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她年轻脸庞闪过一抹受伤的色彩,世于将不禁扬笑。“怎么?生我的气了?”瞧她腮帮子鼓鼓的,他不由得以指轻挲。
“岂敢?”她哼了声,别开脸。
“唷,原来你也是有性子的。”瞧她拗着,他不禁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是你说要找我当兄弟的,不过是碰你个瓶罐,犯得着这么凶人吗?”说到最后,她恨不得咬掉舌头再用力咽下。
听听,她在说什么?她在撒娇!她居然在撒娇!她气得险些跺脚。
“是是是,都是为兄错了,为兄跟你道歉,求你别跟为兄的一般见识。”他陪着笑脸,被她的模样逗得不断发笑,爽朗的笑声在风的吹送之下,几乎响遍整座山林。
她挑眉瞅着他恣狂姿态,却被他眉眼间桀骜不驯的神采吸引,那笑声清脆如涧水,教她也莫名被感染那股狂放。
林间鸟啼虫吟,仔细细听,可闻花开奔绽的声响,可闻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暖日下的午后是恁地好,没有征战,没有杀伐,清静得犹若人间最后一片静土,直想在这儿停留不再向前。
敛笑半晌,世于将才温声说:“告诉你也无妨,那瓶子里装的是……”后方突地一阵刀气逼近,他不假思索地将她推开。“爱辛,小心!”
玺爱辛被他猛力推往山道,她反应极快地反身站起,耳边就是刀刃切开风面的声响,眼前飞溅着赤红的血,来自于世于将的背。
那是方才为了救她而以背挡下的。尽管背部中刀,世于将依旧沉着应对,尽管手无寸铁,精湛武艺依旧能与几名手持大刀的鞑靼勇士搏个平分秋色。
她瞧见来者皆是鞑靼第一皇子旭兀术的亲信,个个骁勇剽悍且视死如归,也许,他们要的并非是征北王的命,不过是碰巧撞见,想要来个一箭双雕罢了。
可恶的旭兀术,他到底还想怎样
为取得下任可汗大位,他对父汗进谗言,让原本打算久攻不下边城决定议和的父汗又改变想法,决定以可汗之位为赏赐,只要哪位皇子攻下边关,便是下任可汗。
她太清楚旭兀术的个性了,届时,他肯定会发动猛攻,完全不管生灵涂炭。为了阻止他将边关化为地狱道,她决定趁他调动军马之际,潜至征北王身边,只要杀了征北王及其军师,与她的亲信里应外合,便能够以不流血的方式统合边关。
所以,眼下征北王非死不可,唯有他死,她才能拯救所有边关子民。
只要她按兵不动,待旭兀术的亲信除掉他后,她再来除掉那几个亲信,取得世于将首级,她心里的蓝图就要实现了。是的,她应该这么做,但是、但是——
当她瞥见世于将背部的血转黑,且他高大的身形开始不稳摇摆,立即明白他已身中剧毒,再教他运劲厮杀,只会让毒发作得更快!
“爱辛,走!”见来者欲绕过自个儿冲向她,世于将尽管浑身发痛发热,仍是一个下盘旋身,踢倒那人,几个飞步来到她的身旁。
玺爱辛水眸直瞅着他,不懂他为何要保护她。
他不是在试探她?不是不相信她?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将她摆在第一位?为何连命都不顾也要保她先走?
他拿命与她赌吗?演出如此精湛的好戏,就只为了骗求她的死心塌地?若真是如此,她也只能认了!
见他脸色青白带赤,中的是七附子热毒,玺爱辛不假思索的点下他身上数个大穴。
世于将没有防备,随即软倒在她怀里,她立即朗声一喊,“拔都!”
一阵风自数里外近扬而来,落在她身旁。“玺殿下。”男子恭敬地单脚跪在她身旁,双手递出长剑。他的俊脸出众,五官深刻,浓密如扇的长睫自成一股阴影,教他那双凤眼更显勾魂摄魄。
“给我杀!”玺爱辛怒目瞪着举刀奔来的数个男子,将世于将轻轻摆在草地上。“一个不留!”
她是鞑靼鬼将,率军踏破瓦剌城池的鞑靼太子。
她杀人不眨眼,每经之处,莫不血流成河,烧杀百里,如此杀人如麻的她,理该取了征北王的性命,但她却没有。
只要她不睬他,他终会死于毒性,但她不能,她无法眼睁睁看他死去。八拜誓言犹在耳边,要她怎能弃他不顾?
况且,他是为了救她才被伤着的……他还不能死!她要他完全的信任她!
她要救他,无论如何。
“拔都领命!”拔都跃身而起,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卷起满地落叶尘土,唰的一声巨响,和满天风沙混在一起,去势凌厉尖锐,如敏捷小蛇,如长翎箭羽顺风而去。
“拿下玺殿下!”有人喝着。
玺爱辛不笑的清朗美颜冷凝几分骇人肃杀,凛目赤红,长剑出鞘,划开空间,剑气如闪耀雷电,落下之处,血溅八方。
她冷冷抹去脸上被溅上的血,这该救人的双手,到底怎么也无法不染上血。
紫荆关城乱成一团。
守城总兵兵铎在征北王寝房里来回急走,焦躁不安地喃喃自语,“这该怎么着?王爷若是出了事儿,鞑靼岂不要攻进来了?我得要怎么跟皇上交代?这事儿怎会变成这样?”
“出去!”
耳边爆出低喝,兵铎错愕地停下脚步,大眼缓缓调到炕上,看向正为主子看诊,点上数处大穴的大夫。
“你说我?”他忍不住提问。
欸,等等,怎么他觉得这大夫有点变脸了,何时生出如此大的威风,如此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除了你还有谁?”玺爱辛不悦地攒紧眉。“想待下,给我闭嘴;想扰人,给我出去,别妨碍我救人!”
“救得成吗?我瞧王爷身上的伤是有毒的,又不知是什么毒,想解……”
“我说我治得了就是治得了!”瞪他一眼,她回房取来包袱,掏出瓶罐。“你要帮吗?”
“那是当然!”
“过来。”
“是。”兵铎话一出口,不禁疑惑地微蹙起眉。他会不会有点太听话了?
“帮我压着他的双手。”她边说,边在世于将背上撒下黑色药粉。
“这么压着?”兵铎将主子的双手拉高,紧压在炕床上。
“对,别让他乱动。”黑色药粉均匀地撒在背上后,她取出火折子,点上火。
“等等,大夫,你要干么?”救人就救人,点火做啥?兵铎咽了咽口水,见她手上的火点愈来愈靠近、愈来愈靠近——“啊——”终于,他忍不住叫出口了。
堂堂守关总兵叫成这样,实在丢脸,但真不能怪他,而是这大夫竟狠心地在王爷背上点火,他要如何不叫?难怪要他压着王爷的手,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便成了帮凶!
大夫好歹毒的心呀,那把火烧得他痛呀~
“吵死了……”低哑的嗓音从世于将口中轻逸。
“王爷?”忍着夺眶而出的泪,兵铎伏在主子的眼前。
世于将浓扬的眉重拢着。“闪远点,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没兴趣和男人如此接近。
“太好了、太好了,王爷还会说笑呢!”兵铎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玺大夫,你可真是了得……玺大夫,你怎么了?”
哇,阴沉不说话的脸,有种不怒而威的华贵气质呢。
“大哥,不疼吗?”玺爱辛凑近他眼前。
世于将瞧是她,唇角微掀。“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大哥中了毒,我现下正帮你解着呢,疼吗?”她攒着眉,不懂他为何还是将她搁在心上。
火烧在背,她连麻沸汤都没让他喝,怎可能不痛?
“还好。”他哑声回答,背上传来赤热锥骨之楚,他咬牙忍下,却舍不得闭上眼,眼睛直视那张教他魂牵梦萦的粉颜。
“哪还好?王爷,你的背上着火了!”兵铎大叫,整个房里都充斥着烟雾,还有几分烤蹄膀的香味呢!呜,王爷好好吃……不是,是好可怜啊!
“是吗?”他扯唇轻笑,难怪他痛得想大骂。
“大哥,你中的是七附子热毒,这毒会噬肉伤筋,顺血攻心,虽然我帮你点上大穴,阻止毒冲于心,但你背上遭毒噬,不得已非得以火烧医治,若给你饮下麻沸汤,这伤可要再拖上数日才会好……你信不信我?”
一个伤换她一脸担忧,他觉得划算极了,岂会不信?“照你的法子做吧。”
玺爱辛点头,坐在炕畔,拿起匕首。“待会火灭,我要以刀削去上头焦肉,你忍忍。”这法子她不是没用过,但头一回用在会教她担忧的人身上,教她持刀的力道不由得放到最轻。
担忧?才刚要下刀,这念头甫上心头,不由得教她一愣。
她担心他?不是为了要让他多信任她一点,才决定救他的吗?
“爱辛,你尽管下手吧,不碍事。”世于将以为她突地停手,是因为担忧他太过疼楚。
玺爱辛回神,敛眼瞅着他苍白又布满冷汗的脸,手中的匕首不禁握得更紧。“大哥,会痛的。”
他懒懒勾唇。“这绝对不会是人生最痛的。”
瞅着他耐人寻味的笑脸,确定他背上火焰尽灭,她企图转开他注意力,与他闲聊着。“那么,大哥,你觉得什么才是人生最痛?”
“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生不同心、死不同柩……”背上锥楚爆裂,他咬紧牙关,将那剐肉之痛咽入喉底。“人生最大的痛,在于心神灵,而绝非是体肤之楚。”
所以区区皮肉之痛,他忍了,由着她一刀一刀剐去焦肉,宽背一片惨不忍睹,看得兵铎胆战心惊,几次想要大叫都用力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