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上房门,拉上窗帘,再点亮了床头小台灯,在确定房内一切安全无虞后,唐筱这才摘下伪装用的黑框眼镜,打开笔电与两个多星期未联系的家人视讯。
待视讯画面一连线成功,首先出现在萤幕上的,便是年仅七岁,她透过各方关系,不惜伪造收养文件从育幼院刚接回来的骆承渊。
「小渊,借住在隽哥家,一切都还习惯吗?」透过镜头,她朝画面中那乖巧的小人儿甜笑挥手,表示自己很开心见到他。
他是阿骆同父异母的幼弟,是阿骆这世上最放不下的牵挂,在阿骆父亲病逝、继母离家跑了之后,一直都是阿骆在赚钱照顾他,如今阿骆也走了,她便自愿替阿骆接手这个责任,只愿意外逝世离去的他别有罣碍。
影像那端的小人微微点头,没有说话,靠点头的细微动作表达一切都好的意思。
「抱歉啊,在你刚从育幼院搬到筱姊家的这个时候,筱姊竟然没能在家里陪你,可是筱姊答应你,等筱姊在国外见习大师修复画作的行程完成后,会尽快回去陪你的,这些日子你就先暂时住在隽哥家,好吗?」她向萤幕里的小男孩道歉,内心非常愧疚自己这段时间没法陪他,必须将他托付给他人照顾,想必这对刚从育幼院被接出来的他来说,一定会很难过。
但小男孩只是点点头,似乎对此安排没多大的反对意见,安静乖巧的坐在画面里听她说话,倏地,视讯的对象突然换人,一名身穿黑色条纹三件式西装的高大冷漠男人出现在萤幕里。
「筱筱,你人在哪里?」
是大哥唐隽!
她心一惊,支支吾吾地开口回道:「呃……就在国外啊……」
「国外?哪一国?法国?英国?还是义大利?」唐隽沉冷着脸,气势惊人地咄咄逼问着她,「别跟我打马虎眼,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见无法闪避他的问题,她索性也豁出去了,「总……总之,我人就是在国外,哥,我想娜塔莉应该也跟你说过了,我这次出国是要见习大师修复名画的技术,从中学习经验、精进自己的技巧,所以,我人在哪里并不重要不是吗?更别说,为了参与这次见习,我签了保密协议,不方便透露见习地点的所在位置。」
听了她的话后,视讯那头的唐隽沉默了许久,良久才见他缓慢开口道:「筱筱,我只是担心你,我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待在国外……」
不放心她现在刚失去情人没多久,尚需要人陪伴的状态,独自一个人到国外去。
唐筱闻言一愣,慢慢放柔了脸上神情。
「哥,你放心,我很好,我没事的,等再过一阵子修复结束后,我就会回去了,你不用担心。」她安抚着他的忧虑,然后拜托他好好照顾骆承渊,「麻烦你帮我好好照顾小渊,待这里事情结束,我会尽快回去的。」
之后再聊了几句,她这才结束此次的视讯通话。
当她阖上笔电,不由得对自己目前毫无进展的偷画行动暗暗着急。
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星期了,期间乔以森只拿一些普通的画作让她修复,迟迟不肯让她接触卡洛斯特.J那三幅地狱系列画作,他就像一匹狡猾的野狼,待人防备心极重,一点也不相信她这经过层层考验聘请来的修复师。
看来,她应该要尽快设法取得他的信任了……
这日,乔以森在拍卖会上新得了一幅荷兰画家哈尔斯的名画,特意在他的豪宅举办了宴会,邀请众人来欣赏他新得的这幅名画。
当然,受邀前来的宾客不会放过接近这个被上流交际圈誉为「史上最年轻传奇的富豪兼古董投资收藏家」的机会,毕竟乔以森初在上流社会崭露头面,便以数亿资金豪气投资国内企业,以独到的眼光,自旁人不看好的产业得到巨大获利,众人自当纷纷携伴前来参加他的宴会。
据说他父母双亡,留下大笔的遗产、古董和股票,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目前处于单身状态,这令许多受邀前来参加宴会的未婚女性大为振奋,恨不得在晚宴上展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吸引他的注意,好一举逮下这只身家惊人的金龟婿。
其中又以在上流圈中素有交际花之称的名媛朱茜蒨表现得最为积极,从宴会一开始便以厉害的手段本事击退众多欲与他攀谈的女人,紧紧黏在乔以森身边。
就像现在,他与几名应邀而来的贵公子在展画大厅里谈话,她竟跟在一旁,不时帮忙唤来侍者为他们上些点心、添加香槟,完全以他宴会女伴的身分自居。
「哈哈,以森,你果然厉害,居然连哈尔斯的画也拍得到,那可是连国外MS集团老总也想要的名画呢,竟然被你抢先一步拍到了!」那几名与乔以森熟识的贵公子一面欣赏着大厅里哈尔斯的名画,一面称赞着他过人的本事。
朱茜蒨见状则趁隙攀挽上乔以森的手臂,娇媚地倚在他肩头,争着开口替他回答。
「那当然,咱们以森可是眼光才略过人,平常是不随便出手的,但若一出手,势必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以森?」那甜而柔媚的撒娇嗓音,令人听了几乎酥软了骨头,让在场男性无不羡慕乔以森的好艳福。
未料,乔以森只是淡淡噙着微笑,迳自执杯啜饮着香槟,没有回答。
「不过,不是听说你手里有卡洛斯特.J那黑暗传奇画家失传已久的地狱画作吗?怎么不将它拿出来一并让大家监赏监赏呢?」其中一名贵公子提起了在圈子里盛传已久的谣言,似乎想藉由这次赏画宴会应证谣言真假。
「什么?卡洛斯特.J的地狱,竟然在以森你这儿?!」另一名梳着油头的贵公子闻言不由得惊呼了起来,「我听说李氏企业的大老板李次通可是砸重金要买卡洛斯特.J这套地狱系列画作呢,哇,没想到居然在你手中!」
这次,乔以森终于不再沉默了,他微笑的开口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你们消息还真灵通,连地狱在我这儿都知道,只是今日要将它拿出来供大家欣赏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那三幅传奇之画到我手里时,有些地方已经破坏毁损,需要修复,更何况……」他语音微顿,目光缓缓环视专心聆听他说话的众人一圈,「越是稀有的珍贵宝物,不是越该一人独赏吗?」
澈底吊足了大家胃口。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纷纷认同他这番说法地点头大笑起来。
「哈哈,没错没错!宝物就是要一人独赏才快活啊!」赞同的笑声不绝于耳。
乔以森敛下黑眸,浅浅啜着杯中香槟。
这便是他今日特意举办这场宴会的目的,他要将地狱确实在他手里的消息透过这场宴会及这些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散布出去,让那渴望得到地狱三幅画的李次通自己找上他!
等着吧,他已为这场复仇的大戏敲响了战钟,就等着那人入网。
「那么你们在这儿慢慢欣赏吧,我先去那儿跟朋友打个招呼。」他向那些贵公子微微点头致意,之后便迈开步伐欲到展画大厅另一边与其他人谈话。
「等等,以森,等等我!」朱茜蒨见他离开,连忙拎着晚宴服裙摆追上来。
乔以森闻声停下脚步,迅速掩去眸中闪过的不耐烦,勾起一抹魅人微笑转身面对她,「茜蒨,有什么事吗?」
「以森,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咬着红艳的下唇,委屈的瞅着他说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我喜欢你……」
所以才会在今晚精心配合他所有的行动,只为获得他的赞赏青睐。
「茜蒨,你很好,只是我不适合你,我想,你应该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对象的。」即使心底厌烦至极,他仍以非常绅士的礼貌态度婉转拒绝了她,向她表明两人之间不可能。
「可是……」
正当朱茜倩还想努力说些什么时,忽然,他不知瞧见了什么,黑眸遽然一亮,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她,朝她身后某处步去。
「抱歉,失陪!」
她来不及阻止他的离去,便见他缓缓走向一名在管家带领下,不断拉扯着身上白色小礼服慢吞吞步进宴会厅,脸上还戴着一副俗气黑框大眼镜的女子。
她不禁愤恨地握起拳头,这女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能吸引他的注意,让他丢下她?
乔以森执着香槟慢慢走到唐筱面前,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今晚特意教人帮她预备的装扮。
「看不出来,你这村姑妹打扮起来还挺令人惊艳的嘛!」换上白色小礼服,绾起一头清汤挂面长直发的她,着实让人眼前一亮,颇为惊艳,他忍不住开口称赞办事得力的管家,「乔瑟夫,做得很好。」
「谢谢先生夸奖。」乔瑟夫屈身行礼,「是先生挑礼服的眼光好,所以才营造出如此成功出色的效果。」
但唐筱却很不适应,别扭的拉扯身上小礼服的裙摆,有些尴尬不满的对他抗议,「你办宴会就办宴会,干么非要让人叫我下来参加呢,我不习惯出席这种场合……」
更别说是穿着这么短、暴露出一双雪白大腿的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天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举办私人宴会,干么要她这个画作修复师参加?还一大早便命人来帮她装扮,再派乔瑟夫「请」她下楼。
「你是我乔以森聘请的专任修复师,在我私人住宅举办的晚宴,怎能少得了你呢?」他挥挥手,乔瑟夫随即恭敬的行礼退下,「而且,难得有机会参加大型晚宴,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灰姑娘变成公主,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的感觉吗?」
他不过是看这些日子,她除了修复画作外,哪里也没去,怕她整日困在宅子里会无聊闷坏,所以才想顺道叫她一同下来凑凑热闹罢了。
「我才不需要什么灰姑娘变公主、出风头的机会呢。」她闻言,小声的嘀咕回道。
他装作没听见她的嘟囔,伸指弹弹她戴着的黑框眼镜问道:「只是,除了衣服外,我不是也让人帮你准备了隐形眼镜吗?怎么不戴上呢?」
她这副土气的黑框眼镜完全破坏了这身礼服的美感,使得她今夜的美丽大打折扣,从原来的百分百亮眼瞬间降至七十分。
一听他这么说,她立即防备的瞪着他,做好他随时可能又动手夺走她眼镜的预备。
「我对隐形眼镜过敏,还是戴着自己的眼镜比较舒服。」她双手紧紧护着脸上的黑框眼镜,戒备地盯着他回道。
这次她已做好了准备,再不会让他有机会取走她伪装用的眼镜了。
见她那副像防敌的模样,乔以森不禁有几分好气又好笑。
她以为他对她那副老土的眼镜有多大兴趣吗?不过是嫌它不配这身衣服,不适合这个场合罢了。
「算了,随你吧,你若觉得戴着它舒服,那就戴着吧,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下来了那就放宽心好好玩,看看能不能在宴会上认识不错的对象,钓只身价不菲的金龟婿回去,未来你就不用辛苦的靠修复画作维生了,村姑妹。」他揽过她的肩头,刻意昂起下巴朝大厅中那些富家公子们的位置一点,打趣的说道,立即换来她佯怒的一记瞪视。
接着,他瞧见不远处几名他邀请来的宾客正朝他挥手打招呼,他旋即放开了她,对她说道:「那里有朋友找我,我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你自己在这儿玩吧,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跟侍者说或找乔瑟夫,不用客气。」
语毕,他留下她迳自走向那群宾客,独留她一人在赏画晚宴里。
在宴会里待了一会儿,拒绝了几次侍者好意端来的酒与点心,唐筱无奈地环顾着气氛欢愉喧闹的宴会厅,虽然他说要她好好玩,但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
她想,她还是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溜出去,到外头消磨、打发时间好了。
于是她循着宴会厅旁连接后院的开放落地窗,悄悄溜到外头的游泳池去,打算去那儿透透气,顺便在那里耗到宴会结束。
而在一旁默默观察她许久的朱茜蒨见状,也连忙搁下香槟跟了出去。
一来到后院游泳池,呼吸到外头新鲜的空气,唐筱总算摆脱那种与宴会格格不入、无所适从的感觉,松了口气。
还是这里好,安静又清幽,没人吵闹,可以一个人舒舒服服的待着。
她脱下了高跟鞋,一个人沿着池边慢慢散着步,突然,一双银色缕空高跟鞋阻挡住了她前方去路。
「咦?」她讶异抬头,望向那双银色高跟鞋的主人,那是一个身穿玫瑰红蕾丝晚礼服的美艳女子,正表情不善地紧紧盯着她瞧,她见状不禁微愣,下意识地开口询问她道:「呃……小姐请问你是?」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吧?」朱茜蒨哼了一声,环着双臂,不客气地质问她,「你是谁?跟以森是什么关系?」
「我?我是乔先生聘请的画作修复师啊。」听见她突来的莫名提问,唐筱不明所以,即使心里纳闷不解,还是老实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修复师?哼,最好有这么单纯,你方才在宴会里跟以森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为什么他会帮你准备礼服让你参加他举办的宴会?还特地命人帮你装扮,派他的管家亲自领你到宴会里见他。说!你跟以森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想意图攀附上以森,藉机缠上他?」
面对她一连串无端的猜测、指控与质问,向来好脾气的唐筱也不太高兴了,她强抑着怒气,极力冷静的回答她道:「我想,这些应该不关你的事吧,假如你对乔先生安排的事有疑问,或许你应该亲自去找乔先生询问比较清楚。」
说完,她转身欲走,不想再与她纠缠。
真是讨厌,没想到远离了宴会,都躲到这里还会有事,她看她索性回房间休息好了,省得再碰上这种爱慕他的女性来找碴的荒谬事。
「你别走!我还没问完话,谁准你走了」未料,朱茜蒨却不肯放过她,蓦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离开,「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间,站在池边的唐筱被她猛地一推,向后跌掉进了泳池里……
跌进水池里的唐筱立即惊惧的挣扎起来,不断挥动着双臂,想要呼救。「救……救命……」她不会游泳啊!
水,瞬间从她的眼耳鼻口不断涌入,好痛苦……
「活该,这就是你无视我的后果!」站在泳池边,朱茜蒨环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凝视着她在水中扑腾的狼狈画面,可过了一会儿,眼见水中的她挣扎动作逐渐变小,身子渐往水底沉,她不禁也开始慌了起来,「喂,别装了,不过就是推你下水,让你毁了衣服、泡泡水嘛,你别在那里装溺水骗人啊!」
可不管她呼唤,泳池中的人皆无半点反应动静,这下她吓坏了,忙转身朝宴会厅方向高声呼喊。
「来人!快点来人啊,这里有人溺水了!快点来人帮忙啊!」
闻声匆匆赶出来的乔以森及众位宾客见到眼前景象,皆不由得大惊,其中又以乔以森最为震惊骇然。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池畔边那双白色典雅的高跟鞋身上,那是他特地帮村姑妹挑的鞋子,莫非溺水的人是……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不会游泳……」
再见到朱茜蒨那明显心虚慌张、闪避他视线的不安表情,他心里瞬间已明白了大半。
「闪开!」他快速脱掉身上西装外套,一把推开上前欲向他解释的朱茜蒨,飞快地奔至泳池边,纵身一跃跳到水里去救人。
好不容易在水中找到了溺水的她,但人救上来时,她已陷入了昏迷。
「村姑妹、村姑妹……」他忙拍打着她的脸颊呼唤着她,却不得她任何回应,他只好迅速放平她的身子、抬高她的下颚,对她做起人工呼吸急救。
没多久,在他的施救下,唐筱呛咳吐出肺中的水醒来。
乔以森这才松了口气,取过乔瑟夫递来的大毛巾,将她整个湿透的身子包裹起来,而后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以、以森,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不知道她不会游泳,真的……」朱茜蒨知晓今天这事如果不解释清楚,日后她在上流社会圈及他这里,恐怕真的会变成拒绝往来户了。
「闭嘴!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这里,滚!」不顾朱茜蒨的苦苦哀求解释,乔以森寒厉着一张脸,发狠的要她滚出他的豪宅,无视她听了他话后,艳容瞬间变得惨白的模样。
之后,他抱着怀里不住呛咳,尚有些虚弱颤抖的唐筱,向后院泳池里围观的众宾客道歉道:「抱歉,因为临时发生了些意外,所以今日的宴会提早结束,日后有机会,我再办场晚宴好好向各位赔罪,乔瑟夫,送客。」
说完,他迳自抱着她转身离开,预备带她回房检查她是否有其他什么伤,留下乔瑟夫为他收拾这一摊混乱残局。
「抱歉,各位贵宾,让你们受到惊吓了,今天的宴会就到这里结束,各位请。」
乔瑟夫善尽管家的职责,唤来侍者,按照主人的命令开始一一送客,包括那位被乔以森钦点,日后不欢迎到乔宅作客的朱茜蒨小姐。
「朱小姐,相信你刚才已经听见先生说的话了吧?请你现在就立刻离开,请!」他如此对朱茜蒨说道,并做了个慢走不送的动作,
在众人奚落嘲笑的目光注视下,朱茜蒨只能怨恨地咬着红艳的唇,愤愤的跺了跺脚,而后撩起裙摆匆匆逃离这令人难堪丢脸的场面。
于是,一场原该宾主尽欢的赏画晚宴,最后竟闹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