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府大厅,原本敞开的雕花木门全然紧阖,透露着紧绷诡谲的气氛。
厅上,坐了数人,却是静得只听得到各人的呼吸声。
他们脸上的神情复杂不一,有惊惧、有怀疑、还有几不可见的欣喜,最显而易见的,是不可置信,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他,坐在紫檀木椅上,经过梳洗和换装,一身脏乱已然除去,长发并末绾起,只是随意束在脑后,落腮胡刮了干净,露出刚毅的下颚线条,虽然不像初现时那般落拓吓人,但少了发须的遮蔽缓和,森冷狂霸的气势毫不掩饰地往外燎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剽悍野性。
即使沉默,壮硕魁梧的体格依然充满存在感,他无视于众人投注的打量视线,大手抓起桌上的桂花糕,整块塞进嘴里,而后端起一旁的茶盏,直接一口饮尽,手口不停,转瞬间把茶点扫了干净。
那粗鲁的吃相,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阎逸,朝他猛使眼色,要他出来主导大局。
阎逸瞪大了眼,开什么玩笑?!要他跟这个危险人物打交道?身穿华服的微胖身躯直往椅内缩,养尊处优的白嫩面容上满是畏惧和不知所措,完全不见一名当家该有的沉稳气势。
一旁双鬓微白的阎央看儿子这样,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他这不学无术的儿子只会恃强凌弱,一旦遇到比他强的人,就成了缩头乌龟,一点儿也担不了事。他气自己养出这样的儿子,却又莫可奈何。
“逸儿,再派人送些东西上来。”阎央清了清喉咙,打破僵局。“这位壮士可能是饿了。”
“壮士?”那称谓让男人微眯了眸子,冷冽的眼芒射向他。“我应该是要叫你——叔父吧?用壮士来叫自己的侄子,不会太见外了吗?”
阎央心一凛,即使是见过世面,被他这么冷眼一扫,也忍不住背脊发寒。
“这一点,我们觉得还是需要再商讨商讨……”他勉强笑道,说得很婉转。毕竟,这不是件小事……”
“有这块牌还不足以证明?”男人冷冷打断他的话,扯下那块铁片高举。“当年,它跟着我一起失踪,除了阎逍,还有谁拿得出来?”
盯着那块铁片,阎央哑口无言,就是它,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阎家早年以镖局起家,老祖宗以一人一骑打下江山,这个铁片,是老祖宗第一趟护镖时装于马辔上的铁环扣,老祖宗取下它,世代相传,成了信物,要他们莫忘当年披荆斩棘的艰辛,守成知足。
怕它锈腐,先代当家将铁片拿去打磨做了处理,时间越久,铁片的色泽越黑,非一般铁环扣可以顶冒,那男人手上的铁片,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当家令牌。
失踪的当家回来,他们当然喜出望外,偏偏……阎央眉头拧得死紧,眼一瞥,已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打量——
若细看,会发现男人的五官轮廓依稀带有阎逍的影子,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是阎家血脉特有的表征,但那双过于锐利阴暗的眸神,却又如此陌生,衬上那严峻紧抿的唇和黝黑的肤色,完全毁了该有的俊美线条。
这男人身形高大,而当年的阎逍虽高,却是颀长精瘦,若说是时间改变了形貌,倒也无可厚非,可阎逍是俊雅有礼的孩子,脸上总带着淡笑,让人如沐春风,而眼前这人,却是粗犷霸气,让人望之生畏,不敢造次。
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和他们记忆中的阎逍完全判若两人!
“但……”阎央深吸口气,嗫嚅开口。“若你能再多说一些之前在家里的事,和这五年来的经历,我们也会、会……更能信服……”
“我刚说得还不清楚吗?”男人讥诮扬唇,冷睨着他。“我全忘了,我只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是阎记的当家,其余的,我全忘了。”
阎央头痛拧眉,这一点,是最最让他们棘手的。如果他能交代这五年的去向,说得合情合理,解开疑点,就算外型、个性变了又如何?他们依然会张开双臂欢迎他的归来。结果,却是——忘了,就这两个字,打回一切。
“爹,他是假的啦!”阎逸凑过来,抑低声道。“我们把铁片抢回来,然后把他送到官府去。”语音方落,他立刻感到背后一刺,一回头,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正盯着他瞧,阎逸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又缩回自己的位置。
“别胡说。”对于儿子轻率的提议,阎央不悦轻斥。
祖传的当家令牌固然重要,但持有它的人,才是他所在意的。若他真是阎逍呢?原以为凶多吉少的他好不容易历劫归来,他怎么可能再度让他流浪在外?
男人神情默然地看着这一幕,幽深的眸子让人读不出思绪,却是将在场众人的举止心思尽收眼底,阎央的犹豫,阎逸的抗拒,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唇畔噙着冷笑,轻松地靠向椅背,气定神闲的模样,仿彿他们所要定论的无关他的生死。
阎央为难地看看儿子,再看向其他人,心里感到既失望又难过。儿子无用,而其他人只是些远房亲戚,根本帮不上忙,这一切,还是得靠他自己来处理。
若说这人是冒牌货,那块令牌和相似的容貌又让人不得不信;但若要承认他是阎逍,疑点又多到让他无法说服自己。似是若非的情况,让他不敢随便下定论。
要是阎逍在就好了,他心思细腻,沉稳聪颖,定能轻易判断出真假,可偏偏此时,他寄托希望的对象,却成了端赖判定的当事人,他又该怎么办?
阎央一番挣扎,最后,叹了口气,望着他,诚挚说道:“我的兄嫂去世得早,逍儿等于是我一手带大,如果他能平安归来,我比谁都还要高兴。但,我也绝不容许有人冒他的名来招摇撞骗。”
那些话,让男人冷漠平静的眸心有了一丝的撼动,只一瞬间,随即隐去。他缓缓抬眸,视线掠过众人,最后落在阎央身上。
须臾,他沉声开口:“我记得,有次你带我打猎时,被我用弓划伤了胸口。”
阎央闻言浑身一震,连唇都忍不住颤抖。那是阎逍三岁时的事,怕兄长知道会害阎逍被罚,这件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还有呢?你还记得什么?”他猛然起身,着急追问。
那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众人,阎逸上前拉他。“爹,他胡诌的,你别信啊!”
“走开!”阎央却一把将他推开,冲到男人面前,握住他的肩头。“你还记得什么?快说啊!”
望着阎央那眼眶已然泛红的激动面容,男人面无表情,置于扶手的大掌却悄悄握紧。
他还记得,蓝天白云下,好动的小男孩兴奋挥舞手中的弓,结果划伤后头的叔父,鲜红渗出的血,吓得他哭了。叔父却不以为意地拭去血迹,笑着安慰他,说这是他和他之间的小秘密。
他还记得,父母在他五岁时因病接连过世,叔父待他有如己出,甚至公正无私地推举他成为当家。
然而,这五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足以将过往全数崩毁。
“我不记得了。”抹去脑海里的画面,他淡然应道。
阎央怔住,看着他,泪流了下来。“逍儿,你回来了,总算回来了!”他倏地哭喊,用力抱住他。“这些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受了多少苦啊……”
这一喊,等于是确定了他的身分。厅上的人脸色大变,其中最震惊的,算是地位岌岌可危的阎逸。正主儿回来,当家的位置哪还轮得到他坐?
四周一片静默,只有阎央的啜泣声一下一下地响起,过了会儿,有人开口劝道:“阎老,这事不是儿戏,你要不要再琢磨琢磨?”
虽说一票人都是没有影响力的家族支脉,但他们的生计全仰赖阎记维持,要是让个来路不明的混混接手,他们说什么也不服。
“他说的那件事只有我和阎逍知道,别人不可能假冒。”阎央抹去眼泪,大声驳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用我的生命担保,他是逍儿没错!”
走到厅外的朱履月正好听到这句话,心口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相公真的回来了?他没死,他没死……直至此时,慢了数拍的喜悦才缓缓填满了心扉。
他变了吗?是否还是像之前一样温柔?他忘了一切,在看到她时,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望向紧闭的门,想到和她拜堂成亲的良人就在里头,既觉期待又带点忐忑不安,惹得她的心一片慌乱。
领在前头的徐士维也听到了,他愤恨咬牙,表情显得有些阴狠。回来又如何?一个失了忆的人,怕什么?!
“记住我说的。”他回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举手在门上轻敲。“夫人带到。”他禀报,将门推开。
朱履月心跳得更急了。镇定点,她要给他一个笑颜,这是她当初应允过自己的,只是迟了五年……她深吸口气,迈步踏进——
大厅里因门窗紧闭而有些光线不足,和室外的明亮形成落差,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她轻眨美眸,试着搜寻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却被坐于窗边的男人攫住了视线。
不同于长辈们并坐连成一线,他独自坐在那儿,像和他们对峙,魁梧精实的体格如山,散发着狂肆不羁的气焰,即使身上穿着文人服饰,都无法缓和分毫,反而更加彰显出他与文质温和之间的难容与冲突。
仿彿意识到她在看他,锐利如鹰的目光朝她扫来。朱履月一惊,连忙敛回视线,微微窘红了脸。她在做什么?她该专注寻找她的夫君,怎能盯着一个陌生男人出神?
“履月,你总算来了。”看到她,阎央喜道,赶紧起身带她来到阎逍面前。“逍儿,这是你的妻子朱履月,你记得吗?”
是……他?朱履月倒抽一口冷气,檀口微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阎逍朝她睇去,看出她眼中的惊讶和惶然,唇畔扬起嘲讽的笑,眼神却依然冷凛,用几乎将人穿透的凌厉视线,毫不掩饰地、缓慢地将她从头到脚来回打量。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记不太清楚她的模样,直到现在再遇,那羞怯柔弱的形象,才又重回脑海。这无辜的神态,是否为真?他所遇到的事,是否与她有关?
那注视,像在审视,更像在凌迟。朱履月难以呼吸,只觉自己犹如被盯上的猎物,紧锁在他的目光之下,无法逃开。
以前的他,也会直视着她,但眼神自然和善;而这人,却是霸道强悍地望进她的心坎,不容抗拒。怎么可能?他和记忆中卓尔俊雅的他完全不同!
阎逍的沉默下语,让气氛变得尴尬。见状况陷入胶着,阎央赶紧出来打圆场。
“逍儿,这些年,履月一直待在阎家等着你回来,这份心真的很难得。她等了五年,皇天不负苦心人呐!”知道履月定是吓呆了,阎央帮着侄媳说话。
当年,其他人都说她不祥,坚持下休书,他也是赞成休妻的意见,却是因为不忍心看一个才十五岁的年轻姑娘,就这么跟着赔上一生。天可怜见,逍儿终于回来了,这对年少夫妻总算可以团聚了。
“这些年来,阎逸不也一直住在这儿?”岂料,阎逍不但没有欣慰颔首,反而沉声笑了起来,黑眸里却一点笑意也无。
日前他回到京城,并未直接踏进阎记,而是蛰伏着,四处搜集消息。这期间,他听了不少关于阎记的事,其中,也少不了关于她的事。叔嫂同住一宅,两人年纪相当,一个芳心寂寞,一个至今未娶,之间的发展,是可以想见的。
那意有所指的隐喻,让阎央脸色乍变。阎逍失忆,会知道这些事,定是从外头听来的,经过渲染的谣言还少得了吗?
“逍儿,你千万别乱想。”他急忙解释。“逸儿纯粹是为了方便处理事务才会搬回主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那时儿子说要搬进主宅,他也觉得不妥,但想到履月一个弱女子怎么掌管得了整个家,加上阎逸的再三保证,衡量之后,他只好答应。他以为,依阎逍的个性,应该不会被这无谓的小事困惑,没想到,他却真的想偏了。
“是吗?”阎逍挑眉,轻松放缓的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冷峻寒意。
“就是啊,大家纯粹都是为了阎家好,你就别再想了。”其他长辈的说词就保留了些,甚至有点暗示他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没住这儿,不晓得里头发生什么事,但凭人之常情推论,加上坊间的传闻,没人相信朱履月的清白。
这不是愈描愈黑吗?阎央又急又气,连忙拉来儿子。“逸儿,快跟堂哥说明你和堂嫂之间是怎么相处的,说啊!”
“这……”阎逸一脸尴尬,朝一旁的徐士维看去,见他拚命使眼色要他别说,他心一横,当起了没嘴葫芦。
不然他能说什么?说他虐待堂嫂把她赶到别院去?这事他没让父亲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不打自招?他倒还宁可让阎逍误会,这样阎逍就会疏离朱履月,他的恶行也不会被发现。
“逸儿,你在支吾什么?!”那犹似作贼心虚的模样,让向来温和的阎央气得差点打下去。
当初他怕被人传言阎逍一失踪,他们父子就迫不及待想取回阎家财产,所以他依然留在家中,只让阎逸过来,早知道他就跟着一起搬回主宅,也不会落到这种难以解释的地步。
“阎老,你别急,大家都懂的……”
霎时间,整个大厅闹哄哄的,阎央骂,阎逸抗拒,还有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解释,乱成一片。
朱履月不解地眨着眼,不懂他们在慌些什么,心思单纯的她浑然不觉事情的症结点在她身上。
他很介意阎逸搬到主宅吗?再叫阎逸搬回他家不就好了吗?她悄悄睇向阎逍,却见方才直勾勾盯着她瞧的人,如今看也不看她一眼。她轻轻咬唇,心头好茫然,刚成亲时的不安,隔了五年,又整个扑了上来。
看到因他简单几句即起的乱象,阎逍只觉可笑。他不在乎她跟了谁,他只想知道,是谁害了他,而她,是否有分。
“全都别吵了。”阎逍拧眉沉声道,不曾微扬的语调,成功堵住众人的口。“过去的事我不想管,谁能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我马上叫阎逸搬离主宅。”阎央推了儿子一把。“还不快去打包行囊?今天马上给我搬回家!”
阎逸一脸怒色,转身往门口走去。“士维,来帮我!”一声大喝,把徐士维也叫了去。
目送他们离去,阎逍把视线调回。
“那当家的位置呢?”这是他最在意的,夺回他所失去的,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找出元凶。
“当然是交还给你。”以为已死的他终于回来,阎央欣慰微笑,但忆起他失亿的状况,又忍不住叹气。
“好,既然已经确认我的身分,各位可以请回了。”阎逍视线冷冷扫过其他人,直接下逐客令。“请不要忘记,从今天起,阎记当家已经易主。”
“是的,请回吧,劳烦诸位了。”气他们刚刚扯后腿,阎央也没多作婉留。
一群人没有理由再待下来,只得讪讪离开。
“逍儿,能盼到你平安归来,我也有脸去见大哥大嫂了。”阎央低叹,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我会去找大夫,看能不能早日把你的失忆治好,你别担……”
“我要到铺子去,我想快点进入状况。”对他的关怀置若罔闻,阎逍毫不客气地截断,说的是肯定句,而非征询。
阎央愣了下,阎逍向来敬他如父,不曾对他失礼,更别说是打断他的话。也难怪,他不记得他了……他同情地看了旁边不知所措的朱履月一眼。自小看逍儿长大的他,都觉得难以接受了,何况是成亲才短短数日就和他分开的她?
“你别急,就算记得以前的事,离开这么久,也是要再重新熟悉,更何况是全忘了?这些日子,先由逸儿辅佐你,他现在正忙着整理东西,你先和履月聊聊吧。”阎央起身,想让他们小俩口独处。“等阎逸弄好,我再带他来找你。”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他快步走出大厅。
门一关上,原本宽阔的厅堂,顿时变得狭隘起来,他无形的气势压迫着她,朱履月慌得几乎停了心跳,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阎逍朝她一睨,那文静柔弱的模样,让他心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这五年来,他的心口被猜疑和愤怒填满,压根儿忘了她的存在。
“为什么不回朱家?”他没想到她居然还留着,有她跟在身旁,是种阻碍。
这句话,一点也不像称赞,反而像是在指责。朱履月脸色发白,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既然已经过门,我就不是朱家的人了。”她强定心神,握拳支撑自己说完这些话。
“这五年来,你一直住在主屋?”没对她的回答给予评论,阎逍冒出一句。
朱履月迟疑了下,轻轻点头。徐掌柜的叮咛言犹在耳,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种会在背后搬弄是非的人。都过去了,她也就不介意了。
她没发现,她的回答让阎逍的眸色沉凝了些。
“阎逸也住在主屋?”他又问,原就淡漠的语调变得更加冷冽。
“嗯。”朱履月不疑有他,直接点头,却突然掩唇,偷偷瞧他一眼。槽了,他应该不会问她阎逸住哪间房吧?这些年她完全没踏进主屋,根本不晓得他住哪儿。
心虚的神态看在他的眼里,成了另一种涵义。阎逍下颚绷紧,不知该为她的愚蠢失言感到嗤笑,还是该为谣言获得证实感到愤怒。
她的外表,除了增添成熟,气质一如当年清灵,然而,真实的她,却是做出苟且之事。这世上,有多少人、多少事是可以相信的?
就如同当年的他,以为自己幸福圆满,掌握了所有,结果却是有人在背后设计,将他拉入永劫不复的万丈深渊。上天垂怜,他爬出来了,这惨痛的教训教会了他,永远别轻易相信事情的表象!
他的沉默不语,让朱履月掌心指尖整个发冷。徐掌柜带她过来前,还特地找来婢女帮她梳妆换衣,他应该不会发现的。想起自己变得粗糙的手,她悄悄缩握成拳,隐于袖下。
突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朱履月抬头,眼前空无一人的情景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眸子,看看敞开的门,再看向他刚刚坐的位置,半晌反应不过来。
他……离开了?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丢下她?
朱履月咬唇,复杂的情绪盈满胸口。为什么见了他,她却比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时,感觉更不开心了呢?
他的笑容哪里去了?他的温和哪里去了?为什么经过五年的时间,他再回来这里,竟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怕他,以前的他让她觉得害羞,现在的他,却让她觉得好害怕……
亿起晚上必须和他同榻共枕,她闭起了眼,羽睫因害怕而微微轻颤。
她不该这么想,但她……忍不住希望……他没回来……她用力咬唇,咬得发疼,不让那丑恶的念头浮上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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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阎逸一回到寝房,立刻抱头惊慌来回踱步。“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徐士维厉声吼回,气焰高张的强悍姿态,完全没有一名掌柜在主子面前应有的卑躬。“都是你!要是当初你听我的话杀了他,会有这种纰漏出现吗?妇人之仁,被你害死了!”
“他是我堂哥,杀了他,我死去的伯父一定不会放我干休的……”阎逸为难地拧眉,过去握住他的手。“士维……现在怎么办?”
“干我什么事?”徐士维用力甩开他的手,生气地扭过身子。
“别生气了嘛……”阎逸锲而不舍地揽住他的肩,柔声细语,像在哄着闹别扭的情人。“我也是因为想给你过好日子,才抢下当家这个位置,你要是不理我,我做的这事不就都白费了?”
徐士维怒瞪着他,心里几经衡量,勉强抑下怒气。阎逸是个无用的废人,要不是有他在旁边教,可能连野心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晓得。
原以为巴上他,可以得到一生荣华富贵,没想到再严密的计划竟然有了漏洞。早知道就瞒着他,暗中弄死阎逍算了!
“总之,我会先派人去探探消息,他们收了那么多银两,不该还让人跑回来。”徐士维叹气,像个小女人似地靠在他的肩头。
见他没那么生气,阎逸咧了嘴笑。“幸好他什么都忘了,搞不好他连怎么管阎记都忘了,我们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担心。”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假装的?”徐士维抬头瞪他,一把火又上来了。“什么事都忘了,就只记得自己是当家,记得怎么找回京城?我才不相信有这么简单的事!”那男人的眼,让他浑身发毛,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顺利。
“他不会知道是谁害他的吧?”想到做过的坏事可能会被发现,阎逸又吓得跳脚。“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点!”徐士维气得大骂。“姑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不能自己露了马脚!”
“好啦……”阎逸可怜兮兮地应道,拉住他的袖子。“我搬回去之后,就不能再每天和你在一起,不然你跟我一起回我家好了……”
之前他藉由公事的名义,把徐士维叫来主宅住,现在当家换人,想到和士维朝夕相处的人换成了阎逍,他好呕。
“你是想搞得人尽皆知不成?”徐士维怒道,见他不悦板起脸,怕坏事,只好耐着性子安抚他。“为了我们的将来,忍着点,先避避风头,我们能让他消失五年,当然也能再让他消失一辈子。”
怕这一搬离,两人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阎逸手朝他揽去。“趁这机会,再让我和你温存一次……”
“逸儿,”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他们。“整理得怎么样了?”
“真是杀风景!”阎逸低声啐道。从小爹就疼阎逍,对他只有批评和责骂,他都不禁要怀疑谁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
“听话。”徐士维安抚他,和他拉开安全的距离。“别让人起疑。”
阎逸一脸不高兴,扬声朝外大喊:“东西那么多哪里整理得完?你也站在我的立场想想吧!”
“来、来、来,爹来帮你。”阎央推门走进,一捋衣袖上前帮忙。
徐士维退至一旁,盯着头发花白的阎央,眼中闪过一抹阴狠。要不是他极力保证,阎逍也不会轻易取回他的地位。
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让他后悔今天保侄子不保自己亲儿的愚蠢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