说:“够了,我不想面对这事实,请你们留给我作梦的权利好吗?”
“安啦、安啦,弥弥对女人根本没兴趣,我们家不会上演伦理大悲剧的。”法理擎好言安慰长子,不想看到他们兄弟阋墙。
法克悠闻言稍感放心,说到他这个弟弟,样样都好,就是木头了点,无情无爱,清心寡欲。
“爸、妈,你们为什么会帮他们兄弟取这个名字啊?”吴梦洁之前不敢问,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应该可以一探究竟了吧?
克莉丝摸摸媳妇的头说:“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呀~~名字当然要有爸爸和妈妈的结合。”
这是个讨论多年的老话题,但有人就是问不厌,法克悠接续问道:“为什么不是克法悠和克法弥?”其实他们要得不多,只要正常就好,偏偏父母给了他们最可笑的!
“克这个姓不在百家姓之内,我们也是万分无奈,你们要知道,做人不外乎法、理、情,我们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国民呦!”法理擎当初一心想以妻子的名字为首,可惜户政人员说“克”不能列入姓氏,让人徒呼负负。
法克弥早就听腻了这套官方回答,换个方式问。“如果是女儿,你们也打算给她们取这种名字吗?”
“我们生的是儿子,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不存在,等你们准备迎接妹妹的时候再来烦恼,千万别浪费宝贵光阴。”克莉丝四两拨千斤,闪避了这项质问。
法克悠和法克弥互望一眼,兄弟俩的默契不需言语,他们的爹娘就是这么无良兼无赖,做儿子的既不能选择父母,也不能隐姓埋名过日子,唯有继续忍气吞声。
吴梦洁忍不住窃笑,这对双胞胎兄弟得天独厚,偏偏有一对搞怪的父母,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
“我们走了。”早餐时间到此结束,法克悠牵着妻子上班去,法克弥也拿起书本上课去,不管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姓名,迈出的脚步仍要自信昂扬。
“路上小心喔——”一对心满意足的父母,望着他们爱的创造品,多么完美、多么出色,然后想到他们那恶搞的名字,夫妻俩仰头大笑,人间处处有欢乐,自家的更是百笑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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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门,法克弥开了车前往学校,这台车是五年前他用奖学金当头期款买的,男人大多爱车,他也不例外。他们兄弟俩不约而同看上了Benz,但法克悠选择的是跑车,法克弥则是基本款房车,能够供他上、下班和大量购书就够了。
开车途中,法克弥除了留意路况,也会观察四周环境,在他内心有个小侦探,不时探索人间的种种,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正在进行研究,从天空、交通、行人、花草到建筑物,他都会仔细研究并乐在其中。但相对的,他不喜欢成为被研究的对象,没有人看得出法克弥在想什么,他离人群很近却也很远,不会主观或感情用事,这才是一个历史学者该有的态度。
从小他就爱看书,尤其是关于人类文化的纪录,他总是看得津津有味,连《左传》、《史记》、《二十四史》都能当作睡前读物。很自然的,考大学时他选择就读历史系,爸妈也尊重他的选择,并未要求他进入热门科系,他们家唯一的规定是——十八岁以后就要自己决定、自己负责。
一路走来,他相当满意自己的人生,二十七岁就当上讲师,创下本校纪录,他明白自己该低调些,因此在打扮和行事作风上都走稳重路线,以免招来闲言闲语,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他本来就喜欢跟外界保持距离,如此才能客观分析事理、研究史实。
停好车,他走向历史系馆,沿途有几个学生向他问候道早。
法克弥点个头当回应,他跟学生的关系不冷也不热,因为爸妈赐给他太优的外表,除了女生会追求他,男生也会爱慕他,为了彼此的安全,还是别靠得太近。
走进他专属的研究室,不到五坪大,摆满了书本和文件,还有两台电脑及相关设备,他对新科技发展也有兴趣,这世间有许多学问和领域,他穷极一生的时间也研究不完。
法克弥才坐下不久,门口传来敲响,他还没回答,对方已推门而入,原来是他的同学兼同事,廖志强。
两人虽然是同窗,但廖志强的年纪三十有五,早已结婚生子,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颇受学生欢迎,不像法克弥总是严格要求,没有学生敢找他求情。
一开门,廖志强就哩啪啦直接说:“法大师,可不可以帮我代课?暑期重修班的课,每周五上午八点到十点,课程是台湾史,只要十堂课就结束了,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你拜托别人吧。”法克弥皱起眉头,他最讨厌不长进的学生,朽木难雕,他承认自己没辙。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拜托你啦。”廖志强抓住法克弥的手臂,呼天喊地地说:“我老婆说今年一定要去法国补度蜜月,我已经欠她三年了,如果我再不能去,她说要把我休掉,找别的男人一起去!”
“这么严重?”法克弥虽然嘴里这么问候,心里却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一直抱持单身主义,拒绝走入人生的坟墓。书本就是他的伴侣,历史就是他的最爱,如此人生,夫复何求?
“求求你,我给你磕头、给你跪,你千万别见死不救——”廖志强知道不下猛药是不行的,双膝立刻落下,双手抱拳哀求,别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一老婆跑了,再多黄金都没用。
同窗两年,法克弥的个性他很了解,聪明得要死、理智得要命,若是平静地跟他说明,绝对别想得逞,唯有走这种悲情又激进的路线,才有可能让他勉强动摇。
“我不想折寿,你自己站起来吧。”法克弥眉头都不挑一下,也不上前去扶他。
“要我站起来,就得答应我。”廖志强就不相信他如此冷血。
“你真的很蠢,何必呢?”若是学生跪地求分数,法克弥连看都不想多看,但同事之谊让人心生不忍,更何况是一个傻男人为了女人如此拚命,他实在看不下去。
“好说好说,不知法大师意下如何?我会不会变成孤单老人、落寞以终,就在您的一念之间了。”廖志强为了保全美满家庭,是打定主意赖着不起了。
“起来吧。”法克弥认栽了,这下若不挺身而出,只怕会落得毁人幸福的臭名。
廖志强胖归胖,身手还满灵活的,立刻跳起来握住法克弥的手。“感谢大师,我一定带回法国所有土产,从香槟、起司到蜗牛,包君满意!”
“帮我妈买点巧克力就可以了。”法克弥对母亲的喜好很清楚,老是挂念着家乡的巧克力,女人真是一种固执的生物,偏偏男人似乎都拿女人没办法。
廖志强拍着胸膛承诺。“绝对没问题!”
“好了好了,快回去跟你老婆报佳音,我还有事要忙。”
送走了客人,法克弥再次投入历史的汪洋,他悠游其中向来是如鱼得水,此刻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美好的暑假即将开始,除了学生不想上课,也有不甘愿的老师。
整体而言,他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可抱怨,唯一困扰的是,该怎么让学生对历史产生兴趣?每一届都有几个莫名其妙考进来的学生,也许是为了学校招牌,也许是为了毕业证书,总之就是把课本当天书,看不懂也不想看,只求能早日解脱。
他认为非常有意思的东西,讲课讲得欲罢不能,却只得到学生打瞌睡的反应,更别提满江红的试卷和错误连篇的报告。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暑修课,但就是觉得力不从心,唉,做人要认命,他已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完美,势必得接受那百分之一的残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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