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天第三天才回来。
因为下了一场雨,阳明山的空气特别清新,那在夏日中渐渐浓重的绿沾了点点上帝的眼泪,好像也变得鲜嫩起来,左天舍不得走,在那边搭帐篷过了一夜,等他回来的时候,下巴上浮着一层浅浅的青色,一双漂亮的眸子彷佛被流星点缀了一般,闪闪发光。
虽然精神不错,但由于两天没有洗澡,整体造型是无法恭维了,所以他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浴室洗澡。
姜来拿着吹风机等在浴室外,在这五十多个小时里一直漂浮的心好像在这一刻才安定下来,这个人像是一个谜又像是一阵风,忽然吹进他们的生活又倏忽离去,他是那样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个性,可能在某个地方触动他某个点,兴之所至便会继续他的旅行,所谓的五天时间也只是他一个模糊的预期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眷恋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那个人待在自己的视线中,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他微笑,心里就会泛起一种满足感,但是这个感觉不赖。
左天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走了出来,大概是毛巾挡住了视线,他差点撞上等在外面的姜来。
“啊?你……”
“我帮你吹头发。”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望着他,那认真乖巧的样子让左天下意识地弯下了身子,任由对方的小手穿过自己的头发。
弯着腰的姿势毕竟不舒服,左天索性拦腰抱起姜来,姜来吓了一跳,双手反射性地抱住左天的脖子,哪里记得手上还拿着吹风机,于是啪的一声,吹风机很理所当然地撞上了左天的脑袋。
左天还没怎么样呢,姜来居然就吓得哭了出来,她不是那种嚎啕大哭也不是那种抽抽噎噎,而是无声的哭,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默默地流下晶莹的眼泪。
可是那样的哭泣却更令人感觉震撼,左天的心好像也被眼泪泡软了,叹息般地用手轻轻摸着姜来的小脑袋,走到床边坐下,单手搂着小女孩的腰,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腿上。
“对不起。”
“没事,我皮粗肉糙的,不太痛,你吹头发力道很刚好,真舒服,继续吧。”左天暗地里却是倒抽一口冷气,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这力道应该不至于让他脑震荡吧。
姜来抿了抿唇,恰好一滴眼泪落入了舌尖,有点涩又有点甜。
出门两天,左天是累坏了,洗了个澡就爬上床呼呼大睡,下午毒辣的阳光经过窗帘的洗礼,也变得温柔缠绵起来,暖洋洋的在床边画了一道金色的边。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需要换洗的衣服已经被挂在了阳台上,被风吹得像是一只只鼓胀的风筝,好像随时都会飞向天空。
“来吃饭吧。”
阳台门口,姜来安静地站在阳光里,漂亮的面容如同天使,一切再美好不过。
只是左天觉得美好,姜施却觉得一点也不美好。
自从这个家伙回来后,女儿好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他,自己在女儿的眼里就成了个屁,什么都不是了。
晚上准备就寝的时候,姜施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左天,用食指指指他,又指指客厅的沙发,“今晚你在客厅睡。”
“不要。”姜来第一个提出抗议,她拉着左天的手,对着自己的爸爸摇头,“他跟我睡,沙发太小。”
她的维护无异于火上浇油,姜施本来只是一点小不满,现在反而像是星火燎原,一瞬间就引燃熊熊大火。
“他一定要睡沙发!”一个字一个字彷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姜来皱起了眉头,“爸爸。”
父女俩剑拔弩张,当事人左天却呵呵笑了出来,他看姜来温柔的说:“乖,去给爸爸亲一个,爸爸就不生气了。”
姜来拒绝,“书上说唾液会传播细菌,不卫生。”
姜施那满腔的怒火就如同被戳了个洞的气球,顿时消散一空,他都没力气生气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可奈何。
左天端起姜来的下巴,趁她不备凑过去亲了一下,姜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颗心顿时如同小鹿乱撞一般,软软的、绵绵的,比棉花糖还要甜美。
“你觉得脏吗?”
姜来呆呆地摇头。
左天露出微笑,“那就过去亲爸爸一下吧。”
姜来彷佛成了个提线木偶,乖乖地走向自己的爹地,姜施都想要啜泣了,他蹲下身子,看着女儿走过来,在自己脸上亲了一下。
这是女儿在她懂事后给自己的第一个亲吻,他激动若狂,刚想抱住女儿狂亲一通,那小小的身影就从他手下溜了出去,奔跑到另一个男性生物面前,拉下人家的身子狠狠地撞了上去。
左天被撞得发出一声闷哼,姜来也疼得两眼泪汪汪,晶莹的液体沾染在长而卷的睫毛上,在灯光下转着剔透的光,“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指把他撞疼了呢,还是想强吻他而不小心把他撞疼了呢?左天摸了摸唇,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但望着姜来强装镇定的模样,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怎么痛,没关系。”听到这话,姜来突然像一根冲天炮一样冲进了他的怀里。
嗯哼!肋骨被撞得发痛,但左天还是强忍了下来,伸出手搂住了姜来的肩膀,这个小家伙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做事起来却风风火火、力气也大,真是伤脑筋啊。
姜施望着这一大一小拥抱的样子,有点小小的吃醋,更多的是释然,真是奇怪,一个陌生人却反而能引发来来这么多的情绪。
◎ ◎ ◎
第四天,左天打算去国父纪念馆和西门町看看,这算是比较轻松的一条路线,于是他向姜来发出了邀请。
姜来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去,但是你等我一下,我得把爸爸的午餐做好放在冰箱里。”
左天听得直摇头,“让他叫外送,最近你是放暑假可以纵容他,以前你上学的时候他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姜来望望一头钻进书房,对两人眼不见为净的姜施,“以前上学我也是做好了放在冰箱里,爸爸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如果我不做,他就会饿一整天。”
这是什么样的父亲啊?左天听得差点怒火燎原,他终于知道小女孩这样的个性是怎么出来了,分明是被这个完全没有父亲自觉的家伙逼出来的。
感觉到左天的不快,以为是懒得花时间等待自己,姜来跳下餐桌,“你等我一下下就好,我很快就好。”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奔进了厨房。
姜来很少出门,这个出门是严格意义上的出门玩耍,大概因为个性冷淡的关系,她本来就缺少朋友,偶尔有一两个邀约,但考虑到家里嗷嗷待哺的父亲,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而所谓的父亲偏偏又是那种不食五谷杂粮的设计师,每天的乐趣就在于怎么跟女儿争取早上可以多睡一会。
难得能够这样无所顾忌地出门,又是和喜欢的左天一起,姜来的心情就好像那被阳光映得薄如纱帘的云,亮晶晶的。
左天倒是不遗余力的在这个面容冷淡的小女孩身上挖掘新的乐趣。
“吃霜淇淋就要把鼻子也凑过去,这样才带劲。”
“偶尔要同手同脚走路,这样有助于大脑开发。”
“闲得无聊就可以数数别人家的影子,你会发现影子也是有生命的哦。”
姜来明明是一脸的聪明相,但是对左天天马行空般的信口雌黄却是深信不疑,左天端着下巴看姜来安静地把霜淇淋吃得满头满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嗯?”完全不知道被捉弄了的姜来还是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左天笑得肚子都疼了,“姜来你太可爱了。”
姜来认真地反驳,“我现在也很可爱。”这大概是她唯一一个,也是屡试不爽的冷笑话。
左天愣了一会,成功地让自己笑倒到了桌子底下。
而姜来伸出舌头舔掉了鼻子上的奶油,那滋味是那么的、那么的甜。
这天晚上,左天洗好澡出来,姜来坐在床边看他,细细白白的双腿晃来晃去,像是一座由玉石雕成的秋千。
“明天我们比钓鱼吧?”
左天怔住,“钓鱼?”
姜来晃晃自己的脚,“我最近一直穿着运动鞋。”
左天低头,这才发现床头上规规矩矩地放着一双球鞋,大概是太过关注小女孩的表情变化,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的鞋子。
“也好。”她居然还记得他的胡说八道,这个小女孩到底要给他多大的惊喜呀,只是……左天扒了扒头发,“我们以后再比吧,明天我要离开台北了。”
“明天?”
姜来有点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懒洋洋的少年抓过吹风机递给她,“对呀,一转眼就过去五天了呢,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姜来心不在焉地帮他吹着头发,一颗心却彷佛在水里载浮载沉,再也无法安定下来了,说好五天,可他在她家里都没待到七十个小时呢,骗子、骗子、骗子……
“啊啊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