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二太太袁氏所居住的兰露院气氛诡异,沉默之中又带点欢快的气息,欢快之中掺杂着一股隐忍的怒气,怒气之中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总而言之,感觉就是复杂又诡异就对了。
翠玉奉骆老太太的命令来到兰露院请人,身为老太太身边两大丫鬟之一的她早已习惯高人一等的感觉,即便是大太太对她的态度也是讨好、笑容可掬的。也因此对于向来不受老太太待见、在骆家中活像受气包的二房她完全不看在眼中,更从未将他们当作主子来看待。
所以,她趾高气扬的走进兰露院,见到人就问:“五姑娘呢?”
话才说完就看见她要找的人,她习惯成自然,开口就直接命令道:“五姑娘,老太太要见你,你快点跟我走。”说完径自转身就走。
她以为五姑娘会随后跟上来,结果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才发现身后竟空无一人,气得她咬牙切齿的往回走,再次走进兰露院。
“五姑娘,你这是耍谁呢?不知道老太太正在等你过去吗?”她冷嘲热讽又怒气冲冲的张口就说,不料——
“叶嬷嬷,掌嘴。”
“什么?”翠玉还没搞清楚状况,人已被彩袖和彩衫一左一右的钳制住,同时间走到她面前的叶嬷嬷则毫不犹豫的伸出手,一巴掌朝她脸上拓了过来。
啪!响亮的巴掌声,火辣辣的脸颊,翠玉一瞬间就被打懵了。她们怎么敢?
“你们怎么敢打我,你们——”
“再打。”骆含瑄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啪!又一巴掌。
“十下。”
叶嬷嬷一连甩了翠玉十个巴掌,虽然打得她手心有点疼,但也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天知道从回来得知太太的病重是因何而来的之后,她的心里就憋了一把火,烧得心疼,这下子把火发出来感觉就好多了,看彩袖和彩衫的样子似乎也和自己差不多,解气!
翠玉被打得晕头转向,但怒火却更炽,忍着火辣辣的疼痛,抬头狠瞪向骆含瑄道:“我是奉老太太的命令来的,你竟敢让人这样打我,不将老太太放在眼中,你等着,老太太若是知道你们胆敢这样对我——”
“这样对你又怎样?”骆含瑄冷漠的打断她,“一个胆敢对主子颐指气使,趾高气扬,开口闭口就以我自称,尊卑不分的刁奴恶仆,我就算当场让人把你拖出去杖毙,打死了也不算什么。你还以为你姓骆,是这府上的小姐,除了老太太之外没人敢动你半根寒毛?”
翠玉浑身一僵,突然有种当头被浇盆冰水的感觉,整个人瞬间都被吓醒了。她终于记起了自己身为奴婢的身分,也记起了主仆之分,记起了只要主子想,骆家的每一个主子都有打杀她的资格,因为他们是主,而她是奴。
她之前是怎么了,怎么会让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而完全不把五姑娘放在眼里?
“我没有——”她急忙开口,却在意识到自己又自称我时赶紧改口。“不是,奴婢从没有以为自己是这府上的小姐,奴婢怎会如此大胆,怎敢胡思乱想,奴婢真的没有。”双手被紧紧地钳制住动弹不得,她只能用力的摇头,表现自己的激动与无辜。
“你有没有都与我无关,只要你别跑到我面前嚣张,我根本就懒得理你。”骆含瑄冷笑。“只可惜你今天已犯在我手上。”
翠玉被吓得整张脸都白了,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双脚发软,整个人站不住的往地上瘫了下去。
她以为五姑娘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放过她,要将她杖毙,活活打死,她不想死!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她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求饶,声泪俱下。
骆含瑄顿觉无趣,懒得再浪费时间理她,直接起身走进母亲的厢房去看母亲醒过来没有,而叶嬷嬷和彩袖、彩衫对看了一眼,也跟着转身就走,因为她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房里,袁氏还在睡,并没有被刚刚外头那阵吵闹给吵醒。
骆含瑄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才几日不见却明显瘦了一圈的母亲,心里微微发疼。
经过方大夫的诊断,母亲的病没到病入膏肓这么严重的地步,只是生病加上吃食上似乎供给得不够,身体这才会愈来愈虚弱。未来只要把病治好,再多吃些能补充身体营养的东西,好好的调养一阵子应该就能康复。
总之有惊无险,万幸。
可是在庆幸与松了一口气之余,她又怒不可遏,气到先前差点就要冲去正房把那个老虔婆、杀人犯给直接掐死抵命!
她真没想到那个老女人会这么恶毒,害不死她就想害死母亲,罚娘跪佛堂没将娘害死还不罢休,竟想将娘给饿死?!若不是有彩袖和彩衫两个忠心的丫鬟,绞尽脑汁的四处张罗些吃食过来养活母亲和她们自己的话,她们主仆三人没被饿死,也被那些送到兰露院却又是发霉又是发芽或是腐烂的食物给活活毒死了!
幸好彩袖今天排除万难地溜出去通知她们;幸好她和叶嬷嬷得知消息没有耽搁立刻就赶回来,幸好她认识了连驰俊他们,让她能有后盾,不怕有后顾之忧的回来;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幸好。
“瑄儿?”
听见母亲的呼唤,她立即回神,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低头看向母亲,“娘,你醒了?女儿回来了,回来带你离开这里。”她温和轻柔的语气在说最后一句时蓦然变得坚定无比,不可动摇。
袁氏闻言,脸上连一点愕然或震惊的表情都没有,因为早在得知彩袖成功偷溜出去见女儿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了。她的女儿虽然有时候很任性不听话,但对她这个母亲却护得紧,在得知她在骆家这些日子的遭遇之后,不可能什么事也不做的。
“你先扶娘起来。”她虚弱道。
骆含瑄小心翼翼的扶母亲倚床坐起来。“娘,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这样待会儿要离开时才会有力气。
“好。”袁氏非常的配合。
骆含瑄扬声叫来彩袖,将温在小厨房里的百合粥送过来,她亲自喂母亲喝了大半碗,直到母亲摇头说不要了,这才停下来伺候母亲漱口与擦拭。
“娘的瑄儿真的长大了,都会照顾娘了。”袁氏眼眶发热的看着女儿,声音沙哑的感叹道。
“娘说的没错,女儿长大了,会照顾娘了,所以娘一点也不必担心随女儿离开骆家会有什么问题,女儿会照顾好您的。”骆含瑄见缝插针的游说母亲,就怕母亲不愿意跟自己离开,她可不敢小看三从四德对古代女人的拘束力和影响力。
袁氏沉默了一下,问:“离开这里咱们有地方住吗?”
“有!”骆含瑄迅速的点头,道:“女儿已经在玉井胡同那里租了座宅子,是座三进院的宅子,地方虽比不上这儿大,但有前庭也有后院,院子里花木扶疏,景致优美,娘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三进院?”袁氏微怔,“咱们人少,用不着租这么大的宅子吧。”
“娘是担心咱们的银两不够用是吗?”骆含瑄安抚的朝母亲微微一笑。“娘放心,那宅子是女儿的朋友便宜租给咱们住的,若非女儿坚持要给钱,他连租金都不想收,所以咱们住那儿,其实没花多少钱。”
袁氏呆愣了一下。
女儿一直都养在深闺中,加上主持中馈的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待见她们母女,她们极少有机会外出或见客,认识的人自然也少,称得上朋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女儿是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能借她们一座三进院宅子住的朋友了?
“瑄儿的朋友?是娘认识的人吗?”她问道。
“娘不认识,是女儿这回离家到外面认识的新朋友。”
袁氏轻皱起眉头,犹豫地说:“这样好吗?刚认识的新朋友为何会待你这般好,无缘无故的将那么大一座宅子借给咱们住,他会不会有什么目的,会不会是什么坏人啊?”
骆含瑄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她在心里默念着:娘呀,还真是给您猜对了,他的目的就是您的女儿我
啊。不过她可不敢明说,而是直接跳过这个问题,回答了下个问题。
“娘放心,他不是什么坏人,他是京城连家人。”
“京城连家?”袁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百年皇商,京城连家。”
“啊!”袁氏被吓得惊叫一声,整个人都激动的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紧抓住女儿的手,瞠眼问道:“瑄儿,你刚才说什么?百年皇商连家?”
“嗯。”骆含瑄一脸淡定的点头。
袁氏目瞪口呆的看着女儿,真的是被吓傻了。
皇商连家?那可是骆家人和骆家商行想尽办法想要高攀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高门大户,瑄儿怎会有如此机缘,才出去几天就认识了这样的大人物?这会不会有假啊?
“瑄儿,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是皇商连家人?你年纪还小,见识不多,会不会被人给骗了却不知道?”袁氏眉头紧蹙,忧心忡忡的对女儿说道。
骆含瑄有些哭笑不得,道:“娘,女儿看起来很笨很好骗吗?如果连家人是假的,那么和连家人在一起的那位世子爷也不可能是假的吧?”
“世子爷?”袁氏张大双眼。
“诚王世子。”
袁氏张口结舌的看着女儿,又一次被女儿惊震得目瞪口呆。
这时候,叶嬷嬷匆匆地走进屋里,朝她禀报道:“太太,大太太和张管家来了,说要见姑娘。”
母女俩疑惑的对视一眼,骆含瑄问:“大太太和张管家?他们俩怎会一起过来找我?”
“会不会是为了咱们刚打翠玉的事?”叶嬷嬷神情有些不安的看着她,毕竟刚动手打翠玉的人可是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骆家人可就真的是能耐了。”骆含瑄讽刺的冷笑道。
“打翠玉的事是怎么一回事?”袁氏问,她还不知道先前所发生的事。
“只是教训了一下尊卑不分的刁奴罢了,没事。”骆含瑄柔声安抚母亲,然后起身对叶嬷嬷说:“嬷嬷,你在这里陪娘,我到外面去会会那两个人。”
见叶嬷嬷点头,袁氏却是忍不住担心,开口道:“要不,让叶嬷嬷陪你一块过去?娘这里没事,不需要人陪。”
“太太,姑娘说没事就没事,你要相信姑娘。姑娘已经长大了,本事厉害得很。”叶嬷嬷开口对主子说,一来她说的是实话,二来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向太太禀报这些日子和姑娘在外头经历的事,尤其是那位连公子的事,现在机会难得,她可得把握住。
最后,叶嬷嬷留下来陪袁氏说话,骆含瑄则是拗不过母亲,还是带着彩袖去了外厅见人。
屋里那头叶嬷嬷和袁氏说了些什么暂且不提,这头骆含瑄见到林氏和张管家之后,终于得知了他们的来意。
“走吧。”
林氏说完来意后,理所当然的起身就要她跟着他们走,怎知转身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骆含瑄竟没跟上来,不仅没跟来,甚至依旧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五丫头,你是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她冷声道。
“我不去。”骆含瑄的语气比她更冷,看向她的目光无所畏惧。
“你说什么?”林氏难以置信的拉高了嗓音。
“我说我不去。”骆含瑄冷冷淡淡的又说了一次。
林氏瞠目结舌的瞪着她,半晌后才大声道:“这是老太太的命令!”
“我都被逐出骆家门了,老太太命令谁也命令不到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人吧?”骆含瑄冷笑。
林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五丫头自从上回撞柱拒婚之后,似乎变得无所畏惧,就像吃过熊心豹胆似的什么都敢硬着来,谁都不怕。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话呢?老太太可是你祖母,你——”
“祖母?”骆含瑄不以为然地打断她,“问题是,我把她当祖母看待,她有把我当孙女儿看待吗?”
“你……”林氏被她的大胆妄为气到差点说不出话,她脸色发白的指着她问道:“你说这是什么话,你、你怎么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你真是愈来愈无法无天了,弟妹被老太太罚跪佛堂,真是罚得一点也不冤!”
提到母亲被罚跪佛堂的事,骆含瑄气得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朝林氏冷声道:“你再说一次!”
她横眉竖目的凶狠模样,让林氏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张管家见气氛愈来愈糟,也管不上尊卑了,赶紧插话道:“五姑娘,不知二太太的身子近来好些了没?上回彩衫那丫头还请我帮忙找其他大夫来替二太太看病,说是胡大夫的药吃久了也不见效,我便请了小楼巷的王大夫过来,也不知道王大夫开的药是否有效,二太太的身子有没有好一些了?”
骆含瑄轻蹙了下眉头,没听过还有这事。她询问的转头看向彩袖,只见后者对她轻点了下头,表示的确有这事,也就是说,她们还真欠了张管家一份情。
“张叔,谢谢你替我娘请了大夫,这份情我会记住,会找机会还你的。”她一本正经的对张管家说。
张管家明显一楞,随即摇头道:“小的承受不起五姑娘这声道谢,这是小的分内事。”
“你做你的分内事,我道我的谢,两不相干。”她才不会留把柄给骆家的人,让他们有机会对她挟恩以报。
“这么有志气,眼前就有让你报恩的机会。”林氏冷不防开口道:“老太太命令张管家带你到前头负责招待贵客,你不去张管家就会受罚。你要报恩就现在报吧,乖乖地跟我们去把贵客伺候好了,免得张管家因办事不力而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