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寒幽穿了一袭淡青色的罗裙,一头长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除了一支简单的金钗之外别无修饰。
可这样的她却胜过京城里许多满头珠翠华服的姑娘,与生众来的傲骨与自信自有其风华。
莫钧看着眼前的女子,虽说只见过一次面,但她自身的气势太过强大,让人想忘也忘不掉,尤其是那双眼眸,沉静又聪慧,半点也不似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女。
「伯父,您找我?」寒幽问着看着她发愣的莫钧。
莫钧这才回过神,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一阵干痒,顿时轻咳出声,却愈咳愈难受,最后甚至咳得满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夏岚芯见状,双眸闪过一丝安心,连忙替他抚背。「钧哥?钧哥你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咳成这样?」
莫钧想说他没事,偏偏嗓子痒得不行,咳得他险些连气都喘不过来,哪还能说话,只能不停的摆手。
夏岚芯也没指望他回答,忙让人扶起他,柔声道:「钧哥,你先回房歇着,我让人去请杨大夫来一趟。」
莫钧没法子说话,只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夏岚芯。
他可没有给寒幽下帖子,她假借他的名义将人给找来是为何?
夏岚芯没有说话,而是给他一记放心的眼神,莫钧以为她这是要劝人,加上嗓子十分不舒服,也就没想再逗留。
「伯父,要不要我替你看一看?」一直没出声的寒幽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莫钧还未反应过来,夏岚芯已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懂得看病?我让人带你去玲兰院休息下,等你莫伯伯好一点,我再让人请你过来。」
寒幽没有理会她,仅看着莫钧,又道:「我是不会治病,却有道祖传的秘方,专治咳症,我看伯父这咳嗽来得突然,应该是头一次发作,若是能早点服药,不出数日便能痊癒。」
她哪里有什么祖传秘方,她有的不过是灵水,但她的灵水连绵姨那极为罕见的病症都能缓解,更何况是莫钧这小小的咳嗽。再说了,她怀疑莫钧根本不是单纯咳嗽,而是被人下了药。
莫钧被她那双深幽的眼眸这么直勾勾的凝着,莫名地就要点头。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寒幽的眼神给人一股信服的力量,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年纪。
夏岚芯见他意动,忙挡在两人之间,道:「寒姑娘,请。」
寒幽也不强求,随着丫鬟至玲兰院,倒要看看夏岚芯要搞什么鬼。
这一个月来,她时常上国公府作客,这里的地形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玲兰院是客院,在东侧较偏的位置,以她的身分完全可以到梧桐院去,那里如今是莫青夜的院落,而他也早已吩咐下去,只要是她来,直接去梧桐院就成,偏偏夏岚芯却让她去玲兰院。
「大总管不在吗?」她问着前头带路的丫鬟。
丫鬟垂着首,恭敬地道:「大总管今日有事出府了。」
忠爷爷出府了?这么巧?
寒幽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似乎没见过你?」
她记性极佳,镇国公府的主子少,下人自然也不多,包括厨娘在内不过五十多人,她只见过一次便全都记得,可眼前的小丫鬟却是头一次见到。
丫鬟似乎有些紧张,却还是强持镇定地道:「奴婢碧霞,是前几日刚进府的丫鬟。」
前几日?她可没听莫青夜提起国公府要买人啊……寒幽美眸微闪,没再多说,一路跟着她来至玲兰院。
「姑娘里头稍候,奴婢去替您准备茶点。」碧霞将门掩上后,便退了出去。
寒幽待碧霞出去后,并没有坐下,而是直凝着屏风后头,轻声道:「有事便出来说,都特地将我引到这了,还躲躲藏藏的有什么意思?」
这话一落,屏风后果然走出一人。
「兰郡主。」寒幽挑眉,果然如她所想是梁歌牧。
梁歌牧看着她那光洁姣好、散发着幸福光泽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嫉恨,直接了当地开口。「寒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要你主动和莫青夜退婚,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寒幽挑眉。「任何条件?真的?」
这话让梁歌牧原本阴沉的俏脸亮了亮,她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说服寒幽,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没料到寒幽会这么好说话。
「没错!只要你肯退婚,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为了得到莫青夜,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这个嘛……」寒幽拧着柳眉,喃喃道:「可是我似乎什么都不缺。」
「怎么会不缺?」梁歌牧急切地道:「你出生贫苦,我可以给你银两,十万两够不够?」
寒幽摇头。「贫苦是之前的事了,兰郡主可能不知,我在蜀地做了点小生意,有点心铺、绸缎庄、酒坊和专卖孩童的玩具铺……这些铺子一年的盈利是不多,但也有两、三万,当然,以后在京城这些铺子一样会开张,蜀地加上京城,一年下来赚个十万两应该是不难,所以银子我并不缺。」
梁歌牧听见这话,脸色都快绿了,十万两可是她的私房、田庄、铺子以及这些年来皇帝舅舅给的赏赐,全数变卖才能凑得出来,可她寒幽却一年便能赚进十万两?
姑且不论她这话是真是假,就说她那不屑的目光,就够她气闷的了。
忍着气,梁歌牧一脸心疼地又道:「我还有些珍赏的古玩,就是东海的夜明珠也有,只要你答应,我就给你。」
「夜明珠?」寒幽一脸感兴趣。「有多大?」
梁歌牧见她有兴趣,精神一振,忙道:「与我的拳头一般大小,光是这样的夜明珠便已是价值连城,你若是见着肯定会喜欢。」
她本以为寒幽会心动,谁知寒幽却摇了摇头,「才拳头般大?我家阿夜送我的聘礼里就有两颗夜明珠,那大小和婴孩的头一般大,在夜晚散发出莹莹光芒,柔和又美丽,你那个东海夜明珠着实小了点。」
连续被堵了两次,就是梁歌牧再蠢也知道她在耍她,倏地拉下了脸。「寒幽,你别太过分了!」
她这辈子还未跟谁如此好声好气的商量,她却如此戏弄她,简直是找死!
寒幽也沉下了脸,冷声道:「过分的究竟是谁?梁歌牧,你觊觎我的未婚夫,一次次的纠缠,一次次的逼迫我退婚,甚至串通夏岚芯将我骗来国公府,你究竟有何居心?」
寒幽打见到莫钧那一刻,便知道今日给她下帖子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夏岚芯,这也是最让她火大的一点。
夏岚芯一心想当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却听从梁歌牧的指示将她骗来国公府,若是她出了什么差池,莫青夜该如何是好?国公府的名声又要如何?
那没脑子的蠢女人!
梁歌牧见她将话摊开来说,索性也不装了。「你若是肯听话,今日什么事都不会有,偏偏你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话落,她不给寒幽反应的时间,转身便朝一旁的耳房跑去。
她那急于逃跑的模样让寒幽心生警惕,不一会儿便嗅到一股怪味,那味道甜腻的让人有些作呕,仅一瞬间她便猜到梁歌牧的意图。
「那卑鄙的女人……」她忙屏住呼吸,退到屏风后头,确定没有人窥看后,一个闪身进了空间,冲至河边大口大口的喝着灵水,一直至身上的燥热褪去,她才咬牙道:「梁歌牧,这可是你先惹我的!」
她这人一向睚眦必报,秉持着以牙还牙的美德,梁歌牧既然恶毒的想坏她名节,那她便也让她尝尝一样的滋味……
「啊—— 」
一道响彻云霄的叫声惊动了整个镇国公府,看着陆陆续续前来的人,碧霞不必佯装便已是浑身发抖,颤声道:「寒、寒姑娘她……她……」
第一个冲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岚芯,她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糕点,沉着脸问:「发生什么事了?」
碧霞颤着手,指着床帐里那晃动的人影,白着脸道:「奴、奴婢方才去替寒姑娘备、备茶点,请寒姑娘在房内稍等,谁、谁知道等奴婢回来时,却没看见寒姑娘,只隐约听见内室里传出男子的声音……」
「偷听到了什么?」夏岚芯忙问,一双眼亮得惊人,里头满是惊怒与不可置信,可若是再细瞧,便能发现那几不可察的兴奋。
碧霞紧张的缩了下身子,才低声又说:「隔着一扇门,奴、奴婢也听不真切,只听见寒姑娘说了句『白狐大哥,你为何不敢接受我的情意』……」
白狐?那可是莫青夜的左右手之一,离京前特地让他留下来保护寒幽的。
这一番话犹如石破天惊,惊呆了在场众人,也惊呆了正好回来,便接到寒幽出事的通知的黄忠。
黄忠面色阴沉的看着碧霞,冷声道:「你不是国公府的丫鬟,你是谁?」
他不过出府半日,便发生了这等大事,若是让将军知道他没能保护好少夫人,他哪还有脸见他?
碧霞见到杀气腾腾的黄忠,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夏岚芯见此忙道:「大总管,碧霞是我几前日在街上买下的孤女,你给忘了?」
黄忠这才想起这件事,夏岚芯前几日的确救了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回府,当时他便有起疑,打算派人打听那孤女的身世,是将军让他不要理会,他才打消念头。
「记得,只是老夫并不晓得夏姑娘竟把人留下来当丫鬟。」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冷然。
黄忠的态度让夏岚芯很是憋屈,她贵为江原夏家的嫡女,又是夏悦茵的胞妹,虽说不知羞耻的赖在国公府不走,但依她的身分,想要几个丫鬟有何难?
偏偏整个镇国公府在黄忠的管理之下,坚固的如同铁桶一般,别说安插个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她执意留在国公府那刻,夏家便断了与她的联系,她的贴身丫鬟全数被遣走,这十多年她连个忠心于她的丫鬟都培养不出来,正是因为眼前的黄忠!
只要有他在,她想做任何手脚都是白费力气,也正因无人相帮,她才会大费周章从外头安排这个碧霞进府,又趁着黄忠护送莫青夜出京时动手,好在事情顺利,就算黄忠看出疑点,只要她抵死不认,谁能奈她何?
思及此,她这才宽了心,温声道:「是我的疏忽,不过此时最要紧的似乎不是碧霞,而是……」她用眼神看了看那仍不停晃动的床帐。
黄忠脸色十分难看,沉声吩咐。「守住院门,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出。」说罢便率先进了房。
夏岚芯忙跟了进去,这等好戏,她怎么能错过?
一进到屋内,黄忠便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那气味已经淡得差不多了,只消再一会儿便再也闻不到。
黄忠冷冷地瞥了眼身后的夏岚芯,夏岚芯权当没看见。
一行人来到床榻旁,黄忠身为男子,自然不能上前,于是吩咐一名懂武的仆妇上前查看。「去看看里头究竟是何人。」
床榻上的两人明显被人下了药,否则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岂会不知?
「是。」仆妇应声上前,拉开床帐时脸色不由得一变,立刻退至黄忠身旁低声回禀。
黄忠听完后十分诧异,当机立断道:「所有人退出去,今日一事若是传出半句,杀无赦!」
最后一句他将征战沙场数十载的气势全数爆出,令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唯独夏岚芯不知死活,拧着眉道:「大总管这是想把事情给压下?寒幽是阿夜的未婚妻,却跟旁人做出这般苟且之事,我能理解大总管是为了国公府的脸面,但寒幽已不可能当莫家妇,这事我会告诉钧哥,让他与寒家退亲。」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
黄忠忍不住讽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逼寒幽退亲,让梁歌牧进门,再靠梁歌牧的帮忙助她成为莫钧的妻子,他压根连猜都不必猜,就能知道她的想法。
夏岚芯被戳中心事,神情有些不自然,忙道:「我这都是为了阿夜好,大总管若是执意曲解我的好意,我只好现在就去找钧哥。」
黄忠没理会她,夏岚芯见此便要转身离去,就在这时,莫钧来了。
「钧哥,你来得正好,我—— 」夏岚芯话说到一半便瞠大美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与莫钧一块前来的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寒幽伸手指着自己,反问:「不然我该在哪里?」
夏岚芯下意识看向床榻,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让她不顾形象地向床铺跑去。
床榻上,梁歌牧衣衫不整的躺在上头,脸上布满了泪痕,身子直挺挺的动弹不得,一脸悲愤地瞪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那男人被下了药,正不停啃着她的嘴,一双大手抚摸着她的身子,拼命扯着她的衣裙,却不得其门而入。
夏岚芯看见这画面,险些昏死过去,再看清那压在梁歌牧身上的男人后,脸上顿时毫无血色,颤着声尖喊,「别过来……通通不准过来!」
此时她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来得早,她是和梁歌牧联合起来算计寒幽不错,但她对莫青夜十分忌惮,只想坏了寒幽的名声,却没想过真的毁了她的清白,否则以莫青夜对寒幽的在乎,知道这事后肯定不会饶过她。
所以她是掐着时辰来的,只要能抓到寒幽和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她就休想进镇国公府,只是她没想到梁歌牧竟背着她偷偷在房里下药,更没想到本该在此的寒幽不知为何竟变成了梁歌牧。
现在可怎么办?要是让长公主知道她的女儿在镇国公府出了事,这事她还涉足其中,她哪可能活着?
夏岚芯愈想愈心慌,求助的看向莫钧,这才发现莫钧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冷然、疏离、不敢置信,甚至还有些一丝厌恶。
「钧哥……」她忍不住想上前拉他。
莫钧却避开了,对黄忠道:「忠叔,需不需要我去一趟长公主府?」
兰郡主在镇国公府出了事,他身为主人,不论如何都该登门一趟。
黄忠尚未说话,一旁的寒幽却抢先开口。「伯父,您嗓子不舒服就别出门了,长公主府那里,我等等自会派人前去说明。」说着深深看了夏岚芯一眼。
「你?」夏岚芯原本就因莫钧的态度感到惊慌,又被寒幽那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想也未想便道:「你凭什么身分去?」
「凭她是我未来的儿媳妇。」莫钧沉声道。
夏岚芯身子一颤,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钧哥!你怎么……」
怎么态度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不是说好要让莫青夜娶兰郡主的吗?
莫钧并没有理会她,床榻上的梁歌牧还需要整理仪容,他一个大男人在场并不方便,于是将所有人带了出去,只吩咐寒幽留下,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夏岚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