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之事很快便传到莫青夜耳里,让他嘲讽的勾起唇角。
「不是我要说,那真是你亲小姨吗?明知道你躲梁歌牧都来不及,还下帖子请她上门。你什么时候将人赶走?你都不知道你爹因为『金屋藏娇』这事被笑话了好几年呢。」二皇子离谦手支着腮,一头黑发也未束,任由它们披散于后,那模样慵懒至极,似笑非笑的调侃眼前的好友。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莫青夜冷声道。
离谦啧啧两声。「这镇国公府还好有你,要不肯定败在你爹手上。」
不只黄忠和离谦这么认为,这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都是这么想。
要说莫钧也不是差,就是明明有着极高的习武天分,却老想着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腹中墨水没多少,文人的迂腐倒是学了不少,偏偏还想用他的想法来约束莫青夜,好在莫青夜自小是祖父养大,不然不知会被教得如何的不伦不类。
至于莫青夜为何如此厌恶夏岚芯,别说外人了,就是莫钧都不明白,身为好友的离谦只以为他是不喜他爹将人留下,打算给他当后娘。
「你都订亲了,到时媳妇过门,难道要让她侍奉那女人?」
这算什么事?要说夏岚芯是莫钧的女人,却连名分都没有,若当她是小姨,莫青夜却是不认,要离谦说,当他的媳妇还真够惨的。
提到寒幽,莫青夜那冷硬的脸庞倏地柔和许多。「这不用你操心,那丫头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这半年来两人虽没见面,书信倒是通了不少,一开始那丫头还挺乖的,按照约定两天一封信,到后来她忙着开店铺,便从三日一封、四日一封,现在若是夜虎没上门催促,这丫头索性偷懒,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封信。
要不是知道她在找珍稀药材,他答应在京城替她留意,那丫头恐怕连信都不写了。
莫青夜想起她书信里调皮又新奇的用词,彷佛她的人就在眼前,活灵活现的对他说着话,忍不住期待她来京城的日子。
见他那一脸春心荡漾,离谦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瞧你这表情,是真喜欢上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了?你不是说她才十三?」
他从不知道这家伙真打算老牛吃嫩草,他还以为那乡下丫头是他拿来躲梁歌牧的挡箭牌罢了。
「十四了!」莫青夜睨了他一眼。
寒幽的生辰在八月,上个月刚满十四岁,再一年便及笄,能嫁人了。
「……十三和十四有什么分别?」离谦抽了抽那比女人还漂亮的嘴角。「她十四,你也二十了,你俩差了六岁呀兄弟!」
身为好友,自己有必要提醒他这个差距。
谁知,莫青夜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道:「你府里的舞姬最小几岁?」
离谦当场便噤了声,想到自家府里的确养了几个十岁都不到的小舞姬,虽说他行得正坐得端,单纯喜欢看小姑娘跳舞,绝没有歪心思,却还是立马转了话锋。
「年纪小好!好调教,到时别忘了请我上门喝喜酒。」
「人不到无妨,礼金不能少。」
听听,这是穿同一件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吗?
「不说这事了,你知不知道离皓想把你弄到南扬国?」离谦说起正事。
南扬国与离路国国力相当,一直以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每隔十年便会进行联姻,以保持两国的友好关系。
然而这几年南扬国的皇帝生了重病,情势也有了转变,就在前几个月,探子回报,南扬国正大规模练兵,练好的兵却不知所纵,有人说那些兵曾出现在莱新国与南扬国的边界,再联想莱新国的突袭计划,让人不得不深思。
莱新国不足为惧,但若再加上一个南扬国那可不同了。
离皓虽已监国三年,却未曾经历过战事,如今南扬国有了侵犯之意,虽没有证据,却不能没有防备之心,离皓与内阁商议的结果,便是派兵到南扬国的交界之处魏城驻守,至于由谁来担任主帅便很有得商量了。
离路国并非只有莫家出武将,还有仅次于莫家,手握禁卫军的林家以及掌管京师安危的五军都督府曾家,虽说没有镇国公府那般威名赫赫,却也一个个都是有才之辈。
镇国公府手握三十万兵权,世代驻守石寨沟,乃离路国重中之重的关口,若是没能守住,离路国也离灭国不远了。
照理说,莫青夜已承袭了护国大将军这名号,理当与先祖一样镇守石寨沟,不曾想离皓竟释放出要派他前去魏城的意思。
莫青夜眯了眯眼。「他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了谁?」
离皓这人最是虚伪,他的所作所为在明面上绝对让人挑不出毛病,可私底下在想什么,莫青夜却是清楚的很,这是想报复他。
离皓与历代的先皇不一样,没有雄才大略无妨、资质平庸也无碍,偏偏他胸襟不够宽广,眼界也小,最重要的是极为记仇。
在他眼里,国家大事重要,他的私仇一样重要,明明多的是武将能去魏城、明明知道石寨沟少了莫青夜极有可能会让人钻了空子,离皓仍然说服了文武百官,让他留在京城,就为了给他添堵。
离皓知道他不喜梁歌牧,偏偏与他唱反调,趁他回京受封时便想要赐婚,若非他有先见之明,事先与寒幽定下亲事,这赐婚一事肯定如他所愿。
为此离皓气得牙痒痒,一计不成便再施一计,明里暗里流露出要派他去魏城的意思,接管魏城那一盘散沙,若是他能将魏城的兵带好,那自然是好,若是不成,正好挫挫他的锐气,让世人知道他这个战无不胜的名头不过是夸大罢了。
很好猜的心思,可身为臣子,他拒绝不得。
离谦同情的看着他,安慰道:「其实梁歌牧也就是骄纵了一些,脸蛋还不差,嫁妆也多,要不你就从了吧……」
对他那个太子大哥,离谦也是无语,一看赐婚不成,竟私下派他前来转告莫青夜,只要莫青夜肯娶了梁歌牧,便另派他人去魏城。
拿国家大事当儿戏,他真不知父皇当初怎么就这么放心,将重担扔给这样的储君后就一走了之?
以私心来说,他自然是不希望莫青夜去魏城。
南扬国此时就是团迷雾,敌不动他们也不能动,否则谁先挑起战事便是错的一方,战胜还好说,若是战败,肯定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这是离皓万万不能允许之事。
而莫青夜的名声太过响亮,绝对是莱新国与南扬国极欲除之而后快的第一人选,若是传出他只带两千名精兵前往魏城,这些人哪可能会放过他,其中的凶险可见一斑。
偏偏离皓那脑袋不知怎么长的,对持反对意见的臣子扬言南扬国意图不明,若有莫青夜这个护国大将军前去坐镇,说不定能威慑对方一番,既而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为了这事,朝中吵得不可开支,离皓却是心意已决,派他来正是给莫青夜一个选择的机会。
「作梦!」莫青夜只扔了一句话,便拍拍屁股走人。
他这人就是硬骨头,不论是谁都威逼不了他,梁歌牧不行,离皓更不可能。
要他娶一个是从小便缠他缠得紧,只要有小姑娘稍稍接近或是对他笑一笑,便把人打得半死的恶毒女子,那他宁可终身不娶。
再说了,遇到寒幽后,他便认定了他的妻子就只能是她,谁都取代不了,这份坚持很莫名,明明认识她时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两人相处的时日也不长,但对她的在意却是一日比一日深,每日看着夜虎的汇报,看着她写来的书信,就好像她人就在他眼前,表情丰富的和他说着话。
他从未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寒幽是头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就算那丫头对他似乎还没有那份喜欢,但他相信她的心迟早会是他的。
看着远去的莫青夜,离谦扬了扬眉。「这家伙,脾气还是这么硬,真不知被他看上的姑娘是幸运还是倒楣……」
气候日渐寒冷,远处的长城因漫山火红的枫叶声名远播,它们紮根于岩石的缝隙,像点燃的野火般在内外蔓延,染红了城墙,也染红了萧索落寞的秋天。
寒幽一家子耗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在秋天的尾巴来临前到了京城。
看着那火红一片的城墙,寒幽忍不住赞叹。「真美……」
她一直以为城墙就该是恢弘古典、高大宏伟,就像北京的紫禁城那般,从未想过有人可以把一座城池盖得这般美丽。
「阿绵最爱的便是枫树,赶紧把药水给我,好让她也能出来赏枫。」
寒幽正沉浸在眼前的美景,身旁却突然传来煞风景的声音,让她没好气的转过头。「我说黎大叔,你能不能别这么准时?还有,就说了这药水一天只要喝够量就行了,你一个时辰便来讨一次,你当我很闲吗?」
寒幽本以为阿绵那日昏迷不醒,应当是喝不出灵水的妙处,谁知黎图没多久便激动的冲来,对她说阿绵醒了!
当时她一头雾水,喂了药清醒也是迟早的事吧?
后来她才知,阿绵生了一种怪病,身上满是红斑,只要一犯病便会喘不过气,昏迷不醒,就是吃了药最少也得三日才会清醒过来。
但这一回却只有半日的时间便醒了,这让黎图如何不激动?
为了妻子的病,他走遍了大江南北,也只在童神医那求得一药方,且那药方只能压制她的病痛,却无法根治,再这么下去,她的日子也不长了。
所以当阿绵醒来的那刻,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仔仔细细的问了她数遍是不是不舒服,深怕这是回光返照,直到阿绵再三保证自己很好,黎图这才松了口气。
但阿绵的病已有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清醒得这么快,两人苦思许久,发现极有可能是寒幽那碗水的缘故,黎图当下便冲去问她。
寒幽自然是死不承认,硬是辩称那不过是碗普通的水,却在看见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的阿绵时心软了。
寒幽看见没有面纱遮掩的阿绵,才知她在医馆时的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阿绵和她前世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虽然知道阿绵不可能是她的母亲,却也因为这缘故,她松了口。
她告诉黎图,那是她自己到山里头采药草,瞎调配出来的药水,没有什么药方,平时就自家人喝罢了,她知道这药水能够强身健体,却不知还能治病,要是喝出问题她不负责。
黎图一听这话也冷静下来,阿绵的病寻遍各地名医都无法治癒,一个小姑娘胡乱调配出的药水怎么可能治好?他也是急疯了才会病急乱投医。
寒幽见他被劝阻,这才松了口气,灵水的秘密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谁知她高兴得太早,隔日,阿绵亲自来找她,告诉她这些年她有多痛苦,恨不得自我了断,要不是知道她死了黎图也不会独活,她也不会拖着这一身病体苟活于世,不论她的药水有没有用,她都想试一试,是生是死都不怪她。
见到阿绵那无助又脆弱的模样,寒幽根本狠不下心拒绝,最后还是答应了,只不过加了但书。
她告诉他们两个条件,第一,药方她没办法给,若是想治病,他们便只能跟着她;第二,除了他们两人,药水的事不许再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若是他们同意,她便答应提供药水给阿绵。
阿绵怎么可能不答应,而一切以妻子为重的黎图见她答应,自然也是点头应下,于是一行人便跟着他们一块来到京城。
「幽丫头,为何你叫我大叔,却直呼阿绵的名字,这是不是不太对?」黎图挑起眉,沉声问她。
寒幽脚下一阵踉跄。「黎大叔,您的高冷范儿呢?」
这黎图,刚认识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经过三个月的相处,她才知这家伙压根是装的,什么高冷、什么威严,通通没有,自从阿绵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他的节操也一日比一日还低。
「阿绵只比我小一岁,你该叫她绵姨。」黎图一听便知道她误会了。
他还没这么厚脸皮让她喊他一声黎大哥,再说了,这丫头的未婚夫和他儿子是同辈,她叫声叔叔、阿姨也是应该。
寒幽闻言,挑起眉。「你和绵姨才差一岁?你这是怎么保养的?」
这是在嫌他老?黎图额角一抽。罢了,看在她肯改口的分上,他就不计较了。
「你们在京城可有地方住?」黎图问。
「有。」寒幽点头。「我未婚夫替我置了一处两进的宅子。」
两进的宅子够他们一家三口居住了,谁知黎图却很嫌弃,「两进?你未婚夫就这么点能耐?」
寒幽无言的睨了他一眼。「大叔,京城的地寸土寸金,阿夜曾让我去他的宅子住,但我还没嫁,怎么可能去?」
莫青夜说的宅子,是他半年前置办的,花了近万两,还很不害臊的对她说,以后他们成亲就住在那儿,让她来京城时直接搬进去住就成了。
寒幽看了信,当下便回了他一封自画像,一个使劲儿翻着白眼的小人儿,又附了五千两的银票,告诉他,她自己有钱置产,若他不收,那她也不来京城了。
莫青夜收到信时笑了许久,最后还是依了她,用五千两替她置了处两进的宅子。
黎图挑高眉。「看不出你这丫头这么有骨气,不过两进实在是太小了点,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同你一块住了,你将地址留给我,药水我会再派人去取。」
欸欸欸,谁答应要和你一块住了?
忍住赏他白眼的冲动,寒幽点头。「行,就这么办。」
两人商议好,便在进城前分道扬镳,离别前阿绵依依不舍的抓着寒幽的手不放,眼泪哗啦啦直落下,黎图好说歹说,告诉她没事便会带她去寒家串门子,她才止住泪水。
寒幽也有些不舍,毕竟相处了三个多月,她是真心喜爱阿绵这个性温柔、心性却十分坚毅的女子,但再不舍也得分开,好在都在京城,就像黎图说的,想彼此的时候还是能串串门子。
告别了他们夫妻俩,一家子这才跟着进城的队伍缓缓排队。
「别哭了,你要是真喜欢那丫头,我就让她永远陪着你。」黎图见不得妻子这般伤心。
「怎么陪?」阿绵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阿幽有父有母,怎么可能陪着我……」
她很羡慕寒幽的父母,能拥有这么一个乖巧伶俐、娇俏可人的的闺女,她一直在想,若是她身子康健,她的女儿应该也像寒幽这么大了。
「这事我来处理,你别担心。」黎图轻拍着妻子的背,又道:「阿绵,我知道你不愿回来,这阵子只能委屈你,待你的病好了我就带你离开,永不回京,可好?」
阿绵的眼角还悬着泪水,看向丈夫,哑声道:「阿图,你为我已经做得够多了,这一次不论我的病能不能好,我都不会再吵着离开了。」
她是京城人,若非为了治病、若非不愿见到那些令她伤心的人,她岂会愿意离开?
当初离开,是因为她累了也倦了,最大的原因是她的心已死,要不是黎图追来,她恐怕早成了一抔黄土。
如今却是不同,有了寒幽的药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好起来,只要能拥有健康的身子,她什么都不想计较了,毕竟丈夫为了她,已经牺牲太多太多了。
「阿绵,是我对不住你,这些都是我该—— 」
她捂住他的嘴,摇首。「别再道歉,这事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若不是她这一身病,怎么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阿绵……」黎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阿绵恨过他、怨过他,因为他言而无信,无法做到答应她的事,她要如何对他,他都承受,但怪她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偏偏这样的她更让他感到心疼与不舍。
紧紧的拥住她,他哑声说:「阿绵,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再背信于你。」
她一样紧紧的抱住他,没有回应,而是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三年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