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过来有事?”舒婆娑的眼光回到花氏身上。
花氏一笑起来,满脸褶子像一朵快枯萎的菊花。“老婆子想着小姐养尊处优,来到我们这穷地方,吃住都不舒坦,不如搬到我大儿子的家里来,一切用度绝对不会委屈小姐的。”
舒婆娑摇头,“我不日便要返京,就不折腾这些了,但是我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要是有好吃、好喝的,着人送过来也行。”她才不想去看这一家子讨好恶心的嘴脸,也没必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这些年受东伏羲那小霸王熏陶,耳濡目染之下,居然也学了不少他的行事作风,这不就套用在这偏心偏到胳肢窝去的老婆子身上,让这人心疼心疼。
花氏所谓的好东西不过是些乡下吃食,哪比得上京里精细,她意在让老虔婆多掏点东西出来,毕竟不要白不要,起码荣家兄妹跟着她,这段时间也能得点好东西,不然这两兄妹穷得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花氏听完表情僵了下,而后道:“老婆子做事欠考虑了。”
荣蕙和荣戎眼睛瞪得老大,荣戎还朝外头看了一眼。祖母居然肯认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落水,又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是知道小姐的身分,也好赶紧让我儿子去通知贵府的人,免得妳家人担心。”花氏原来打着把贵人搬到自家屋子的主意,要是侍候得好,将来的赏赐也能要得多,可贵人不愿意动,她很快改变主意,想先摸清楚这丫头的来路,才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舒婆娑淡淡地道:“我的身分妳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妳一家人手脚都不知要往哪摆。”
这可是事实,她是宗室女,满周岁时皇帝就封她为郡主,在权贵满天飞的上京,她这宗室女有傲气的本钱,但是她两世为人,知道什么叫以和为贵,眼睛不像舒婆舞长在头顶上,她对谁都是和颜悦色,为此也招来不错的人缘。
舒婆娑喜欢这样的自己,她这郡主名头或许比不上那些皇子、公主们好用,可放到这小屯山来,用来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花氏哪里明白她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诚意摆明了,舒婆娑却不肯把身分说出来,这分明是心里有鬼。
花氏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说奇怪呢,小姐要是这般尊贵,家人早就敲锣打鼓地找来了,可这些天别说个动静,连县城里都没有半点风声,想骗谁呢!”
舒婆娑这才慢吞吞地看了花氏一眼。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让花氏觉得很不舒服,皱着眉道:“小姐—— ”
舒婆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花氏,直到花氏被看得浑身发毛,她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一个宗室郡主失踪,这事要是闹得连州府与县城都知道,那不就捅破天了?皇室的面子还要不要?
至于声誉与节操,对于曾经接受多年开放风气熏陶的舒婆娑来说,其实她压根不在意。
日子是她在过,一点风言风语就想让她不自在?算了吧。
花氏哪里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见舒婆娑没说话,自以为戳中她的弱点,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了,“还有,妳那身衣裳不是夸下海口说有多值钱吗?妳不知道吧,才当五十两银子,哪来百两银子?”
舒婆娑差点被花氏气笑,五十两银子还嫌少,这心有多大、多贪啊?人的贪心果然是永无止境。
她没动气,只道:“老太太好大的口气,绣坊买卖的价钱和典当铺子的价钱可是两回事,何况那只是一件破衣服,这么简单的道理妳都不明白,怎么好意思到处乱说闹笑话?难道妳活了这把年纪经历过的事都到了狗肚子里了?要知道,十几两银子就能盖一间青砖大瓦房,买几十亩上好的水田,过上一段很舒坦的日子了,五十两还嫌少?”
花氏被说得脸一下青一下白。
舒婆娑还没准备放过她,“我是看在荣蕙的面子上尊称妳一声老太太,妳以为妳是我的谁?问什么我都得答复妳?人老了,要是还有精神力气,多修身养性,免得在晚辈们面前闹笑话。我言尽于此,以后要是没有必要,这边妳就少过来吧。”
花氏气得脑袋晕眩,说不出话来。
她这辈子嫁给荣大海,顺遂得不象话,仗着给荣家生儿育女,底气十足,一直以来,儿子、媳妇、女儿、孙子都对她唯唯诺诺,丈夫一句重话也没说过,街坊邻居忌惮荣家男丁不少,对她也客气,养成她对谁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没料到会在舒婆娑这里碰到大钉子。
花氏脸色气得如同猪肝,但是又拿舒婆娑没办法,狼狈不堪地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怒道:“我拿捏不了她,难道不能拿捏我自己的孙子、孙女?”
这话很大声,大得屋里的荣家兄妹都听到了。
荣蕙愣愣地唤道:“姊姊……”没想到姊姊竟敢冲着祖母和伯母板着脸、端架子。
她毫不在意花氏要拿捏他们的事,毕竟这事还少过吗?她早就见怪不怪了,现在只担心舒婆娑会气坏。
舒婆娑笑容淡淡的,可比起面对花氏时的拿翘,这回可真诚多了。
“傻丫头,对妳祖母那种人,跟她客气就是给自己找不快,这两天她应该不会再过来了,这不是很好?”
荣蕙拍拍胸脯,看了荣戎一眼,小小声地说出心底的真心话,“祖母还是少来我们家比较好。”
相较于妹妹的坦率,他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舒婆娑笑了笑,转而道:“被妳祖母耽误那么久的时间,我肚子饿了,我们开饭吧。”真奇怪,在家里她没做什么事,肚子从来不饿,而在这里,所有的劳力都由荣蕙包揽了,为什么她反而容易饿?
唔,应该是在这里需要动脑的关系吧。
“好。”荣蕙小跑着去把灶间的菜端出来,幸好祖母与伯母只看到一锅粟米粥,要是看到还有三样配菜和蛋饼,还不知道会把他们骂成什么样子。
想到祖母的叨念,荣戎见了不自觉地开口,“一早就吃这么好?”他和妹妹平时吃早饭顶多是稀粥配萝卜梗酱菜,可今日除了粥还有三样菜和蛋饼,太多、太丰盛了。
“咱们等会儿还要去田里种菜,不吃饱,没力气怎么干活?”荣蕙替他舀了满满的粥。
荣戎心想妹妹说的有道理,便不再顾忌,大口吃饭。
如今家里除了一亩麦子和他上山去打的猎物,什么都没有,因此他想将田里剩下来的地方拿来种玉米,在一列列的玉米中种上黄豆和红豆,这几样都可以拿来当口粮。然后顺着田地边缘种一点瓜果和叶菜类的作物,就差不多齐全了。
等种完这些,再到县城找些短工打,日子应该就过得去了。
至于祖父和祖母那边,以前爹总是对他耳提面命,要他孝顺祖父与祖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这么做,只是每当看到妹妹喊饿的模样,他心里的疑问就变越来越大,直到舒姑娘一语点醒他。
祖父、祖母有大伯他们孝敬着,丰衣足食,他的妹妹却饿得皮包骨,怎么看都知道要先顾哪一边。他不是愚孝的人,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不再犹豫,先把自家顾好。
他抓起香葱蛋饼,张嘴就咬。
舒婆娑指着一小碟沾酱和一碟泡菜,“沾点酱或是夹上这个,能吃出不一样的风味。”
“这是什么?”
她回答,“西红柿熬成的酱。”吃蛋饼不加西红柿酱,怎么叫蛋饼?虽然比不上后世的好吃,但是胜在真材实料。
至于泡菜是腌嫩姜,荣戎倒是知道。
他先吃了一块包裹着泡菜的蛋饼,接着第二块抹了厚厚一层西红柿酱,第三块不管是西红柿酱还是泡菜都加上了,成了大总汇。
他连吃三大块还觉得意犹未尽,但想到还有粥和几样菜呢,转而开始吃其他的料理。
等着向舒婆娑邀功的荣蕙朝已经慢慢喝起粥来的她说道:“姊姊,昨日腌的五香芹菜、嫩姜,还有这农家小炒肉和香葱蛋饼,都是照着妳教我的法子下去做的,妳吃吃看味道如何,道不地道?”
五香芹菜是将新鲜的芹菜洗净,用盐腌了之后晒干,加入花椒、茴香、丁香、八角、桂皮一起炒过,用来配粥再好不过了。
腌渍嫩姜也很简单,将嫩姜切片,汆烫除去部分辣味,用蜜浸渍,就成了一道小菜。
而农家小炒肉加入青辣椒、红辣椒、蒜苗,就算不吃辣的人也会忍不住多吃几口,十分下饭,不知不觉就会让人吃下好几碗粥。
荣戎吃得很欢快,心想着要是能来碗白饭就更好了。
舒婆娑每样菜都吃了一口,只觉得荣蕙着实有本事,自己那么一说,这丫头就真的做出来了。虽然略欠些火候,不过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夸奖道:“妳真聪明,比我做得还要好。”
有了舒婆娑的称赞,荣蕙觉得比吃了仙丹还受用,喜孜孜地吃着饭。
没多久,饭菜被三人一扫而空。
荣蕙见了满足得不得了,自己烧出来的饭菜被吃光光,是多么大的肯定啊!
她开心地收拾碗筷去洗碗了,虽然辛苦煮饭的是她,收拾善后的也是她,可小丫头一点抱怨也没有,她一心想的是下回还要烧出更好吃的菜给大家吃。
饭后,荣戎扛着锄头下田去了,荣蕙也跟着出门,屋里头剩下舒婆娑一人。
她站起身,松了松肩膀,进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