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起心情,他就跟平常一样,一派轻松的走了过去,“哈罗,美女们。”
A小姐对他一笑,“今天好早喔。”
“是啊。”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乎常一样,“对了,刚那是谁,怎么会让汪经理一起陪着上去?”
“喔,那个,搞丢磁卡的房客啦。”
“房客?”
“怎么突然傻住啦?”B小姐一脸好笑,“饭店有房客,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程郡浩突然觉得喉咙有点乾,“只是她看起来很普通,不像住得起这里的人啊。”
“你这样说就错了,有时候看起来普通的人,一开口就要总统套房,刚刚那位小姐,看起来虽然很朴素,但其实是饭店老董的外孙女,移民美国好多年了,老董想看人,又怕坐飞机。所以让她回来台湾过暑假,六月中就倒来了,要住到九月美国开学才回去。”
老董的外孙女?
回来过暑假?
九月开学才回去?
心中不太希望出现的臆测逐渐成形,
强压抑住内心的山雨欲来,程郡浩谈笑风生的问:“知道她在美国读什么吗?怎么会六月中就学期结束。”
“只知道在艺术大学,什么系就不知道了。”C小姐想了想,“刚刚那个小姐姓夏,老董还有一个姓蓝的外孙女也回来,我之前有问过蓝小姐,她说,因为她们是艺大,期末考就是实际作业,所以比一般科系的学生早一些放假。”
饭店电梯里,程郡浩研究着手中的磁卡——刚刚居然没注意到,浮水印上刻有房号,二三一五。
刚刚饭店的柜台人员还告诉他,佳宁与蓝姓表姊回台湾前,老董亲自挑了两间视野好的房间,并且依照表姊妹的个性稍做了更动,为了避免饭店人员将房间卖出,因此亲自在磁卡上写了名字。
敲了门,他静静的等着。
“哪位?”夏佳宁的声音。然而门却没有开。
他想,她一定是从猫眼看到他,呆住了。
又敲了一次,“开门。”金属门锁碰撞的声音,门拉开了。
她低着头,一脸做错事情的表情。
压抑住内心的怒气,程郡浩递出一直拿在手中的钱包,
“东西掉在车上,我给你送来。”
她伸手接过,低声说:“谢谢。”
看着眼前快缩到地上的小媳妇,他既生气,又困惑。
完全不懂为什么她要骗他。
整个过程他完全像个傻瓜一样,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就连从柯经理口中听到所有员工都要三年资历,也没想过要怀疑她,结果居然是闹剧一场,不但大大伤害了他的信任,也伤害了他的骄傲。原来现在真千金流行装成穷丫头。
他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似的瞪着她,“那天为什么会穿着清洁人员的衣服在男用洗手间里?”
“我……”夏佳宁小声解释,“我跟表姊打赌输了,输的人要打扫宴会厅的洗手间,而且要督导检查过后才算过关……所以……”
“为什么骗我说,现在没有继续念书?”
“……我以为你说现在是那时候……因为我已经放假了,才跟你说没有……”
打赌输了,所以扫洗手间,因为她已经放假了,所以说“现在”没在念书,好,这勉强算是认知差异,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前面两个他都还可以勉强自欺欺人,但最后一个,却关乎他对她的信任。
“不管你出现在男用洗手间,还是告诉我现在没有继续念书,我都可以接受一开始是我误会,但是。”程郡浩望着她,“后来我们有很多相处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佳宁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几分钟过去,眼泪掉了一大堆,却始终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耐心快要用尽。
她有什么好哭的,想哭的人是他吧。
他一直很宝贝她,所以,只要想到她跟自己同年却没能继续念书,他就舍不得,她工作那样辛苦,他更舍不得,员工宿舍八人一间,所以他问她要不要搬到他的公寓,至少住得舒服点。
知道她将来的希望是当美术老师,所以他替她打听了几所比较著名的大学艺术系招生标准。
怕她隔天上班体力不支,所以除非她隔天放假,不然不会在九点后还拖着她约会。
原来他真的白做了好多事,白操了好多心。
“夏佳宁,说话!”
夏佳宁用微肿的眼睛看着他,“我……我怕你生气……”
程郡浩笑了笑,“原来你知道我会生气。”
胸口闷闷的,顿顿的,像被打了一样的难受。
他突然想起国中的时候,有一次因为跟程彤玩积木,结果没时间温习第二堂要考的国文,于是他跟老师说不舒服,在保健室连睡两堂课,跷掉考试,顺便补足昨天不够的睡眠。
回到教室后,老师还一直问他有没有好一些,如果还是不舒服,要不要带他去看医生……
他当时真的差一点就笑出来,因为他根本没有不舒服啊,可是老师紧张的模样真的好好笑——夏佳宁听他说着那些话时,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觉,看着眼前的人为了自己随口说出的话而费尽心思……
像个傻瓜一样……真的是傻瓜。
“你几号回美国?”她低声说:“八月二十八。”
“今天几号?”
“八月十九。”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夏佳宁伸手拉住他,泪眼汪汪的说:“你不要生气……”
“生气?我已经不生气了。”他没力气生气了。
“郡浩……”
“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自己所有的傻瓜行径,你用谎言对待我的心意……我从来没有喜欢谁像喜欢你这样,你说想一起过七夕,所以我放弃了法国建筑讲谈会的资格,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现在想来,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合情理,你从来不喊累,你的手掌很细,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都方便接……你很好……很好……”他拉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们不要联络了,再见。”
程郡浩跟夏佳宁就这样没再见过面。
其实她当时有打电话给他,不过他不想接,后来她亲自送信到程氏楼下,他看也不看直接丢进碎纸机,并且狠狠的交代楼下的接待员,“以后只要看到那位小姐,直接请对方回去。不管她送什么东西来都不用转交,跟她说我出国了。”
吼完,心里依然火得要命——只要想到自己这两个月的傻瓜行径,就很想咆哮一番。
他二十一岁的夏天,居然为了几个谎言而团团转.一下懊恼这个,一下考虑那个,结果这些让他烦恼跟考虑的事情根本完全不存在,最好笑的是,她不到十天就要回美国了.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所有的快乐画面都变成巴掌,一次一次的扬在他的脸上。
他觉得很生气,愤怒中夹杂着被羞辱的情绪。
对,是羞辱——花了好多时间去做她根本不需要的事情,而其实,这不该发生的。
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可以告诉他事实,而是让他像跳梁小丑一样的替她找各家美术系的招生资格,替她打听术科补习老师的时间,甚至翻出自己当年考大学的旧笔记,只希望多少能给她帮助……吼!
越想越郁闷。所幸很快就开学,程郡浩又忙碌起来。
他依然把学年第一当作必取之物,马拉松社团也持续练习,偶尔在校际棒球比赛充充人数,然后交新女朋友。
“晚上能不能送你去看音乐会?我晚上没空,什么?当然有事。”其实没事,他只是纯粹讨厌接接送送。
“明天要不要来我家打网球?想看电影?那你看你的电影吧。我约其他人。”秋高气爽,打网球最适合,他才不想去电影院看那部什么感人热泪的爱情剧,反正看这种电影的结果最后就是女生哭哭啼啼的走出戏院,然后问他一堆电影里出现的纠结问题。
“笔电坏了?我怎么可能会修理。”其实不要太困难的问题他可以解决,但是天气太冷了,不想出门,“我有认识一个工程师,我请他去看一下。”
又恢复当少爷的身份真好。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隔年夏天,夏佳宁从美国寄了卡片过来,扔掉。
第三年的生日卡片,依然是扔掉。
第四年,当他觉得也许可以考虑接受她的道歉时,卡片没有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