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晋棠、杨玄在孟均、聿宽及一干奴仆随侍下,一路来到碧水阁,甫来到门口——
“我不要,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呜呜呜——”
屋里突然传出杨苓珊的凄厉哭喊声。
杨玄快步走进去,朱晋棠却是不疾不徐的进屋,孟均、聿宽等人则在门口止步。
杨玄、朱晋棠一前一后穿过花厅,经过珠帘,进到内室。但床前纱帘已落下,看不到床上的杨苓珊。
百合跟小喜脸色惨白的紧揪着纱帘,眼神防备的看着坐在前方的丁乐乐。
一旁,梁侑聪师徒的脸色都很难看,但一见朱晋棠跟杨玄走进,立即要行礼。
两人同时摇头,示意免礼,而背对着的丁乐乐也在这时起身回头,正好与朱晋棠的目光对上。
他的黑眸仍带着一贯的漠然,但丁乐乐就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是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时间长了点,多了抹打量吗?
四目胶着,朱晋棠黑阵波澜不兴,丁乐乐却被看得头皮发麻,她连忙转移视线,落在他身旁那一身官服的中年男子身上。
察觉她的目光,朱晋棠旋即开口,“这是相爷,杨姑娘的父亲。”
闻言,丁乐乐连忙向他行礼。
“爹来了,恕女儿无法下床迎接,王爷,丁大夫的药让我的脸变得好可怕,我不想让您看见。”纱帐内,杨苓珊硬咽的啜泣声又起。
丁乐乐双手捣住耳朵,摆明了不想听这虚伪的哭声。
朱晋棠看着丁乐乐,不得不承认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很俏皮也很吸引人,就连第一次见到她的杨玄,也对她的天仙容貌和灵动气质感到惊系。
此时,又见丁乐乐笑咪咪的捣着耳朵,再度向杨玄抱歉般的行礼,他竟不由自主的朝她微笑。
丁乐乐这时放下双手,向他开口解释,“相爷,我说您这女儿真的听不懂人话耶,我刚刚被叫来时已经告诉她,让毒适时的往脸上发,不出半个月就会退了,可她——”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为什么你来看之后就变这样?!”杨苓珊又一次哭叫。
丁乐乐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向屋里的人解释,“我从过往的病历看来,大夫们会抑制毒性往杨姑娘的脸上走,是应杨姑娘的要求,但累积体内的毒不让它找个出口发出也违反常理,要知道,血液是全身流通的,”丁乐乐一脸无辜的看着神情仍然淡漠的朱晋棠,“再说了,我所开的药膳是梁老太医跟鲷鱼兄都检视过的。”
“那是我与恩师没料到你心思这么多,累计多日的药膳竟能诱发毒素,毁了杨姑娘的脸!”魏渔向咬牙低吼,他怒不可遏,对她一日日鲷鱼兄的喊,早已无力更正。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毒攻毒啊,这很难理解吗?罢了。”丁乐乐一副她已仁尽义至的解释过了,不爱听或听不懂的她也无能为力。
见魏渔向还有意见,她不耐的挥挥手,转过身,对着纱帐后方的杨苓珊道:“言归正传,杨姑娘,你忍耐点,熬过这几天你就知道了,还有体内的馀毒也得排出,还要“杀菌”——”
她继而解释所谓的“杀菌”,指的就是将身上不好的毒素杀死,方法很天然,每天晨起、午后走到屋外,晒两次太阳,一次一个时辰。
“我这身子愈来愈虚弱,还要我顶着这张可怕的脸出去丢人?!爹,王爷,你们看看,丁大夫把我治成这样!”
杨苓珊倏地一把拉开绣花纱帐,让自己暴露于众人眼中,为了得到朱晋棠的怜惜,她梨花带泪,可怜兮兮的凝视着他。
见状,朱晋棠黑眸倏地一眯,同时,一声声抽气声陡起。
有这么蠢的吗?丁乐乐好同情杨苓珊。她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一张脸红疹凸出的像癞虾蟆的皮肤一样,那模样已够可怕了,还故作委屈可怜,实在太恶心,瞧瞧,连当父亲的相爷都别开脸了。
“杨姑娘,好心提醒你,你都满脸红豆花了,还睁着泪眼装可怜,很吓人耶。”丁乐乐俯身,在她耳畔低低的说着,再搓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证明。
杨荟珊脸色刷地一白,怔怔的瞪着早已转开目光的朱晋棠,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父亲,再看向一脸同情又不忍直视的魏渔向,连梁侑聪也是头低低的,小喜跟百合更是明显不敢看她,还面露惧色。
“唉——苓珊,爹还有事要办,王爷和梁老太医都在这里,爹很放心,爹过阵子再来看你。”杨玄说完,向朱晋棠行个礼,先举步走人。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还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变成这副满脸红疼的恶心容貌,他也觉得颜面尽失。
杨苓珊并没有错过父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嫌恶,她羞窘欲死,袖子内的手陡地握拳,想再开口扳回一城,没想到——
“杨姑娘就好好配合丁大夫治疗。”
朱晋棠说完话,也往门口走,屋内几人连忙恭送。
床榻上,杨苓珊的头垂得更低,她眼前发黑,快要不能呼吸。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一旁,梁侑聪正在向她刀念丁乐乐用药太急,再多的杨苓珊也听不进了,魏渔向又说了什么安慰的话,她也听不到,她只知道她恨死丁乐乐了!
梁侑聪跟魏渔向也发觉他们说得那么多,杨苓珊竟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后,齐齐看向罪魁祸首,却见丁乐乐好整以暇的坐着喝茶,相当优闲。
梁侑聪对丁乐乐总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她太有主见,伶牙俐齿,连他也说不过她。他示意丁乐乐跟着一起出去,让杨苓珊休息,她却亮出一口贝齿,站起身,以手势示意他们先行,她还有话要跟杨荟珊说。
魏渔向不想走,但还是在恩师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人。
室内安静下来了,丁乐乐再看向小喜跟百合,要她们也出去,但两人视而不见。她们的主子又不是她。
“不走?我现在就去跟王爷说,相府的两个丫鬟竟比我这王爷钦点进王府的大夫还要尊贵,连叫她们出去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一听,脸色刷地一白,急急的低头退了出去。
丁乐乐哼了一声,看着她们将房门也带上后,再回过头来,就见杨苓珊仍低着头,但双手紧紧揪着被褥,泄露出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哼,叫你再装!她是大夫,可不是无害的小白花。丁乐乐笑咪咪的在一旁坐下,“杨姑娘,自作孽,不可活,你的毒再不解,你的男人我就先要了,王妃啊,听来真不错。”
杨苓珊强忍着怒火,佯装柔弱的看着脸上绽放出一朵甜美笑靥的丁乐乐,那如凝脂般的肌肤在此时更令她妒嫉,“我不懂丁大夫在说什么?”
“不懂,我便说的再清楚一点,咳咳。”她先清清喉咙,“我呢,在替你解了毒后,就能跟王爷要三个愿望,我就一次用完用满,叫王爷娶我用一个,一定要让我生娃儿又是一个,第三个,就是要生到三个、不对,在生满十个娃儿以前,不淮跟别的女人嘿休——”啊,道是异世语言。她很快更正,“不淮有侧妃、小妾、通房丫头什么的,懂了吗?”
十个?!怀胎连生也要十年,这女人来替她治病原来存有这样的心思,真不要脸!“你、你是什么身分,敢存有这样的心思?!”
“小家碧玉的死老百姓身分,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思,反正你我半斤八两,你死赖在这,不也是为了当晋王妃?”丁乐乐话说得直白。
所以她是故意整她,才把她的脸弄成这样?!杨苓珊恨恨的想着。
见杨苓珊在气头上,丁乐乐再接再厉的道:“气我萝?我还没说完呢。这世上没人能治好你的病,是因为有人解了,你便让梁老太医再加点毒,好维持你的中毒状态。你把大家耍得团团转,但我脑子很清楚,要耍人大家一起耍,反正你是不会让自己死掉的。”这一席话其实有某部分是丁乐乐的推测而已。
杨苓珊心惊胆颤的看着她那双既纯净又狡黠的明亮双眸,一双手将被褥掐得死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打死她也不会承认丁乐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为何她会这么清楚?梁侑聪不可能说的。
“听不懂?太可惜了。你知道吗?我是在智者堆里长大的,所以我所思所想,与你眼中所见的年纪是不符的。”丁乐乐笑得好不得意。
有个来自异世界灵魂的人当师父,再加上身边来自三教九流的叔伯阿姨等等,从小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她脑袋装的计策可比这年纪的少女不知要高出多少呢。
“总之,杨姑娘你那点坏心机,我随便都能看透,但我这个人就是善良,给你一个月时间,好好配合我的诊治方式,然后滚出王府,我则妥妥的向王爷讨三个愿望,不然,我一状告到王爷那里去,你就后悔莫及了。”她说。
拿王爷来吓她?哼,梁侑聪还是她的人呢,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真以为她的话比梁侑聪要来得让朱晋棠信服?
杨苓珊在心里冷嗤,说的话却很委屈,“我真的不知道丁大夫到底听到什么流言蜚语,竟对我有这么大的误会。”
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吧?也罢,她已给过机会,她不领情就算了。
“好,你不承认我也没辙,反正等我医好你,你再不愿出府也得离开。”
“王爷,我在窗外偷偷看了一眼,杨姑娘那张脸是真毁了,丁大夫这是真治病还是故意的?”
朱晋棠看了孟均一眼,再看向沉默的跟在身后的聿宽。
聿宽明白,主子这是要他发表意见,“小的佩服丁大夫。”
朱晋棠嘴角一勾。回想丁乐乐那直言不讳的样子,眸中盈满了笑意,言行直率又大胆,不管在他面前还是相爷面前,皆是如此,他发觉自己并不讨厌她,相反的,对她还起了一丝欣赏,至少,她医治杨苓姗的方法他是真的欣赏。
“孟均,备马车。”
“唉——是。”孟均没敢追问,不免有些失落。
蓝天下,京城繁华,店铺林立,孟均与聿宽驾着马车奔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
半晌后,马车在皇宫大门前停下。
朱晋棠直接进宫,孟均及聿宽随侍,三人经过重重拱门回廊,沿途遇多名宫娥太监行礼,女眷们在见到他俊美的容貌时,虽不敢直视,但一旦人走远了,却是个个抬头,面带羞涩的目送。
尽管感受到一路的注目礼,朱晋棠仍一路面无表情的来到东宫的花园亭台,亭台内,朱晋仁正静静的啜着好茶,后方站着两名宫娥、两名太监。
朱晋棠让孟均、聿宽留在十步远,一人拾阶上了亭台。
早有人通知他晋王的到来,所以朱晋仁脸上无任何一丝惊讶。
他回头吩咐一下,两名宫娥立即上前为晋王倒了杯茶,再行礼后,与太监们双双退出亭台外。
亭台内,朱晋仁微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朱晋棠,“皇弟是进宫看父皇和凌妃娘娘,再顺道过来皇兄这里看看的?”
朱晋棠直视着他,“今日,皇弟是特地来拜访皇兄,父皇跟母妃都不知道皇弟进宫。”
他勾起嘴角一笑,“皇弟日理万机,竟专程来访?”
“皇兄昨晚又特地派人到晋王府让皇弟跟王府侍卫们练练手,皇弟就算日理万机也该前来感谢。”朱晋棠俊美的脸上不见波澜,嘴角却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意。
朱晋仁看着那张比自己更为出色的容颜,又见那一抹笑,更觉刺眼,但他仍是克制内心的忿恨与不平,虚伪一笑,“皇弟这话真令皇兄伤心,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如何,不知有多少人在关心,又有多少人希望我们兄弟阋墙,皇弟不该每每有刺客入府,就来伤皇兄的心。”
朱晋棠也没要他承认,反正事实如何,他们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父皇,才仍维持平和的假象。
“对了,春暖花开,母后打算办个赏花——”
“不必,晋王府中还有病人。”朱晋棠没打算再跟他客套,“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弟也不萝唆,请皇兄还地于民,莫待民怨沸腾到父皇耳里时,皇兄讨不了好,父皇也定会追究到底的。”
终于切入主题了。业州那里,朱晋仁也得到一些消息,所以对他所说出的这一席话也不感意外,而是大方的勾起嘴角。
“那地方可是皇兄费尽心思才找到的,父皇只会赞赏,若父皇真的不喜,顶多皇兄我再塞点银两补偿那些有不满的农民即可。”
朱晋棠眼神陡地一冷,“在那之前,皇弟便会先行面见父皇,拒收此礼。”
朱晋仁还是一脸笑意,“那可是父皇对皇弟的心意,补偿你无法称帝,又要我这未来帝王替你建造夏宫,好表现出爱护手足的用心,皇弟怎可拒收?”
“太子故意择那块地,引起滔天民怨,不就是想不做这件事?”朱晋棠冷笑。
“你!”朱晋仁脸上的笑容终于崩裂。
“明人不做暗事,本王无心于帝位,一些没有必要的明争暗斗,太子还是适可而止吧。”他黑眸里有着冷冽,“本王已派人送信给业州地方官,既然夏宫是为本王而建,本王不屑要了,自然没有继续建造的意义。”
在他面前自称“本王”?!朱晋仁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是刻意戳他痛处,暗示帝心在他身上吗?
“本王给太子一个建议,尽速派人去抚平民怨,建造夏宫一事,本王自会寻机会向父皇劝阻,这事太子就忘了,父皇若问起,就说是本王的意思。”他话里刻意拉远两人关系,并站起身来,示意谈话即将结束,“杨苓珊是太子想要的女人,她在本王府中的来龙去脉,太子皆清楚,本王承诺,她绝不可能成为晋王妃,本王要说的都说完了。”
朱晋仁紧绷着下颚,看着朱晋棠头也不回的步出亭台。
承诺把女人给他,那帝位呢?朱晋棠,别把我当傻子,身为晋王的你私下与朝中重臣的往来可不少,又是在蛰伏等待什么?!
原要借业州的事将葬水泼到他身上,这下也办不到了。
想到这里,朱晋仁恼怒的一拂袖子,将桌上杯盘全甩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