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进去。
好不容易回到南部老家了,回到有爱的地方,她却在门外踯躅,不敢踏进一步,不敢飞奔进父母和兄姊怀里,做回夏家那个最快乐、最会撒娇的小女儿。
她是回来看他们的,在生死未卜的手术前,她想见家人最后一面,享受温暖的亲情,可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她得了可能治不好的癌症?
他们会心痛的!
爸爸、妈妈、哥哥、姊姊,他们一个个都会很痛很痛--妈最爱哭了,肯定泪涟涟地抱住她不放,爸表面上是大男人,只会在背地里偷偷地红眼眶,哥哥从小最疼她,谁欺负她都会打得那人满地找牙,姊姊为了哄她开心,自己最喜欢的漂亮衣服都可以转送给她。
她是幸福的,有这样疼她宠她的家人,怎能不幸福?
她知道自己应该勇敢地告诉家人实情,早就该说了,可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看他们明明深受打击,为了安慰她还得装出轻快的笑颜。
爸爸、妈妈、哥哥、姊姊,还有令她爱到痴狂的他,她舍不得他们每一个人……
“我太贪心了吗?”夏初雨仰望夜空,怔怔地睇着那一弯勾破夜幕的明月,月色好美,美得她更加感觉到悲伤。“我想跟我爱的也爱我的人在一起,这样……很贪心吗?”
她想活着,活着去爱也被爱,这是否是个贪恋的罪?
泪水在夏初雨瞳眸凝雾,跟着化为透明的流星雨,一颗颗陨落。
她哭着,在家门口泣不成声,短短的几步路,她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家人了,她却觉得仿佛隔了一道星河,怎么也走不到……
“初雨!”有人唤她。
一道暗哑的嗓音,一道压抑着浓浓情感的嗓音,那么熟悉,那么牵动她心弦。她怔忡地回眸。
傅信宇站在路灯下,银白的光线晕蒙着他俊拔英挺的身影,而他深深地注视她,眼神满蕴爱恋。
她不敢置信,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你怎么……会来?”
“我来找你。”他上前一步。
她含泪睇他。“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淡淡扬唇,笑得很淡,却有说不出的温柔。“我猜你会回家来跟家人报告一切。”
她一凛,言语在唇畔吞吐,好不容易吐落。“所以你都……知道了?”
他颔首。“赵英才告诉我了。”
怎么可以?她明明不准他说的!
夏初雨懊恼地咬唇,傅信宇似是看透她复杂的心情,沙哑地扬嗓。
“你应该告诉我的,不该瞒着我。”
“可是……”
他倏地展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下颔在她发鬓厮磨。“你知道我有多慌吗?我差点以为自己又找不到你了,以为你像三年前一样又躲起来不见了!”她震颤不已,察觉到他话里的惊惧,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夏初雨,不许你再这样躲着我了!”他在她耳畔警告地低语。“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陪着你,陪你一起面对。”
她愕然。“你要陪我?可是……”
“我已经离婚了!”他打断她,稍稍推开她,神态坚毅。“今天下午,我已经正式办妥离婚手续,也向公司递出辞呈了,从此以后,方家的财产、方家的女儿,甚至方董事长本人……都与我无关了。”
“你、你的意思是……你为我放弃了一切?”她颤声问。
他摇头。“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擒住她的目光温煦如春阳。“当初我就不该为了赌气,答应董事长跟他的女儿结婚,我错了。这三年来我其实一直在后悔,现在只是把错误修正而已。”
他一直在后悔?
她怅然无语,胸臆横梗着万般滋味,不知从何理清,有太多疑问、太多悔恨,缠结着心。
但她无须说话,他懂得她的心。
他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颊。“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娇娇,我爱的人一直是你。”可他不是说过,他的婚姻必须能够带来利益?
她傻傻地看着他,而他看透了她的不解,自嘲地扯扯唇。
“对不起,是我让你一直有误会。”说着,他抬手从她衣襟里拉出她挂在颈上的项链,拈起那枚晶灿细致的戒指。“这戒指,你以为我是为了跟你分手买的,其实不是,那时候我是打算向你求婚。”
她闻言,心韵乍停,呼吸瞬间不顺。“你要向我……求婚?”
“对。”
怎么可能?!她骇然睁眸,难以置信。
他微微一笑,正欲解释,一个男人经过,看清在自家门口上演偶像剧戏码的女主角竟是自己妹妹,大惊。
“初雨!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这家伙是谁?”
来得不是时候的质问宛如一根大棒,打散一队鸳鸯,夏初雨望向兄长,又羞又窘。
“哥!”
傅信宇也很尴尬,转过头,和夏家大哥面面相觑。
夏大哥瞪了他好一会儿,半晌,恍然大悟,双手一拍。“难怪我觉得怎么这么面熟呢!你就是三年前在我们家附近徘徊的那个流浪汉对吧?那时候怎么赶你都不走,还劳动警察出面……”
流浪汉?警察?这是怎么回事?
夏初雨茫然,明眸在两个男人身上来回交错。
这一刻,傅信宇还真想有个地洞能让他钻进去。
三年前,他未来寻找不告而别的她来到她老家,偏又碍于自尊,不肯直接登门拜访,只得在附近盯梢,期盼能与她巧遇。
“结果你都没回家,附近的邻居看我整天徘徊,以为我是小偷什么的,你哥哥跑来问我是谁,我不肯说,他们就报警来处理。”
“后来呢?”
“后来我见警察来了,只好死心离开了。”
“你在我家等了多久?”
“我没仔细算,大概有一个礼拜吧。”
说着,傅信宇微微别过脸,一副不甚自在的表情。
夏初雨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她想不到他会为了找她亲自来到她老家,甚至被左邻右舍当成流浪汉,还报警处理,这对如此高傲矜持的他无疑是个侮辱!
而他为了她,忍了七天七夜那般的羞窘。
她知道他爱她,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体贴与容忍,那是他不曾给过其他女人的。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爱他比较深,痴情的人只有她。
他却说,他买戒指并非意欲与她分手,而是准备求婚。
他将那枚刻了她名字的戒指握在手里把玩。“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把这戒指藏在衣柜里的,其实我很早就买了,在你离开前一个月吧,那时候董事长积极安排我跟他女儿相亲,娇娇也似乎对我颇有好感,我跟她约会了几次,每次回家时,我都觉得你好像发现了,但你总是笑着迎接我,从来不问也不说,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有一天忽然冲动地买了这枚戒指。”
“冲动?”
“对,冲动。”傅信宇怅然低语,回忆那段内心极度挣扎的时光。“我想跟你求婚,却又无法下定决心,就这么一天天地拖着,拖到那天……”他顿了顿,深深地凝视她。“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决绝地离我而去。”
“对不起。”他受伤的眼神令她心口揪紧,痛得无法呼吸。“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再道歉。
他摇头,伤感地抚摸她脸颊。“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是我没有给过你安全感,难怪你没办法相信我。”
她握住他的手。“我走了后,你……恨过我吗?”
“老实说我是怨过你,也恨过你。”他苦涩地抿唇。“我是个小气的男人。”他不是小气,只是受了伤!只是心太碎又太痛,才会以恨意来振作自己。
夏初雨心疼地睇着眼前的男人,她该懂得他的,该懂得他说不出口的爱,懂得他胆怯的迟疑,她不该像他母亲那样抛下他,害他伤口又流血。
“对不起,我应该坚强点的。”泪水在她眼里氤氲。“如果我能等到你主动送我戒指,我就会明白你的心意了。”
“是因为发现我跟娇娇约会,所以你才离开的吗?”他哑声问。
她含泪摇头。“是因为钥匙。”
“钥匙?”他愣住。
“你记得我离开前几天有跟你说我把你家钥匙弄丢了吗?那时候我其实一直在期待你会主动再打一副给我,可你没有。我一天一天地等,你都没表示,那时候我就想,啊,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你的心房,你的心还是锁着的,不欢迎我的闯入。我愈想就愈绝望……”
所以她才会留书出走。
傅信宇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他把自家钥匙给她后的那份懊悔与惶恐隐藏得很好,原来她终究还是领受到了,她还是察觉了他的不坚定。
思及此,他蓦地感到浓浓的悔恨,他一直在伤着她吧!在点点滴滴的日常相处中,一分分磨损着她,直到她憔悴得再也假装不来坚强。
他因为害怕受伤而自我保护,却在这过程中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她!
“对不起,初雨,是我对不起你。”他喃喃道歉,紧紧地拥抱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永远不分开。“这些年你受苦了,从认识我以后你一直在受苦,是我不对,我不好……”
他句句自责,以沉痛的悔意鞭笞自己,留在她心上的伤痕同样割着他的心。
“不要再说了,我们两个都有错。”她柔声安慰,踮起脚尖,温柔地献上芳唇,轻轻地、缠绵地吮吻着他。
他情动地回吻,在唇舌交缠间倾注所有的相思与爱恋,他是爱着他的,很爱很爱她,从她对他说即使只有一天也想跟他在一起,他就已经爱她爱得无法自拔了!可惜他到后来才明白,也因此耽误了她和自己。
这次他不会再犯错了……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有意无意地响起。
两人同时一震,急忙分开,夏初雨望向声音来处,又是她那个爱管闲事的哥哥。
“哥!我不是要你先进去了吗?你又出来干嘛?”
“啧,腿长在我身上,我搞笑进去就进去,出来就出来!”夏大哥贱跩地强调,很不给妹妹面子。“我是来告诉你们,妈做好宵夜了,要你赶快把男朋友带回家给她看看,还有爸来来回回地踱步,已经快把客厅的地毯踩破了,你再不进屋去,我看他会等不及亲自出来揍这小子一顿。”
语落,夏大哥还刻意朝傅信宇横去警告的一瞥。
傅信宇心一惊,表面却故作冷静地回以微笑,夏大哥眯了眯眼,似是对他不显慌张的反应很不满。
“知道了啦!你先进去,我跟信宇等下就进去了。”夏初雨催促,双手用力推哥哥。
确定兄长进屋后,她才转向傅信宇,脸色苍白。“怎么办?信宇,我不敢告诉他们我生病要开刀的事。”
傅信宇一凛,极力压下胸臆那股焦虑与不安的情绪,只让夏初雨看见他吻合坚毅的神情。
“不要慌。”他紧握她的手,传递给她勇气。“我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