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这丫鬟可真大胆,几百两买下一座经营不善的破酒坊妳也敢?妳当这是买几口坛子回府吗?」
「大少爷,生意人当有冒险精神,风险越高利润越高,你手中这杯便是这破酒坊酿出的养生酒。」
「养生酒?」
「是的,需当归一两、龙眼肉八两、枸杞四两、无蒂甘菊花一两、白酒浆七斤、滴上一小杯烧酒酿制而成。主治补益心肾,调和气血,充益精髓,强壮筋骨,安定五脏,旺盛精神,滋润肌肤,养颜美容,将药材用绢袋盛装,悬于坛中,加酒封固,窖月余,可随意饮用。」
「……嗯——这酒很顺喉,不燥不涩,怎么之前没听过?」
「那是之前的掌柜不懂推销,才会把酒坊经营成这样,如果是我,不仅能重振酒坊,还能多开好几家分店。」
「嗯。」
「就这样?」
「不然妳想怎样,若不是我点头,妳有足够财力买下酒坊吗?」
「你想抢功?」
「何必抢,所有酒坊酿制的酒都是我的财产,包含……妳。」
「谁是你的,少作梦了。」
一听低沉而醇厚的笑声在耳际响起,她脸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偷偷跟着笑了。
只是,转眼间,沉重的黑暗笼罩,笑声跟身影都不见了,冷冽的寒意不断由地底往上窜,但她的身子却很热……很热……啊——有毛茸茸的东西爬过她的脚踝,一想到可能是耗子,她急忙想把脚缩回,但不管她怎么命令自己,不仅睁不开眼睛,她的身体就像破布娃娃般,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动也不动。
谁?她听到锁炼的声音,可以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是鬼差拖着铁链来收她了吗?
不,好像不是,对方没有动……啊——有温暖的手拨开她的发,然后……下雨了,雨滴冷冷的……
有人在说话吗?呢喃着什么呢?说得好沉、说得她心口好闷好痛,她想回应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好令人温暖的体温,是谁抱着她、谁抱着她、谁抱着她……轱辘声摇晃着她的意识,陷入漫无边际的黑甜乡……
「……是谁……谁……等等,别走……」她举高手不断的呼唤。车走远了,这是不对的……怎么只有她一个人跟着车子走远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妳醒醒,妳在作恶梦,快醒醒、醒醒……」
一阵大力的推摇,小紫从茫然梦里醒来,眨着似醒未醒的眼,神色木然地瞪着一室简陋的摆设,微亮的月光照着窗棂旁的木墀。
一时间,她竟不知身处何地,明明已经清醒了,却犹如在梦中,非常不真实。
「紫……小紫,妳没事吧,妳流汗了。」
倏地挥开抚向她额头的手,昏暗的陋室中瞧见一双关心星眸,冷汗淋漓的小紫怔了一下,随即松口气,扬唇一笑。
她语带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妳,我以为是梦里那只觊觎我肉包子的狗,我不给,牠就咬我,我吓了好大一跳。」按着左胸,隐隐有股残留的痛意。
「真的没事吗?」小喜关心的问着。
「睡吧!小喜,明天一大早还要起床做事,妳睡饱一点。」拉过还算干净的被褥,她轻轻的为睡意甚浓的小喜盖上,蹑足下了床。
「妳要去哪里?」见她往外走,小喜紧张的喊了一声,她不喜欢离开小紫太远或太久,她心里会不安。
「睡不着,到屋外走走,或是洗把脸。」
「不……不然,我陪妳去。」虽然她的眼睛已经快阖上了。
小紫故意拉下脸,轻声斥喝,「快睡,不许再睁开眼,不然我赶妳走。」
「好好好,我睡我睡,妳别赶我……」才说着,小喜就阖上眼睛,并立刻进入梦乡,证明了其实她有多想睡。
一瞧见小喜熟睡的表情,她才放心的走出房间。
三天前,她照着算命先生的指示,往北到上城,正好听闻佟忌仇的府邸要征人,长工、丫鬟皆有,她想暂时随遇而安好了,便也跟着入府做丫鬟。
既然进了城主的府邸,就不必再担心外面一些登徒子会骚扰小喜,且为了能跟小喜住一起,她让小喜恢复女儿身打扮,假扮她妹妹。
原先,她不想让小喜吃苦,反正那妮子不挑嘴,一个人的薪饷,凑合着两人也可以用,只要拜托管事让小喜留下来就好,本来管事见小喜长得讨喜倒也不反对,不料,这好动的妮子闲不住,还是跟着她做事了。这样也好,多赚些钱、存点本,若往后她离开这里,她也有能力让小喜过好日子。
进府几天,她对佟府的状况有些了解,佟府里有两个管事,为首的是锺大总管锺言飞,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要求严厉、公私分明,不少府里的人都很怕他,但她对他倒是较有好感,毕竟是他答应让小喜跟着入府的,且他看小喜的时候,没有任何猥琐的样子。
至于二总管花城,看起来十分和善,总是瞇起眼呵呵直笑,加上他圆墩墩的福气样子,府里的人总戏称他是弥勒佛,加上他对下人和善,大部分人都喜欢跟他接触,不过她还记得,还记得要跟这人保持距离。
所以,如果可以,她尽量不跟花城接触。
走出了府里丫鬟、大婶们住的下人房,她顺着石板路走了一小段,到了主屋前的一座花园,她便在花园停驻。
说是花园其实过誉了,佟府没有水榭湖泊、水鸭游鱼,只有横木疏影,奇石怪岩,月光之下显得特别孤寂,犹如一座静谧的死城,看不到一朵盛开的花。主要是山形地势,一般草木较难栽种,故而感到一片冷清,不见生气……跟她曾经熟悉的一切,截然不同。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仰望月色,她喃喃念着。
是啊,不见去年人……忽地,小紫笑了。
她比诗里的人更惨呢,她跟那人从来也没约定过元宵看花灯;约赏月,阴晴圆缺几次,他失约几次;约未来,旦夕祸福几回,他可曾陪在她身边?
想得太深太远了,她一不小心没注意地上有颗大石头,脚下一绊,只是原以为会跌个鼻青脸肿,谁知身后传来一声温醇的「小心」,接着她落入一具宽厚的胸膛。
她的身子让人从后抱住,这感觉有点熟悉,可是……不可能是「他」……她身子一僵,连忙想抬头看清楚扶她一把的人。
「不许抬头。」
「噫?」不许抬头?头才稍扬起的小紫,听见近在头顶的低喝,勉强停下的颈项微微一扭,困惑的眼只瞧见男人宽直的肩。
「妳是刚入府的丫鬟吗?」声音很低,带着醇酒的韵味和厚度,还带了点沙哑。
「你是谁?」在不确定对方身分的状况下,她也不需要先自报姓名,不过指尖刚触摸到的柔软布料,她一下子就辨认出是江南织坊的名贵绫罗,至少这男人不是府里的长工。
「佟忌仇。」看她站稳了,他却没有松手的打算。
佟忌仇?玄武城的城主?忽地,她松了一口气却又有股失望在心头萦绕,最后自嘲的一笑,她跟城主可还真有缘啊。
稍微推了他的手一下,他却不动如山,她有些怒意,「城主这是想帮我还是想偷香?」竟然还紧紧环着她不放。
佟忌仇不羞不恼,径自问道:「锺管事没告诉妳吗?府里的下人各有活动范围,不得随意过界,过了亥时、除非我同意,否则不得在府里走动,妳忘了吗?」
「知道了。」小紫随口应着,她知道佟府的规矩,只是作了恶梦、想起往事,没有顾虑太多就出来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佟府这个规矩似乎另有用意,只是这会她也想不明白,虽说大户人家不喜欢下人们四处走动,但佟府的规定却更严格,若是厨房的丫鬟就不能到前厅,上菜会另外安排人;各院落的下人固定,连睡的地方都分开……这也造成佟府的下人虽然很多,但她见过的倒是没几个。
因为有禁令,到了晚上,这座府邸就跟死城一样,怎么都让她觉得奇怪。
「知道就要做到、做事不要这么冲动轻率。」他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她没看到。
闻言小紫身子一僵,她想抬头看清男子、看清这熟悉的语气出自何人之口,只是他又早一步察觉她的意图,手一抬,她的头又让他的手掌压下。
心中一怒,她冷言,「城主这是惩罚我犯了规矩,要我陪吹一夜冷风,听城主训斥是吗?」
「妳一向都用这种不逊的口气跟主子说话吗?」小紫一震,随即安抚心神。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过往——她这么告诉自己,他这句话只是单纯斥责她说话不逊,那个「一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跟她过去的行为没有关系,她应该重生了。
眼神一黯,她改为恭敬的态度,「我……奴婢以后不会这么说话了,请城主恕罪。」
佟忌仇微微地叹息,当然,她没听见,习武者粗厚的大掌似有若无地拂过她乌黑发丝,引来她莫名地一颤。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一叹,只是叹息仍往自己心口吞。
「那是……」
「丫……小丫头,妳这么倔会吃亏的,算了,去睡吧。」
男子一说完,松开了放在她腰际的手,大掌揉乱了她刚起身仍显散乱的长发,
像是怜爱又心疼的看了她一眼,身一转,在月光下走远,渐渐没入光影中。
小紫一能动,连忙转身想看清身后的人,只是他走得太快,只来得及让她看到背影,她想,不是「他」吧,这个佟忌仇……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