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森严的高级住宅大厦前,有个女孩已在那里驻足良久。
天空正飘着毛毛细雨,一丝丝飘落在她甜美清丽的脸庞,晶莹雨露沾上一双浓密卷翘的眼睫,日光灯下闪烁透莹莹星辉,一抹瘦削的身影孤单伫立,风吹雨斜、 飘忽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雨的墨黑夜色中,平添了些许忧伤苍凉……
真的是这里吗?
看起来不像,难道地址抄错了?
黎雨婵怀疑轻声低喃,她瘦削白皙的小脸仰起,完全不理会无情的风雨打落在自己单薄的身上。只因为比起病重父亲所承受的狂骤风浪,这点小雨根本算不了什么。
过去,黎雨婵也曾是城堡里的公主,从小她锦衣玉食,是父母长辈掌心里呵护的千金宝贝。然而,就在一夕之间,父亲所构筑的城堡倒塌,再娇贵的公主也得面对残酷现实。
如同此刻的她,站在雨中,为了不可知的前途惶恐踟蹰……
她仰起头,看着眼前那幢有着雕花铸门、庭深园茂的华丽建筑,洋溢着浓厚的欧风贵族气息,可想见能住在里面的人必为达官贵人,而它堂皇富丽的外表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招牌,怎么看都不像是暗藏酒色财气的高级俱乐部所在。
黎雨婵不解地蹙起秀眉,低头又看一次手上已捏得快烂掉的小纸条,再次核对地址——没错,就是这里!
她今晚要找的人,此刻就在这幢建筑的某一扇窗里,以此人不同凡响的尊贵地位,绝不可能选择在庸俗粉味的酒家谈生意,他只光顾密设在高级豪宅里、专供大官显要、富商巨贾私密休闲的“招待所”。
既然是私人招待所,当然不可能大剌剌地把招牌挂出来引人注目啰!
黎雨婵把纸条紧紧捏在手心里,深深吸了口气,剧烈起伏的复杂心情令她不安地拉扯身上短到不行的窄裙。紧贴皮肤的黑网袜,让她从头到脚浑身不自在,她的腿上仿佛爬满小蚂蚁,治不了那股麻痒的感觉。
然而,再怎么忐忑不安,她也得硬着头皮去面对。黎雨婵仰首吁了口气,勇敢地迎向不断飘落的寒凉雨丝,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为了岌岌可危的“启基建设”,更为了病重失意的父亲和孤苦无助的继母,身为启基建设的太子女,在眼前危急存亡之秋,说什么她都必须把拯救家族企业的重责大任担起来。
夜雨愈落愈急,黎雨婵抹掉脸上寒冰雨水,闭眼的短短一霎,脑海中浮现父亲倒在病床仍不时掩面叹气的神情,她的心不禁疼痛揪紧……
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啊!他病了、也老了,倒在病床上,还得面对自己年轻时一手创立、一路蓬勃发展的公司,因为几个错误决策面临倒闭危机的残酷事实。
眼见他懊恼悔恨、却束手无策的模样,让黎雨婵心中相当不忍。
孝顺的黎雨婵无法坐视父亲辛苦一辈子的心血就此拱手让人,那是属于黎家的产业,而她是黎家唯一的女儿,她决心帮父亲挽回江山,即使要她牺牲生命换取“启基”的存续经营也在所不辞!
透过某些特殊管道打听,黎雨婵好不容易才拿到重要的地址,一张绑系全家人所有希望的小纸条,她已无路可退。
不管怎么样,这是她的选择,人都站在这里了,她绝不、绝不允许自己回头!
砰!突然间紧闭的大门打开,一道瘦高身影闪了出来。
“嗨!你是来上班的吗?”走出来一个喝得半醉的年轻妹妹,她眯起眼看着站在大门外的黎雨婵,笑得暧昧。“你傻瓜啊,怎么呆站在外面淋雨?”
“我……我进不去。”黎雨婵满脸红通通,她看出喝醉酒的女孩就是在里面上班的小姐,被她错认为“同行”,怎不叫她感到羞愧?
“你呆子啊!来上班怎么没跟‘妈妈’拿通行卡?”女孩颠颠倒倒地走到她身边,大笑道:“你一定是第一次来对不对?哈,跟我一样呆,什么都搞不清楚。没关系啦,一回生二回熟嘛!”
“我……”黎雨婵微张口,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女孩的声音一字字像是锐利刻刀,刀刀刺入心里,让她像被人剥光身子示众,羞惭得无地自容。
“幸好你遇到我,要不然你惨了。”女孩从皮包里摸出一张卡片。“这个——给你!去那边刷卡,门就开了。”
“谢谢你。”黎雨婵接过卡片,点头道谢。
“不、不客气,赶快进去吧,外面下雨呢,别把你脸上漂亮的妆淋坏了。”
“真的很谢谢你。”紧握磁片卡,黎雨婵再一次鞠躬道谢。
终于,她更靠近“他”一大步了。
黎雨婵深吸口气,将白色磁卡往感应器一刷——
砰!厚沉雕花的铜铸大门霍地像变魔术般弹开了。
推开大门,黎雨婵快步走入。
此刻,她已没有任何可打退堂鼓的余地,她一步步迈向走道深处,美丽脸庞带着慷慨赴义的坚毅神情,两旁仿欧式的灯光映照着她迷蒙的眼瞳,看得出她平静表情下极力隐藏的惶惑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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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藏高级住宅里的名流招待所,可不是有钱大爷就进得来,在此出没的男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名声响亮?除了天天见报、上电视的政治人物,甚至还有日进斗金、喊水会结冻的鉅富商贾。
就因为大家社会地位太高,谁也禁不起出任何纰漏。因此,才有聪明业者在豪宅设置隐密的俱乐部,每日更换不同陪酒作乐的“小姐”,且一概从各大酒店挑选最拔尖儿的上好美色,让这群不同凡响的社会菁英能够好好放松压力,尽情饮酒放歌。
“哎,怎么搞的?今晚就这几只小猫?真无聊!”一位脑满肠肥、酒气熏天的立委大人斜倚在柔软的高级沙发上抱怨着。“连续好几天都是熟面孔,台北的美女都到哪里去啦?去给我找两个鲜嫩点的货色来行不行啊!”
“唉哟,刚不是才安排丽儿跟小美侍候您了吗?”负责接待贵客的“大姐”撒娇地轻捶立委大人的大腿。“别说台北,只怕全台湾最好的都给您安排过,是您自己喝醉酒,醉得搞不清楚了。”
“就是嘛,委员——”坐在他旁边娇滴滴的年轻女孩嘟起嘴。“人家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跟你见面,你还硬拗说我上次来过了,你一定是喝太多酒,喝糊涂才会这样。”
这一排大L型沙发上,坐着几位风姿绰约、打扮入时的绝色佳丽,个个拥有丰满软绵的身躯,她们像是小猫黏靠在男客身边,不断为他们斟酒布菜,还不忘往男人身上磨蹭着。
“喂!荆权赫,你这小子是怎么了?整个晚上闷不吭声的,变哑巴啦?”陈立委举起酒杯,往一边男人的肩膀上轻敲。“来来,别发呆了,喝酒喝酒!”
“不,今天已经喝太多了。”被点名的沉默男人缓缓牵起薄唇,似有若无地微微一笑。
“奇怪哩,一个大男人阴阳怪气的,该不是‘那个’来了吧!哈哈哈……”陈立委以怀疑的眼神瞟着始终很安静的男人,低级地揶揄他。
“就是嘛,荆先生好奇怪喔,整个晚上心事重重的,光顾着喝酒都不讲话。”名唤丽儿的女孩肆无忌惮倒在男人身上,纤白的小手抚摸着他结实的胸口。
“真的,我喝得够多了。”荆权赫一把挥去女孩攀在自己胸前的小手。
若非为了应酬这些要吃又要拿的达官贵人,他一点也不喜欢来这种不见天光的地下场所,满屋子乌烟瘴气,那股混杂酒味、烟味和霉味的空气叫人不禁作呕。
在这间私人招待所里,到处充斥让男人血脉贲张的年轻辣妹,大爷们若是喜欢大可以天天更新、绝不重复。但这些女人在他眼中只是存心要钱到了寡廉鲜耻地步的贱货罢了,若真免费送上门来,他还嫌肮脏。
“权赫哥哥心情不太好唷?”丽儿不放弃地再度把小手放在他大腿上。“哪里不开心啊?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嘛!”
“没什么不开心,公司里事情多,很伤脑筋。”荆权赫皱起俊眉,轻轻挪动了下身躯,他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
“呵呵呵,权赫哥哥事业做得大,难免心里闷,那今天晚上就让丽儿帮你解解闷好吗?”丽儿笑得花枝乱颤。
她的眼睛可亮着!当然知道眼前名叫荆权赫的男人是当今台湾最年轻多金的企业霸主,他的赫兴集团旗下各类大小公司数十个,近年还成立了航空公司,不过才几年时间便轻松打败其他航空老字号。
最重要的是,他单身未婚,放眼全台湾哪里还找得到三十出头、长得帅又没有过婚姻记录的钻石单身汉?
“你算了吧,丽儿。”醉醺醺的陈立委双眼迷蒙,打着酒嗝。“你啊,老油条到连我都吞不下了,何况是最挑嘴的荆权赫?”
“哎哟……”丽儿垮下脸,起身频频跺脚,高高嘟起嘴嚷道:“委员,你好讨厌哟,怎么可以这样说,你伤害了人家幼小的心灵,不管啦!”
“我是说实话。”陈立委又打了个嗝,咚地躺回沙发上。
“哼!不理你啦!”丽儿气呼呼地坐回荆权赫身边,继续抛着媚眼。“还是权赫哥哥比较好。”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实在被她吵烦了,荆权赫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叠千元大钞,塞进丽儿怀里。“让我安静一下。”
“喔,好吧。”厚实的大钞果然堵住她的聒噪,黏皮糖似的丽儿悻悻然从他身边站起,移坐到另一个醉得差不多的男人身旁。
才把丽儿打发走,这时候房门突然打开,走进一名清新可人的美丽佳人,一瞬间,整个屋里不管是已醉倒或清醒的男人眼睛全亮了!
“太好了!有新人!”躺在沙发上的陈立委第一个跳起来,兴奋地把刚进门的女孩抱个满怀,一副“先抢先赢”的猪哥模样。
莫名被咸猪手袭击的黎雨婵吓得花容失色,大喊道:“放开我!”
“小姐,你演得太像了!”怀中的女孩愈是挣扎,更激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陈立委涎着猪头脸,猥笑。“刺激耶,好久没碰过这么清纯的货色了。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妈妈’是谁?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呢?”
“我……我不是来上班。你、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是那种小姐——我是来找人的!真的,我来找人的!”黎雨婵哭喊大叫。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想出这种烂方法。怎么没考虑到除了荆权赫之外,现场一定还有其他色欲熏心的男人。陷入魔掌中的黎雨婵,这时才惊觉自己的蠢笨。
“小姐,你别开玩笑了,谁会来这种地方找人啊?呵呵,拜托——这里又不是百货公司。”陈立委邪笑,继续玩他的“角色扮演”。“不然,你说啊,你想要找谁?找你老公吗?我就是啊,来,老公亲一下!呵呵呵……”
“呜……放开我,你弄错了!你真的搞错了!”黎雨婵惊惶失措地让其他人傻眼,她惊吓惨白的脸孔压根不像在欢场讨生活的女孩。
“委员,先放开她。”荆权赫直觉这女孩不是上班小姐,他正义地上前拉开陷入疯狂的男人,镇定坚厚嗓音道:“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黎雨婵睁大眼,泪光闪烁中,她发现眼前挺身相助的男人,正是她私自策画良久、不惜冒险牺牲也要见到的荆权赫。
“荆先生?你是荆权赫吗?”顾不了其他面子问题,黎雨婵对着挺拔却表情冷漠的男子大喊。“荆先生,我姓黎,我是来找你的!”
“切!搞什么啊!跑到这里找人,有没有搞错?”玩兴全扫的陈立委恼怒地瞪着她,骂道:“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证件拿出来我看看!”
“对不起,我有事情来找荆先生。”深深吸了口气,黎雨婵努力稳住自己惊慌的情绪,她盯着眼前高大英挺的男人,双唇不住颤抖。“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荆先生单独谈谈。”
迎向她水气氤氲的眸,荆权赫愈来愈觉得这张化上浓妆的美丽脸庞很面熟,脑海里断断续续拼凑,加上她自称姓“黎”……
蓦地,灵光一闪,他想到她是谁了!
“黎小姐,这里不好说话,请跟我到隔壁厢房。”
荆权赫做了个手势,几位服务人员过来领着他们到另一个空房,离开方才乌烟瘴气的包厢,黎雨婵惊魂未定的心才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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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姐,你跑到这里来找我,无疑是用了个世界上最愚蠢、也最危险的方法。”开门见山,荆权赫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批评她。
“我……我想过很多方式。”黎雨婵苦恼而无助。“好像只有这个方法可行,我不能让别人知道黎家财务有状况,这里够隐密,里头的人都是有头有脸人物,来过的人死也不会承认,对我反而最有利。”
“如果刚才我没有出手救你——”荆权赫冷冷觑了她一眼,嗤道:“你自己想过会发生什么事吗?天,竟然有这么天真的女人,怪不得启基建设后继无人!你这样没头没脑闯来,我就一定会帮你吗?如果我不帮呢?如果你没找到我,却碰上一群色狼呢?”他厉言批评,丝毫不留情面。
黎雨婵低下头,他骂得很对,自己确实是有勇而无谋的笨女人,然而,不管他如何奚落耻笑,她没忘记自己今天过来的目地。
“我知道你事业版图很齐全,唯差营建这一块。”黎雨婵抬起眼,开门见山的说。“我相信,你对启基会有兴趣。”
面前这名男子,虽然她不认识却是印象深刻。
据“财富杂志”的报导,荆权赫——名列亚洲区前十大富豪之一,市面流传的“娱乐周刊”也经常以斗大标题、用他的照片当封面,他的照片是八卦杂志销路的保证,他的绯闻大家都喜欢听。
那个赫赫有名的荆权赫,此刻正坐在她的面前……黎雨婵出神地望着他仿佛雕琢过的俊帅脸庞、视线往下移,只见他经过锻炼、没有一丝赘肉的胸肌缓缓随呼吸起伏。他的确是相当有型,无怪乎他身边总围绕漂亮女人。
“你想把启基建设让给我?”
荆权赫突然出声,让她突然回过神来。
“出得起价格的买主很多,不一定非要我接。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皱拧眉心,狐疑地再问。
荆权赫不愧是荆权赫,想得永远比别人多,比别人更高深。
“我想保留启基这块招牌。”黎雨婵微敛眉睫,叹气。“至少,在我父亲在世这段时间,让启基以黎天赐为精神领导,继续营运下去。让我爸爸安心度过晚年,他胼手胝足开创出来的事业,我有义务保全它。”
“你凭什么确定我不会并吞‘启基’?出钱的是老大,我既然出资就有权并掉它。直接换上我们赫兴集团的招牌。”
荆权赫挑了挑眉,心中暗忖:这说话怯生生的女孩未免也太天才了?竟以为做生意是她说了算?
然而,纵使她提出来的条件荒谬可笑,但他仍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与决心,这种事情没几个企业家第二代做得出来。
“所以,这也是我今晚一定要找你当面谈的原因。”
“哦?难道,你还有其他更优渥的条件想跟我交换?”荆权赫好奇心被挑起。
“对,我想跟你交换,用我自己!”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黎雨婵快速而清楚说完这句话。
“啊?用你自己?!”荆权赫以为自己听错,不禁重复一次确定。“你是说,你打算用自己换取启基的企业生命延续下去?”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黎雨婵肯定地点点头,双唇紧抿,看得出她下定了决心。
“呵!”荆权赫看看她,笑了,轻蔑的表情像是听见什么世界级好笑的笑话似的。
“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黎雨婵被他捉摸不定的样子弄得很紧张,她正襟危坐地再次重申。“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帮我。”
荆权赫打量她表情严肃的小脸,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看着她,看到一张年轻无邪、却刻意画上浓妆的小脸,看到她浓妆下掩盖不住天生优雅、高贵的气质……
此时的她穿着银色紧身背心,一件几乎盖不满臀部的迷你小短裙,短裙底下一双迷人修长的美腿,优雅细白的颈项,标致的脸庞满布着掩不住的惴惴不安。
荆权赫推论她研究过八卦杂志,知道事业成功的男人特别喜欢这类型的年轻女子,就算她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暴露的装扮,但为了能靠近目标人物,达成心中想要的目地,不容她有其他的选择……
看着她跟外表气质不搭轧的装扮,荆权赫心中涌起诸多复杂感觉——
启基的状况他老早注意到,也计画要默默布局拿下它,倒是没想到会有今晚这种场面——黎天赐的宝贝女儿竟亲口说要拿自己来交换?!
这世界还真是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奇怪啊!
荆权赫扬起嘴角又笑了。
黎雨婵,这个年轻美丽的小女孩,要不是电视看太多,就是天真单纯到近乎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