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不再说什么,只是铁青著脸沉默著,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奔进去,过了许久,才见一双她熟悉的靴子迈出来。
靴上绣著白蟒的图案,还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可这穿靴的人,怎么能这样绝情?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楚默然站在她面前,淡淡地问。
“听说皇上要撵我出宫?”她抬眸与他对视,毫不怯懦。
“是。”他只答了一个字。
“因为那只孔雀忽然死了,皇上怪罪于我?”
“是。”还是这一个字。
“孔雀死的时候,奴婢正病著,再怎么样它的死因也怪罪不到奴婢的头上吧?”她早就想过了,要有条有理,为自己据理力争。
“它会死,都是因为你疏于照顾。”
“我正病著,如何照顾它?”
“它不是在你生病几天之后死掉的,而是在你病倒的那晚──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你当天对它照顾不周而致。”
“就在那晚?”不可能!她明明记得,黄昏时去喂孔雀,它还活蹦乱跳的。“我要看看孔雀的尸体!”她脱口而出。
“看尸体做什么?”楚默然凝眉。
“它死得蹊跷,我觉得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只要查看了尸体,我便能知道它真正的死因。”沁玉笃定地说。
“尸体已经埋了。”出乎意料,他并不像她那般想追究死因。
“那就把它挖出来!”
“你好放肆!”楚默然忽然喝道,“已经入土为安的牲禽,怎么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打扰它的亡灵?”
“因为子虚乌有的亡灵,就任凭我白白受冤枉”沁玉不禁有气。她虽然命贱,却不至于在他眼里比不上一只孔雀吧?
“总之你想都别想!我已经下旨让你出宫,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楚默然冷如冰霜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的表情。
“就算我对那孔雀照顾不周,可我也曾救过它,一功抵一过,我不觉得自己罪该至此!”沁玉不服的嚷道。
楚默然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只挥挥衣袖,吩咐侍卫,“替沁玉姑姑备车,送她出宫。”
“皇上,你不能这样不讲理──”沁玉扬高声音,想再次申诉,却见紫阳宫大门轰然阖上,绝情的身影没入其中,不再回答。
她瞪著双眸,灼人的眼泪从眸中滚落而出。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曾觉得如此委屈、心酸又心痛……
敏玲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弯身,想扶她起来。
“妹妹,没用的,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还是趁著天色尚早,赶快出宫去吧。好在这个月的俸银发下来了,加上皇上给的一些恩赐,够你在外边自在地过日子了。”
“姊姊你也不帮我说几句话……”沁玉抽泣著,胸口闷闷的几乎无法呼吸。
“我说有什么用?”敏玲苦笑,“前阵子才因为汤药的事情,险些被砍脑袋,皇上已经对我很宽宏了,我哪敢对他说什么?”
“我想不通,就因为一只孔雀……”还是因为她知道了那晚他被下合欢散的糗事,所以把她撵得远远的,以免她泄露呢?
“妹妹,你自认倒楣吧,谁叫你碰上那只孔雀呢?”
“那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感到敏玲话中有话,她奇怪的问。
“那的确很了不起……因为,它是静妃生前养的。”
“什么?”沁玉一惊,霎时心中一凉。
对了,这才是正确的答案,就算她再傻,也懂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孔雀比她值钱,并非因为孔雀本身,而在于它之前的主人。
那是他爱情的纪念,而她只是一个奴才,哪里比得上呢?
想到这里,沁玉一颗本来委屈却还存著希望的心,此刻像被砍了一刀似的,断绝了所有的念头,变得如同那夜的池水一般冰冷。
***
出了宫门,天地如此之大,本来应该享受恢复自由的快乐,然而,沁玉一颗心却郁闷到极点。
她这是怎么了?是为没能窃得那宝贝而失落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灵魂好像失缺了一块,整个人晕晕飘飘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现在该做什么事。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师妹,很想跟她聊聊天。
师父辰山老人除了她以外,还收了另外两名弟子,其中小瑾年纪最轻,与她素来相好,自幼无话不谈,可是自从师父去世后,她们师姊妹就各奔东西,一年里难得见上几次面。
不久以前,她曾在宫里撞见过小瑾,那丫头说她已混入遂王楚皓明的府中当奴婢,不知现在是否还在那儿?
听说遂王已经娶了相府的小姐,远赴纪州任差去了,那丫头该不会也跟去了吧?
此刻,难过、抑郁的她有许多心里话,想与好姊妹说说,也顾不得许多,脚下不由自主的走著,来到遂王府门前。
来到那高高的朱门前,沁玉轻轻地扣了扣铜环,良久之后,终于见到门房拉开一条门缝,狐疑地往外张望。
“你找谁啊?”门房不耐烦地嚷道。
“请问小哥,你们府上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小瑾的丫鬟?”沁玉陪笑地问道。
门房的脸色顿时一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是有这么一个人,你找她?”
“我是她的姊姊,刚刚进京,想见她一面,不知她是否还在此地?如果在,还要麻烦小哥替我转告一声。”沁玉袖里早就准备好了一锭银子,看准时机,塞到那门房手中。
出乎意料,门房将那银子推还到她手中,换了十分恭敬的态度道:“这个不敢收,你若真是她姊姊,请把名字告诉我,我替你进去通报。”
这么说,小瑾仍在此处?沁玉不禁大喜,立刻把自己的名字说了。门房让她在原处等待,关门而去。
一会儿之后,竟出来一个打扮体面的大丫头,朝著她盈盈一拜,道:“我们王妃请姑娘进去。”
王妃?是指丞相的千金乔木兰吗?
“听说王妃随遂王爷到纪州去了,怎么仍在府中?”沁玉诧异地问。
“前阵子是去过一趟。”丫鬟点头回答,“可因为家里有事,王妃独自回来了,王爷还在纪州呢。”
说完便不再言语,引著她往里走。沁玉心里还有疑问,却也不敢再问,便随著她快步来到一处水阁之中。
“二师姊!”还没迈进去,便见一个衣饰华美的丽人迎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亲切地唤道。
沁玉盯睛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不是自己的师妹小瑾吗?瞧她这副贵气的打扮,真叫人不敢认了。
“二师姊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她笑道,“其实有一件事情,小妹我一直瞒著你,现在据实相告,师姊不会生气吧?”
“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沁玉满脑子迷惑。
“其实我的真名不叫小瑾。”她抿了抿嘴,才欲言又止的说:“我本姓乔,名木兰。”
乔……木兰?沁玉惊愕地险些跌一个大跟头。
小瑾就是乔木兰?乔丞相的千金?当今的遂王妃?
沁玉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呆。
“只因我小时候算了命,那算命的说我命中缺水,必须生活在江湖流转之地才能存活,所以父亲便把我送到师父那儿学艺。”木兰愧疚地道:“瞒了你跟大师姊这么多年,真是抱歉了。”
堂堂丞相,居然敢把宝贝女儿托付给江洋大盗,真是奇了
“那我进宫的目的,你对皇家告密了?”沁玉猛地忆起这个关键。
“不不不。”木兰连忙摆手,“我哪会干这种事?皇家算什么?怎么及得上我们的姊妹之谊?”
“你当真没有说?”那楚默然怎么会找了那个的借口把她打发出宫?真是为了静妃吗?她自始至终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总觉得楚默然心里隐藏著一个秘密,而那个秘密才是他驱赶她的真正理由。
“二师姊,你怎么了?”木兰发现了她眉间凝结的忧郁之色,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摇头,敷衍的道。
“二师姊你不要瞒我,你所烦恼的是不是……跟出宫之事有关?”木兰意味深长地瞧著她。
沁玉一惊,猛然抬眸。“你、你听说了?”
“宫里的事情,我多多少少都会听说,我还知道皇上对姊姊很好呢。”
“好?”沁玉不由轻哼一声,“真的很好,会把我赶出来吗?”
“我跟皇上自幼一块儿长大,知道他不是一个随便动怒的人,这次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还不是为了静妃的那只孔雀!”沁玉越说越气。
“不,师姊你错了,”木兰连连摇头,“从小我跟皇上一块读书的时候,他最喜欢读的一则关于孔子的故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马厩失火,孔只道伤人乎,不问马。”
沁玉一怔,顿时明白了什么。
“师姊,你想想,皇上既然喜欢这则故事,可见他对于人的看重,大于牲禽,又怎么会因为一只孔雀赶你出宫呢?”
“是啊……”沁玉黯然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师姊,恕我问一句不敬的话──你是不是喜欢上皇上了?”木兰俏皮地眨眼。
“死丫头,胡说!”沁玉闻言双颊羞红,伸手打她。
“师姊从小到大,何曾如此患得患失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又何必在乎他对你做过什么?”木兰一语道中要害。
“我……”一时间,沁玉竟无法反驳。
“师姊若能当上娘娘,那咱们就真成一家子了。”木兰兴奋的怂恿,“小妹倒真希望你对皇上动了心。”
“我哪有福气当娘娘啊。”沁玉自嘲,“我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吗?”
“以前皓明也常常赶我走,可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他,师姊你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方法吗?”木兰莞尔一笑。
“什么方法?”她心中不由好奇。
“就是死缠烂打,直到确定他喜欢上我为止。”木兰很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洋洋自得。
“我哪里能跟你比?”沁玉灰心沮丧,“他是皇上,而我现在……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能了。”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木兰乐观的道,“师姊你这么聪明,当初都有办法混进宫去,现在自然也会有办法再见到皇上。”
原本心情沮丧的沁玉再度怔愣,一颗跌到谷底的心忽然像是浮出海面一般,有了一丝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