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姜来不过是在强作镇定罢了,等左天一离开,姜来就站起来冲进了洗手间,她捂住脸,有点不可置信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样的无理取闹,谁看了都会讨厌吧。
然而那些讨厌的字眼一进入她耳朵的时候,她的理智防线就被彻底击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抓住他、抓住他,不能让他像十二年之前一样,从自己身边无声无息地逃离。
姜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醒来后看见空荡荡的身侧时,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单纯以为对方只是早起了,直至瞥见床头柜上被笔记本压着的一张小纸条,我走了,有机会来南投找我玩啊。
字体隽丽有劲,如同那张让人心动不已的脸,当时的她死死地抓紧那张薄薄的纸片,连拖鞋都没穿就冲进了姜施的房间。
睡眼惺忪的姜施被唤醒,正想像往常一样提出抗议时,看见了女儿苍白的脸色,有点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知道左天的家在哪里吗?”姜来劈头问道。
姜施初醒,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姜来在等待的过程中一直屏着呼吸,好像怕听到坏消息似的。
“我怎么会知道,他不是在你房间?你过去问问好了。”
是啊,过去问问好了,多简单的事情,可惜他人已不在。
姜来捂住嘴,身体顺着床边慢慢下滑,彷佛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整个人在床脚缩成一团,却还是挡不住那由心底散发的阵阵寒意。
他走得这么匆忙,她忽然知道他昨晚其实没睡得那么早,这是他无声的拒绝。
接下来一整个暑假,姜来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一张冷冷淡淡的脸,个性却变得暴躁起来,姜施就算看不过去却也无计可施。
幸好姜来还是活得很精彩,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活得更加精彩了,不管是学习、演讲、书法……只要有她参加的比赛,那么她一定是第一名。
就好像在证明什么似的,没有他,她的人生照样可以很好。
她遇到了更多的人,有些人比他温柔、有些人长得比他好看、有些人比他幽默,但令人无比沮丧的是,她脑子里还是只有一个他。
姜施说:“十岁的孩子懂什么爱情。”
姜来想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有那么一个人,是那么得恰如其分,就这样迎着阳光,闪闪发光地走进了她的眼里,于是便再也忘不掉,仅此而已。
安静的小女孩看着姜来冲进洗手间就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她走到了洗手间的门外,听到那低低的,被强自压抑的哭声。
她比了手势请走那些想要上洗手间的人,小小的身体笔直地站在洗手间门外,就如同最安静也最温柔的守候。
姜暖一直等到里面的人哭累了,声音越发低哑下去,才轻轻地叩响了门。
姜来吃了一惊,抽了一大堆的卫生纸在脸上乱擦,“不好意思,我马上出来。”
“姊姊,是我。”
姜来用卫生纸随便在脸上擦了两下扔进了垃圾桶里,深吸一口气才打开了门,“我好像吃坏肚子了,肚子痛,啊,痛得我直掉眼泪,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没有任何说服力,望着姜暖明澈透亮的目光,姜来慢慢的心虚起来,她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吃完了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学校。”
姜暖目前在私立小学寄宿,是姜来怕姜暖一个人在里面无聊,偶尔会把她带回来吃点爱吃的东西。
手被轻轻扯住,“姊姊,那个是爹地曾经提起的那个人吧?”
姜来顿住脚步,极缓慢地转过头来,冷淡如雪的面容,眼神却透出脆弱的光,彷佛轻轻一碰就会如同雪花一样消失不见,“对不起,刚才撒了个弥天大谎还拖你下水,难得你肯配合我,事后也不跟你解释一声,我这个当姊姊的做得太失败了。”
姜暖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姊姊,只要姊姊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配合,只要姊姊幸福,怎样都没关系。”
“暖暖。”十岁的女孩牵住了她的手,仰头认真地看住她,姜来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深吸好几口气才终于压下了那股酸气。
大概有了家人的支持,之前那股自怨自艾的负面情绪如同被风吹散的云雾,总算从心口散去,姜来蹲下身体,认真的与姜暖对视。
“谢谢你,我一定会让自己幸福的!”
她会遵从自己的内心,勇敢地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 ◎ ◎
姜暖是姜施与第二任妻子的女儿,最近姜施跟妻子跑去度人生中的第二十八个蜜月,就把小女儿扔给了同父异母的大女儿姜来照顾,请征信社调查的资料上甚至还有一张姜暖一家的全家福照片,而且不到三个小时征信社的人就将这份资料送了过来。
他把钱递过去的时候,那个秃头的社长笑得很谄媚,“以后有这样的调查记得找我啊,我可以给你算便宜点。”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接到的最不用动脑子也最迅速的一笔生意了。
左天百分百肯定那个小女孩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还是有点想明白这个跟姜来无比相似的小女孩出自何方,所以忍不住找了征信社去查,或许他也有一点那么的不确定。
谁能保证亲吻百分百不会怀孕啊?毕竟这个世界无奇不有,而且姜来那一副笃定无比的样子,让他坚不可摧的观念发生了崩塌。
左天敲了敲脑袋,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也有了这样的论调。
他把自己摔进沙发,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隐约觉得只是一个恶作剧,但由于当事人的过度认真与执着,他竟然从心底也生出了某一丝的愧疚感。
他毕竟无法忘记啊,那一个落荒而逃的夜晚,那柔软如棉花的触感,那样小心翼翼的膜拜……在那一个炎热的夏季里,那个如同清风一般冷冷淡淡的女孩子。
◎ ◎ ◎
二十四小时有多久,或许多睡一会就过去了、或许可以通宵玩个游戏、或许连构思个论文的时间都不够。
姜来趴在自己的床上,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感觉秒针走得比心跳都要缓慢,如同一个迟暮老人迟迟无法前行。
要是当时说半天就好了,姜来发出懊恼的叹息声。
那个她中意的男人,少年时代就已经够好看了,出乎意料的是十二年之后,他长得越来越有味道,懒洋洋的笑容搭配着出色的五官,浑身都透着一股的冬日午后阳光的味道,让人暖洋洋的移不开目光,其中也包括她。
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且再次被他俘虏。
而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你认识我,让她深受打击,她当然知道这十二年对于小女孩来讲,是不可逆的十二年,她从上到下都有了巨大的改变,他认不出来是人之常情,但是心却无法释怀,因为她是那样的在乎他。
当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姜来正趴在枕头上数小绵羊,心不在焉的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喂?”
“是我,左天,我……”
本来冷淡的小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左天捂住耳朵,等那一阵尖叫声过后,才听到话筒里传来故作的平静嗓音,“你找我什么事?”
左天脑子里忽然自动浮现了姜来那捂着心脏假装冷淡的模样,唇角忍不住微微弯起,“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虽然姜来给了他一天的期限,但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无法安静下来,脑子里反反覆覆地出现那个深夜里颤抖的亲吻,罪恶感如同石块沉沉地压在心口。
当年他已是成年的男人了,而对方却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他不应该自以为干脆地走出对方的生命,而是应该用一种更理性的方式让小女孩明白,他们之间存在的不可跨越的年龄鸿沟。
左天的邀约令姜来太过吃惊,很久都没有说话。
左天有点遗憾,“你有事?那改天吧,只是我们多年不见,我也很关心你目前的生活,很想和你叙叙旧。”
“没,不是……”真怕对方取消约会,姜来急忙地出声,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没事,我随时都可以,现在就可以出门了。”
左天看了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嗯。”姜来咬了咬唇,左天正打算挂电话,那边又传出迟疑的声音,“喂,你真的是左天吧?”
“难不成还有一个假的左天?”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中午的时候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以为你一定讨厌我了,就算我给了你联络方式,你也不一定会跟我联系,或许还会为了避免我的纠缠而换掉号码,我甚至考虑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我该从什么地方去找你,毕竟台北这么大,我可能就这样错过你了。”
左天失笑,心里却又觉得心疼,“傻瓜。”
因为中午被那样对待而产生的一点点不满也这样随风消逝了,说出这两个字后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电话那头的小女人也安静地听着,隐约地传出那种不知所措的心情。
左天刻意岔开了别扭的气氛,“有什么事情等见面再说,现在先把地址传给我,我下楼去开车,顺便想想要吃什么,我请你。”
“嗯。”
◎ ◎ ◎
十二年过去了,姜来换了个住处。
左天到达那一幢充满梦幻色彩的白色洋房时,姜来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简单的黑色短袖牛仔裤,却把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显露无疑,明明还是那样一张冷冷淡淡的清秀面容,却长成了美丽的女人,左天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他一下车,好像在神游的姜来彷佛有感应一样看了过来,左天笑了笑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吧,我的小公主。”
在他转头,余光所无法触及的角落,姜来羞涩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