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湄拿到饼干后,在出租车上打量手中那一小包饼干。
如同许多手工饼干一样的透明包装,里面整齐迭着六片燕麦葡萄干饼干,封口贴着一个咖啡色熊头贴纸,标示是大熊先生工作室出品。
看起来……不怎么样啊。
像在百货公司美食街设柜的手工饼干柜,模样没啥特别,甚至称不上精致,她不抱期待的拿出一片,咬了一口。
不是脆,是酥!
她预设的口感是饼干本身的硬、是放了两天后呈现的软、或是融合燕麦的脆……但这饼干,是酥的。入口后,先是葡萄干的香味融入口里,淡淡的甜味随之而来,最后是越嚼越出味的燕麦香。
出色、惊艳,不适合形容这饼干;相反的,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单纯,没有多余的不知名人工香味,而是纯天然的美味,而且带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余味,让人想再多吃一些。
程知湄吃着饼干,一片接一片,她吃得极慢,一口一口都很轻巧。
她不嗜甜,这会儿却舍不得这美味。同时,她心思飘渺,试着想象做出这饼干的人,一定是个有着缜密心思,纯粹又纯朴的人。
饼干吃完时,正巧到了目的地。
原来这间工作室就在她家附近。
两条巷子的距离,她肯定曾经路过,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她已经习惯繁忙的城市节奏,总是赶着上班打卡、下班回家休息,已经很久没有留心路过的店面。
这间店面不是太起眼的建筑。
老式旧公寓一楼,没有特殊装潢的外观,不像她想象中的甜点工作室,门口大都种花弄草的,这里一片光洁,只有一扇透明玻璃门,透着里头的晕黄灯光。
晚间七点钟,程知湄站在门口,凝视屋里微弱的灯光,心中竟感到一丝异样的平静。
她上前试图拉了拉门,门没有锁,她悄悄探头进去,没看到人影。
“有人在吗?”
没回应。
她扬嗓喊道:“有人——在——吗?”
仍然一片安静。
程知湄退了出来,不敢贸然进入。
想必是主人暂时外出,她站在门口,额头贴着玻璃门,偷看里面摆设。
店里是原木装潢,摆着美式乡村风格家具。一张木质圆桌乖乖置于店内中间,桌上摊着一迭翻看过的报纸及一个黑色马克杯。
还有好几个矮架整齐靠着墙壁,上面隐约是……知湄眯起眼睛,是书本,但看不清楚是杂志还是食谱。矮架旁边是很大盆的金钱树,伫立一角。
这一切搭着温黄色灯光,很不真实。
这间店不像饼干工作室,里面没有摆放饼干──就算生意再好订单接不完,也该有试吃的吧?
纪年仓沿着夜色走回来,远远就看见一名女子靠在自家玻璃门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走近,女子显然将全副注意都放在“偷窥”上,连他已经来到身后都没发现。
他不客气的打量着这名不速之客——用毫不掩饰的视线从头到尾看一遍的那种。
偏瘦的身材,身高应该有一六五公分。留着一头及肩黑发,发尾有着乖巧的内弯弧度。她穿着浅蓝色洋装,外罩米驼色风衣,纤细小腿以黑色裤袜包裹着,足踏宝蓝色高跟鞋。
他没办法窥见她的全副容貌,从这角度只能看见她小巧的耳廓,以及雪白的肌肤。
她衣着时髦典雅,背对他站着,他身高一八七公分,能轻松看见她的发顶。他就这样站在她身后,只觉得她娇小。当然,是对他来说。
纪年仓也不打算唤她,只是武断的伸出手,直接从她侧边推开了门。
程知湄顿失依靠,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往前倾跌──
下一秒,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止住了她往前扑倒的跌势。
程知湄彷佛瞬间闻到一股极轻的甜香,那是种焦甜的香味,带着偏苦的巧克力味,从抱住她的这人身上传来。
接着,她慢一步的发觉腰上那太过有力的手臂,正清晰的告诉她这是一双男人的手臂,以及身后那隐约贴着她的如墙般的身体,都让她突地脸色一红。
她小声的道谢。“谢谢。”语毕,轻巧地挣脱男人的怀抱。
程知湄转过身,准备看向男人,他却理也不理的穿过她身边,径自走到店内的圆桌前,拉了张椅子坐下后,将手中的提袋放到圆桌上,拿出里面的珍珠奶茶,插了吸管就喝。
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后,纪年仓才扬起眸,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有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睛,让人难以忽视的长睫毛,小巧的樱唇、白皙的肤色,以及偏圆的瓜子脸。
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惊讶,这让她有着异样的可爱,纪年仓这样想着。
她的背影成熟典雅,正面呢?却拥有一张无邪的脸蛋,这让他有些意外,很难不对她留下印象。
程知湄也正静静打量着他。
他很高大。
这男人有着一双深邃沉着的眼眸,偏深的肤色,下巴有着短短胡渣。他穿直条纹衬衫、浅色牛仔裤、咖色军靴,健壮的身躯裹在衬衫里,卷起的袖子下是一双有力的虎臂……
他充满男性魅力,如电影里训练有素的军官,带有慑人魅力。
这片刻的沉默后,程知湄立时惊醒,她怎能这样盯着一个初见面的男人看?
她飞快拿出名片,走到他面前,微弯腰将名片递给他。
“你一定是熊先生吧?”
她没看见纪年仓听见她的问句后,飞扬的眉毛微微挑高。
纪年仓迟迟没接过她的名片,她只好不动声色的将名片放在圆桌上。
“我是雅诗专业美妆公司的营销专员,敝姓程,今天有跟您通过电话,不知道您有没有收到我先传过来的mail?”
纪年仓看着她,眼色冷漠。“删掉了。”
她显然没因他的话受到打击,快速从包里拿出一迭企划,递到他面前。“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份。”
他一样没有要接过企划书的意思。
僵持几秒后,她将报告书放在名片的旁边,也没经过他同意,就径自介绍。“不知道熊先生有没有听过雅诗美妆?公司简介我有印在企划书上面。请放心,我们是信誉良好的公司,在业界也有一定分量,这次我们将推出指甲油新品,所以……”
“我不接合作案。”
话没说完,他又开口打断,程知湄睨他一眼,这个熊先生很喜欢打断人说话呢!
低沉的嗓音,没有任何感情,他看着她,试图在她脸上搜寻挫败表情,却完全看不见。
他不知道,这次程知湄下定决心,没有退路的她,当然也抛去自尊,脸皮厚了许多。
她漾起笑容,继续说:“还是请熊先生有空看看报告书,我们真的很喜欢您的产品,非常希望可以跟您合作。”
“喔?”他挑眉。“你吃过?”
她重重点头,一脸诚恳。“当然。”
他潇洒一笑,口气有些故意。“觉得如何?”
她神色坚定,认真分析道:“是一种……不华丽的味道,非常直接、纯粹的美味,该怎么形容呢?不像橱窗里争奇斗妍的马卡龙,反而像是传统一些的重奶酪蛋糕,真的、真的很好吃!”
话出口,她马上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他沉下脸色,深邃的眸光变得严格,本来挂在脸上的客套笑容也立时收下。
她马上猜想或许他不喜欢被比喻成普通的重奶酪蛋糕,可能他比较喜欢时髦亮丽的马卡龙,但……这跟他饼干呈现的感觉不一样呀!
跟她想的不同,纪年仓不是不高兴,相反的,他喜欢她的形容,不若以前听过的评语,好吃、香脆、真材实料……这些称赞,太普通。
她说他的饼干味道不华丽,嘿……他本来就不打算呈现华丽口感,他甚至厌恶华丽,因此刻意走低调纯粹的路线。
正因为被说服他接合作案的人说中了,他不能面露喜色,所以飞快的沉下脸,表面冷漠,内心澎湃。
从离开上一份工作后,从事贩卖饼干已经三年多,头一回遇到懂他想法的人!
纪年仓耸耸肩,站起身来,他高她许多,立在她面前时,只觉得她一脸错愕不解,毫不畏惧,像只待宰的鸭子。
他刻意冷下语气道:“谢谢你的赞美。”故意加重赞美两字,要让她误以为他很不悦。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地拽住她的手臂,轻松的将她往外带,直到将她推出了门,才松开她的手。
几乎是任他宰割的程知湄无言地对上他的眼眸,想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抢了白。
“我要工作了,你会妨碍我。”他冷漠地看着愣愣的她。“还有,不要再来了,我不接合作案。”
纪年仓锁上门。
被挡在门口的程知湄,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她惹他不高兴了。
该怎么做?
熊先生态度坚持,多次阐明不愿意接合作案,可是他连她写的企划书都还没看耶,如果他肯看,有没有一丝被说动的机会?
她贴着玻璃门,偷看里面的动静。
熊先生不在,后面应该是厨房,显然他去了里面,她只能看见圆桌上没被翻过的企划书与名片,孤独地伴着一室温光。
忽然一股坚持就这样从胸口膨胀起来,她不走,要在这里等,要更努力——至少,要让熊先生看见她的坚持,要知道她程知湄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女人!
才第一次见面,没办法攻陷,没关系。
她会创造第二次、第三次机会,下一秒,曲玲玲美丽的脸庞闪过脑海,她深吸口气,更坚定不肯离去的想法,她不愿意让曲玲玲看好戏,她不能中计,她不能输!
十二月,冷风凛冽。
入夜后更加寒冷的夜风,如同利刃刮上她的白皙脸蛋,令她一阵颤抖,实在是太冷了……
程知湄拉紧身上外套,全身缩得弯腰驼背,低着头直往手上呵气。
很好,好了一些,好像没那么冷了──
忽地一阵风吹来,袭上她穿着薄薄裤袜的小腿肚,她瑟缩哆嗦,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
唉!早知道要受这种苦头,就该回家穿厚毛衣搭羽绒外套,换上灯心绒长裤,里面还要加一件卫生裤才行。
偏偏她今天因为要开会,为了输人不输阵穿得轻薄了些,现在却不幸得遭受这等酷刑。
程知湄仰头看向墨黑色夜空,眼色充满无奈,心中闪过无数次想回家的念头,终究还是被一股莫名傲气给压了下来。
她要等熊先生出来,再说服他一次。
这一等,就是三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