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事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
「大少爷。」总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什么事?」徐熙没让人进来。何止凤四娘沉迷这温馨,他一样喜爱。否则,堂堂徐家大少爷,干么给一名通房丫鬟梳头?
「船队回来了。」
「这才出航半个月,怎么就回来了?」
「他们遇到海盗,被打沉一艘,还伤了好些船工。」
徐熙霍地转过身,大踏步往外走。
镜里的成双成对被打破了。镜中花、水中月,终究不可靠。
凤四娘心头划过一抹淡淡的悲凉。
但下一瞬,她发现自己的手被握住。
「一起去看看吧!」他不知道何时转回来,满脸温柔地看着她。之前他就想过,带她走出徐家,放眼天下,而这就是第一步。
她浮躁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是的,镜中的幸福并不真实,但现实生活中,她同样也不孤单,她一直有他呢!
她站起来,陪在他身边。
徐熙打开门,看见总管,还有数十名家丁,他们带了大批的药物、布条、食物和酒水。
徐家的商队走远洋,赚取暴利,早就习惯了各种意外,暴风、海盗、迷航……经历多了,他们也都有了基本的应变能力。
但他们还需要一个能干的主人指挥,才能把他们的能力发挥到最大。
没看到徐熙之前,这些人等在这里,虽然觉得这不是大事,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徐熙一出来,他们的心便安了,现在他们精神勃勃,像一支期待出征的军队。
「走,去码头。」徐熙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所有的家丁就自动排成四队,跟在他身后,往码头方向走去。
凤四娘心里很激动。是了,她就喜欢徐熙这沉稳可靠的气度,彷佛天塌下来,只要他在,徐家便能屹立不摇。
她非常坚定地相信,拥有徐熙的徐家,永远不会遭遇凤家那样的惨剧。
★★★
徐熙领了一队人,才出徐宅大门,一个捕快神色匆匆地拦住他。
「不好了,大少爷,七爷跟乌江十八洞的人干起来了!」
徐熙放开了凤四娘的手,没再看总管和那些家丁一眼,他甚至没问徐净然为何与人争执,只道:「他们在哪里?带我过去。四娘,你留下来。」
凤四娘的心砰地往下落,直掉入万丈深渊,摔成片片。
「在状元居,他们——」
捕快还没说完,徐熙已不见人影。
徐净然虽是兰州的总捕头,但这份名声是徐熙帮他挣来的,他自己的武功并不好。
而乌江十八洞却是有名的水中悍匪,两方相斗,孰胜孰负,不问可知。
徐熙是不会容忍别人伤害徐净然的,他一定要救他。
那个小捕快也跟着他跑了。
但剩下的家丁们怎么办?遭了海盗、而大受损伤的船队怎么办?被抛下的她又该如何是好?
总管将视线投向她。「四娘,我们……」他们对救助船队的事很有经验,但没有主子在,他们还是心头惴惴。
凤四娘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惶然的脸,突然有些恼怒徐熙。
一支船队、几百个人,和一个徐净然比起来,哪个重要,他分不清吗?
她的沉默让那些人更慌张,渐渐地,骚动出现了。
就连在徐家待了几十年,自认见多识广的管家脸上都染了忧虑。
凤四娘其实比他们更怕。她在徐家里呼风唤雨,却没有处理外务的经验,但她不能放任人心消散。
「全部跟我走,先去码头抢救受伤的人,再查点货物,补充损失。」她领头往前走,没有人看见,她的手在袖里悄悄地握紧了,而她的双腿是颤抖的。
总管迟疑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要跟凤四娘走,她毕竟不是主子。
但凤四娘没管他们,只是走着自己的路。
她的背很直,就像迎风而立的苍松,任风雨飘摇,她也不会倒下。
有时候,说太多话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弱点,不如沉默着办事,更能让人放心。
总管此刻便觉得有些安心了,因为凤四娘看起来很可靠。他忍不住跟上前去。
有一个人做榜样,其他人就好做事了。
那些散掉的人,重新聚拢,又形成四队整齐行列时,凤四娘的眼角渗出一滴晶莹。这是被吓出来的。
但她立刻将泪眨掉。她不能软弱,也没有软弱的本钱,要想保护好眼下幸福的生活,她就要挺起胸膛,勇往直前。
为什么徐熙会在这时候抛下她?她的心,其实有怨。
待他们到了码头,那惨烈的景象又给了她一记重击。
兰州靠海,很多人都在海上讨生活,所以她从小也听惯了大海无情的故事,但她没想到,真正见到时,是这样的恐怖。
徐家的船队被打得很惨,不止大船处处受损,十余名船工死亡,还有几十个人断了肢体。
上得船来,到处都是鲜血和搏斗、火焚的痕迹。
凤四娘的脚滑一下,她踩到一个人的断臂。
她的心狠狠地收缩,只觉自己快窒息了。
但她不能倒,因为徐熙不在,她得替他扛起这一切。
大少爷,你为什么不来?她在心里忿忿不平。
可表面上,她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冷漠。
「都愣着干什么?快点动手救人!」她对着那些家丁喊:「第一排去烧热水、第二排帮伤患治疗、第三排将重伤的人搬下去,送到医馆,告诉那些大夫,不计金钱,一定要把人给我保住……」她不停地命令,有条不紊。
家丁们开始做事了,一些没受伤的和伤势轻微的船工也加入救援的行列。
凤四娘也帮忙救人。
她的手每沾上一滴血,心里就更痛一分。徐熙怎能在这时候缺席?
她有点茫然,如果他老是这样,把徐家丢着,只顾徐净然,会不会哪天徐家灭了,他还不知道?
她好喜欢他送的琉璃镜,他让她的日子又重新有了希望。
但这份希望并不稳靠,它随时会消失。
她越来越怕,越怕,就越气徐熙。
重伤的船工陆续被扛走了,死者也运下陆地,准备择日安葬。照理说,现在的船舱应该清净了,但她却觉得血腥味更加浓厚。
她的衣裙在一次又一次的动作间被鲜血染红了,裙摆加重,让她几乎走不动路。
她想吐,只觉清晰的视线正在一点一滴地昏暗。
「四娘。」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扶住她。是徐熙,他救了徐净然后,又立刻赶来了。
凤四娘的脸色很白,她的目光没有焦距,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崩溃。
徐熙有些愧疚,重要关头,他抛下了她。但他真的不能不救徐净然。
「对不起。」他说,她是他最好的助手,是他最欣赏的女人,但徐净然是他唯一认可的亲人。他,很为难。
她眨着美丽的水眸,此时它们看起来异常空洞。
徐熙知道她受到打击了,不管她再聪明,乍然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都会承受不住。
他招来总管,让总管送她回家休息。
但她拉住他的袖子。尽管意识不清,她也没忘记自己的责任,她要待在这里,保护徐家、保护自己的生活。
他无法强逼她离开,只好让她留下来。她继续忙着,但那呆板的动作让她看起像个傀儡,他越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