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高氏大楼的面前,高学文真是恍如隔世。
其实他跟父亲一直有距离,从小见他一个两个三个女人带回家,即便当时还小,但他已经知道这样不对,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看母亲暗自哭泣,后来,母亲不哭了,他以为母亲好了,长大以后才知道,有种情绪叫做死心。
家里从第一个“阿姨”进来开始,没有过一天安宁,阿姨越来越多,他的异母手足也越来越多,那些女人表面上对他母亲恭敬,对他慈爱,其实都不怀好心,爷爷奶奶不在,讲话必定夹枪带棒,意有所指。
这些,都是高大丰的风流帐。
他跟父亲不亲,即便后来父子联手打遍整个电子产业,还是有距离,他们是有隔阂的父子,也是完美的事业拍档。
诚实来说,高学文没有特别的想见高大丰,但母亲说,父亲想见见他。
所以他来了,为了他的母亲。
母亲这生看似幸运,但其实很贫瘠,丈夫不是她的,儿子也不是她的……但现在他回来当他在生意上展现过人的长才之后,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才终于从“嫁给我是你运气好”变成“辛苦你了”。
他在十几岁时,以为母亲不哭是因为死心,可是当他看到父亲说出“辛苦你了”,母亲那瞬间泛泪的眼,他才明白,不哭是认命,认命不等于死心,即便被伤害成这样,她还是爱着自己的丈夫。
“他说就只是吃顿饭,可是,你如果不愿意,我就跟他说等过年。”
“没关系,你跟他说,明天中午我去公司找他。”简单十七个字,高江月华眼眶又泛泪了。
男人看看手表,十一点五十,现在进去差不多。
他在这之前没进过公司,一楼的柜台不认得他,所幸高大丰的特助已经先行交代,他很顺利的进入电梯。
电梯一开,他很自然的往左走,可没想到秘书课的人员大概看他面生,穿的又不是正式西装,最靠外边的年轻女孩急忙过来挡住他,“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您找哪位?”
“我找高大丰先生。”说完,不忘一笑。
那女孩瞬间被他笑得有点脸红……唉,哪来的花美男,他们这层都是超高阶主管,全部都是年过半百的花白男,突然来个这么养眼的还……慢着,冷静,“不好意思,跟执行长见面要预约。”
“我已经预约了,或者你要再确定一下?”
身为秘书课人员,她当然知道大老板今天要见自己的儿子,可是根据齐特助给的讯息,高公子是个黄毛摇滚人,外貌古怪,言行偏差——虽然是这样,但要她们记得以礼相待。
可是眼前这个人,黑发,气质佳,简单的白色毛料外套展现了身高优势,笑容爽朗,配上好看的眼睛跟笔挺的鼻梁,这根本就是时尚杂志上的男模,哪像齐特助说得那样糟。
“您是……高先生?”
“我是”
女孩有点疑惑,但终究还是领着他朝左边廊底走去,敲了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执行长,高先生来了。”
高大丰就跟那些很久没见他的人反应一样,毫不掩饰的惊愕,但表情却是高兴的,“既然回台湾了,怎么不回家看看?”“家里吵,我不喜欢。”
高大丰一怔,继而笑了出来,“好、好、好。”
学文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虽然没出息,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总是希望哪一天,他能有点成年人的样子,不要什么都闷不吭声,他都不知道多久没听过儿子表示意见了。
头发变回黑色,衣服也中规中矩,这样多好,什么重金属摇滚乐,他若有音乐才华也就罢了,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他只是自欺欺人。
“夏蓝怎么没一起过来?我好久没看到她。”
“她要上课,课表满,没时间。”
高大丰点点头,对媳妇这点他还是满意的,夏蓝那孩子,结婚前课表满,婚后还是一样,努力工作,不像学尔跟学安的老婆,都是才交往没多久就把工作辞了,想办法弄大肚子,嫁进高家后连带九族都想塞进高家企业,简直不像话。
相较之下,夏蓝跟家里虽然不常走动,但在他跟老太太心里,反而都给她比较高的评价,“找一天带她回家吃饭,你奶奶最近腿痛,没法出门,不过她很想你。”
“奶奶怎么知道我回台湾?”
高大丰尴尬——十一月底,妻子跟自己说儿子回来了,恢复得不错,不过想等更好些再回家,大概一个多礼拜前,妻子罕见的发了照片给他,说儿子约她去买衣服,照片中的学文,看起来好极了,表情、眼神,跟以前完全不同,妻子说,大概生死走一遭,有了新的体认。
高大丰看到照片,心里已经很开心,跟学尔吃饭时,脱口而出“你大哥回来了”,学尔告诉母亲锦秀,锦秀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再告诉他,想见孙子。
学尔跟锦秀说,只是单纯闲话家常,但锦秀透露给老太太,却是不安好心,学文一直让人失望,大抵是觉得老太太见了他会更失望,手上的东西就会给学尔多一些。
“我上星期跟学尔吃饭时,稍微提了一下……”说人人到,话才刚刚落下,就有人推门而入,敢这样直接进入而不敲门的人,不会太无礼?“爸,瑞先那边的单子排不上,厂房的电力设备出了问题,在相关单位检查前,不能开工。”高学尔劈里啪啦一串后,才发现还有人,“……大、大哥?”高学文笑了笑当作回答。
他知道自己样子变了很多,不过,他跟母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所以他本来的样子,就是最好认的样子。
午饭跟生意,当然是生产线优先,高大丰立刻问,“我们仓库还有多少货?”“只能撑一个月。”“你跟瑞先说,合约上有写,不管电力有没有问题,他们都要准时供货。”“go”
“瑞先?”高学文突然开口,“做面板的那个瑞先?”高大丰颇惊讶,“怎么,你知道?”
“无法动工就是无法动工,逼他们也是无法动工,他们交不出货,固然违约要赔偿我们,但我们对外面的商誉却也是赔进去了,只要有跳单的纪录,以后要接大单,恐怕也就不容易,不划算。”“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瑞先的压力固然要给,但我们自己也要准备,这几年金砖四国崛起,印度什么样的工厂都有,瑞先的规格只是小意思,派人去联络,多找几家一起加开夜间生产线,半个月后集货,海运到台湾,无论瑞先能不能跟我们交代,我们都可以跟自己的厂商交代。”高大丰笑了,就说,学文是最像他的,学文小时候很聪明,对生意也有兴趣,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评估出孰轻孰重。
他原本也是打算如此,只是学尔能交代的事情不多,所以只让他去回瑞先,印度的事情他预备交代给齐特助。
“爸,你下午有没有什么会议?”
“不是很重要。”
“那不如我们回家去看奶奶吧。”今天是周五,那几个女人有参加一个仅限富太太参加的装模作样义工团,整天不会在。
高大丰想想也好,那几个女人总是不懂什么时候应该闭嘴,打扰老太太,又让儿子不高兴,能避开对大家都好。
当下午餐也不吃了,吩咐齐特助改了会议时间,便让司机载他们回家。
老太太看到最爱的长孙,自然十分高兴,饭量都比平常大,拉着他说了好久的话。
饭后闲聊时间,在听了儿子说起瑞先事件之后,更是忍不住直笑,“学文真的比学尔、学安聪明太多,你的五官跟你爸一点都不像,但个性是最像的。”高大丰也笑了起来,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学尔、学安很积极,但却平庸无脑,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出事情时永远不会想办法,只会问“该怎么办”,他还想问这两个都想继承公司的儿子,你们什么都不会,我该怎么办?
学雅、学俐还在念书,但就凭她们念的那个学校跟那个成绩,他也没什么好指望,学文从来不过问生意,今天却让他惊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好像后继有人。
“学文。”高奶奶拍着他的手,“去公司帮你爸吧,一来,你两个弟弟实在不行,二来,奶奶也比较中意你。”
高学文笑了,奶奶始终非常疼爱他,不管他做了什么,对她来说,自己都是无可取代的唯一存在。
高大丰的眼中也有着期待。
“我不从基层做起,一般的管理职我也不要。”高大丰大笑出来,“好好好,你替我去印度走一趟,公司还没有副总栽,以后,你就是公司的副总裁。”
“副总裁?”
“是,名片已经印好了,我明天早上就去印度。”拿过高学文递给自己的名片,夏蓝看了又看,头衔、名字、电话、电子信箱,右下最后一行是他助理的联络方式,真的是非常有重量的一张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