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瑜涵不是王瑜涵,虽然长相全然不同,但是她的身体里住的肯定是安亚的灵魂。
当这个念头一闪入脑海,谢沛轩忍不住自嘲地勾起了唇角,轻笑出声。
他一定是疯了,脑子里才会窜出这么不可思议的想法。
谢沛轩站在窗前远眺翠绿山景,但绝美景色入得了他的眼却入不了他的心,他的脑袋不断地转着,却怎么也理不出个所以然,只有无尽的茫然和那些可笑的臆测。
他竟然会觉得王瑜涵就是安亚。
真的太怪异了。
难道,是因为他太想念安亚了吗?
“爹地,为什么你有糖果?”
“安柏?”谢沛轩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便看见一张可爱的小脸蛋,一双黑漆漆却亮如星子的眼瞳天真地直望着他。
今年八岁的安柏几乎是安亚的缩小版,他完全承袭了母亲的美貌,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和那浓密得让人欣羡的羽睫,就连脸型也是像极了安亚,若真要挑出像他这个父亲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一对浓浓的眉毛。
而现在那张几乎与安亚有八成相似的小脸正对他漾着微笑,摊开在他面前小小掌心里的,是他随手放到桌上的麦芽糖。
谢沛轩面上的冷漠在看见那张小脸的同时便不由自主地软化了。
“你们怎么把安柏带到医院来了?”他拧着浓眉,有些责难地看了眼站在安柏身后的戴伟,安柏年纪还小,医院对他来说病菌还是多了些,实在是不适让他到这个地方。
“小少爷很担心您的病情,说一定要见您一面。”戴伟解释着。
电话里安柏那软软嫩嫩的童嗓跟他嚷着想念爸爸,他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而且,他也知道总裁很疼这个儿子,虽然因为工作忙碌,没办法天天都准时回家陪孩子吃饭,可是总裁每个礼拜一定有一天的晚上是绝对不安排任何行程,目的就是要陪伴儿子。
因为担任总裁特助,他也见过安柏好几次面,很喜欢这个漂亮又懂事的孩子,所以当他在电话那头撒娇哀求他时,他真的无法拒绝。
再说了,这回因为住院的关系,总裁已经两个星期没回家了,安柏这么久没见到总裁,他想,虽然总裁没主动提起,但肯定也是很想儿子的吧。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自做主张地去接了保姆和安柏过来医院。
安柏的保姆是一名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妇女,谢沛轩一直都喊她刘妈,刘妈和气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看起来就是一个传统的妈妈,自从安亚过世,安柏被接回谢家之后,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安柏。
“是啊,小少爷从前几天就一直念着想见您了。”刘妈揉了揉安柏的头,一脸没辙。
安柏向来乖巧,但这次却难得地拗了起来,天天念着想见父亲,怎么哄都哄不
听,她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只好顺安柏的意,带他到医院来。
谢沛轩闻言,心一软,弯身抱起安柏,认真地望着他,沉声说道:“医院不是小朋友可以来的地方,你应该要乖乖在家里等爹地回去才对。”
他这次住院并没有刻意瞒着安柏,也几乎每天都有打电话回去和安柏说几句话,电话中并没有感觉到安柏有什么异样,真没想到他会突然就闹着想见他。
八岁的安柏比同龄的孩子还要高了些,手长脚长的身形倒是和谢沛轩很相似,不过在谢沛轩这个一百八十几公分的成熟大男人怀里,安柏还是标准的小鬼头一只。
“可是我有点想你了。”安柏微噘着嘴,一脸的委屈和无辜。
谢沛轩蓦地失笑。
有点?应该是很想他吧。
这小子想撒娇却又害羞的别扭个性倒是和他挺相像。
“好吧,来都来了,跟爹地聊聊你最近都学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向来冷面的谢沛轩只有在面对儿子的时候,才会难得展现温柔的一面。他让安柏坐进沙发里,自己则坐在他的身侧陪着。
“爹地也喜欢吃糖吗?”安柏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再次摊开掌心,一双大眼瞅着谢沛轩。
谢沛轩垂眸,看见那小小手掌里的麦芽糖,想起那个给他糖的女人,王瑜涵。
“爹地?”安柏望着莫名开始发愣的父亲,疑惑地出声唤回他的注意力。
“爹地不喜欢吃糖。”谢沛轩回过神,看向那张肖似安亚的小脸蛋,眸色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淡声回道。
“那为什么你有糖,我可以吃吗?”
谢沛轩点点头,替安柏拆了麦芽糖的外包装,追问道:“安柏到学校上学有一段时间了,觉得上学好玩吗?老师都教了你们什么?”
安柏比原订该入学的时间晚了一年才就读,因此他特别关心他的学习状况,虽然他自己并不是很注重成绩的人,但是安亚对于学习这一块却很在意,像当年他们结婚之后,他原本打算大学休学去赚钱养家,结果她竟然气得一星期不愿理他,后来是他答应一定会完成学业,改成半工半读的方式赚钱,她才消了气。
他想若是安亚还在世,肯定会天天陪着安柏写作业。“上学不好玩。”安柏一边吃着糖,一边说。
“不好玩?”
“嗯,不好玩。”安柏重重地点了下头。“为什么不好玩?”
“……”安柏可爱的小脸黯了下来,小嘴里的糖在口腔里左右滚动着,沉默地据紧了唇,就是不开口。
谢沛轩看着他,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怎么猜测商场上敌手心里的想法,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要如何从孩子嘴里挖出孩子不想说的话,这就真的难倒他了。
他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刘妈,刘妈一脸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表情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正想追问刘妈,但安柏脑袋里的话题已经跳开了。
“爹地,你听过鬼故事吗?”
“鬼故事?听过,怎么了吗?”谢沛轩一怔,点点头。“那爹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安柏天真的眼睛直望着他,表情很期待。谢沛轩被他那一脸的期待弄得莫名其妙,这小子的表情明显是在期待他能告诉他,这世上有鬼。
“你希望这个世界上有鬼?”
结果,安柏竟然重重的点头,表情还非常认真。
谢沛轩无言,略带指责的目光瞥向安柏的全天候保姆刘妈。
刘妈无辜地叹了口气,又是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柏,你为什么希望这世界上有鬼?你不会觉得很恐怖、很害怕吗?”谢沛轩决定自己搞清楚这一切。
“我不会害怕啊,如果有鬼的话,说不定死掉的妈咪也会变成鬼,那我就可以和妈咪说话了。”安柏天真的说着。
闻言,谢沛轩怔住了。
“爸爸,我都不记得妈咪有跟我说过什么话。”安柏可爱的小脸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
谢沛轩听得出来,儿子那童稚的嗓音里有对母亲的浓浓思念。
安柏当然不会记得安亚曾经告诉过他几千几百次她是多么的爱他,因为安亚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大。
他甚至连妈咪都还不会喊,安亚就已经离开了他们父子俩。
“上个星期,学校办家长座谈会,小少爷看到别人都有妈妈陪着出席,所以才会……”一直欲言又止的刘妈这会儿总算开口了。
突然间,谢沛轩的心有些酸涩,似乎可以体会安柏的心情了。
如果完全不记得母亲的安柏都如此思念安亚,又何况是记忆里满是安亚的他呢?
半夜,谢沛轩辗转难眠,平静许久的心在今晚特别难受。
今天安柏一离开,他的心就莫名堵得慌,一股早就习以为常到让他几乎感受不到的寂寞,在天一黑之后便凶猛地袭来,措手不及的让他几乎完全无法承受。
睡不着的他出了病房,昏黄的月色下,一个人走到医院那个种了不少植物,一年四季不论何时都绿草如茵的中庭广场,他在一个木椅上落坐,心思忍不住地飘远。
神鬼之说对他而言向来就是无稽之谈,可是安柏那一番言论却莫名地让他的心起了涟漪。
这世上有鬼吗?
安柏说,如果有,他就有机会可以和妈妈说话了。
如果有,如果真的有,那么他也可以有机会和安亚说话。
只要她能化成鬼魂,能来到他的跟前,就算是鬼,他们也都无所畏惧。
其实,他从来就不信这世上有鬼,但今晚他却开始觉得这世上若真的有鬼好像也不错。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是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他没有回头,但已经知道身后的来人是谁了,是那个他明明知道是谁,但又会忍不住错认的那个谁。
呵,他在说些什么?简直是鬼打墙了。谢沛轩暗自好笑地轻扯唇角。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这么有兴致跑到这里来赏月?”王瑜涵没有等他请她坐下,自动自发地在他的身边落坐,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才发现他看的不是月亮。
“你觉得牵牛花漂亮吗?”他问着,那双俊目遥遥地望着远方那爬了一整墙的绿叶,就是没有转头看向身旁的她。
王瑜涵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一墙的绿叶,然后听见他又出声,于是她望向他。
“我的妻子不爱玫瑰也不爱百合,就偏爱这种长在路边,根本没人注意又不值钱的牵牛花。”他说完,迳自笑了,薄唇扬起的弧度完美的让人心醉。
她望着他那被月光衬得异常俊美的侧脸,看见他的神情明显地充满眷恋。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看见他思念安亚的神情让她的心狠狠地揪紧了。
他低喃着:“以前,我们家里也种了好几株牵牛花,她说她很喜欢这种花,因为它有旺盛生命力,不论在多艰难的环境里,它都能生存,她说人就应该像它一样。”
他目光遥望那攀爬了一整个墙面的绿叶,正是牵牛花的叶子。
月夜里,那些紫色小花早已凋落,牵牛花是一种清晨花开傍晚花谢,种子就算落在路边,都会自己找出生存之道的小野花。
他的低喃和神情都让她在瞬间明白一件事。
原来他还爱她。
尽管在他的生活里,她已经死了七年,但至今他的心里还是有她。
她眼眶蓦地发热,胸口发紧,鼻子酸了起来,说不清心中的感觉究竟是开心还是感动多一点。
她忍不住地想将神色悲伤的他拥入怀中,想要安慰他,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是王瑜涵而非安亚,她只能硬生生地抑下那股冲动。
突地,他转头看她。
“你……哭什么?”他怔住,没料到看见的会是这样一双泪眼汪汪的水眸。她被那双好看深邃的黑阵突袭得完全没有防备,也跟着怔住了。
“我今天没骂你也没凶你,你掉什么眼泪?!”他好笑地问道。
“……我、我这不是、不是哭,我只是打哈欠……所以,呃,咳,你也知道打哈欠都会流眼泪的嘛。”她慌乱地抹掉不知何时滑落脸颊的泪水,结巴地解释。
“打哈欠?!”他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为了取信于他,她立刻张开双臂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再打个大哈欠给他看。好吧,他挑了下浓眉,收回放在她脸上的目光,然后又看向那一墙的绿叶。
见他转开视线,她轻吁一口气。
如果他穷追猛打地问她为什么掉泪,那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等他出院,他们之间就会恢复成两条平行线,就算他心里还有安亚,但也没办法改变现在的他有未婚妻的事实。
她在报导里看过那个女孩,是一个笑容很漂亮,让人看起来很舒服,感觉很有气质的一个女孩,和他很般配,而她并不想去破坏他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
“今天安柏来医院看我时,问了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