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秦韵祈没等到邢千夜捎来只字片语,不过倒是遇上一个她意料中的人。
邢千夜口中的老狐狸——邢天齐。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邢天齐今年已六十好几,体态神韵不见任何老气,反而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眉宇间尽是霸气。她想这样的人,为人处事必像一把铁沉的月弯刀,圆弧之处最是锋利。
邢天齐神情冷傲,鬓已花白,他扬手挥退服侍在旁的下人。
静寂的大厅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秦韵祈正襟危坐,心头暗叹。该来的还是要来,想当年邢天齐用尽手段拆散邢千夜的父母,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照邢千夜的说法来推论,这只老狐狸定是十分留意自个儿孙子的情况,就算不是明媒正娶的媳妇所生也一样,血浓于水的亲情断不了就是断不了,要不,那张春宴的请帖也不会来得如此刚好,私下设立的公司也不会突然出现危机,逼得邢千夜得提早出国坐镇,这一切全是算计好的。
只怕臭花瓶是自贬身价了,他不是被置之不理十八年,而是老狐狸养他这颗棋养了十八年;如果她没猜错,老狐狸今天就是要来铲除她这个障碍的。秦韵祈轻扯一笑,也好,她就是特地留下来要被清除的。
“你没跟着千夜走,倒挺令我意外的。”邢天齐啜了一口茶,冷淡的开口。
“我只是个穷学生,没那个胆。”秦韵祈垂下眼,轻声道。
跟着去做什么?等着被一网打尽吗?她若是跟着去,千夜那间还没站稳脚步的公司,铁定在一夕之间就被老狐狸扳倒了,到时他们还有心谈情说爱吗?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恐怕只有身处漩涡当中的臭花瓶看不出来,她这局外人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虽胡涂却不笨,了解事情原委的那一夜她就认为事有蹊跷,行事作风一向果断强硬的老狐狸会突然需要一个流放在外的人?他底下的人才还不够多吗?会多了这层戒心,也多亏她年仅十四就在社会上打滚,凡事得为自己留些后路。
“你不怕他忘了你?”邢天齐抬起精锐的眸子,嘴角扯着嘲讽的笑。
女人在他眼里全是一个样。
“怕。”她当然怕,不然也不会在机场哭得那么惨。
未来的变数太多,眼前障碍这么大,可是还是有个傻瓜说要等她,唉,她还能说什么?爱情力量真伟大!
“那你还信他?”邢天齐眼神轻蔑的瞟着她。会怕就该在他上门撵人前自动离开,而不是赖着不走;女人图些什么他还会不明白?
“相信。”秦韵祈小声回答,始终垂眼不敢看他,深怕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太会识人,一眼就看穿她。
听见她的回答,邢天齐嘴角嘲讽的笑意更深了,眸光寒意不减,姿态盛气凌人,凌厉的眸子观察着端坐前方的秦韵祈,敏锐的打量着她。
这女人打扮并不奢华,长相清丽,气质不错,可惜就是态度畏缩了点。他嘴角一撇,畏缩也好,比较好打发。
“你们还太年轻,承诺只是儿戏。”邢天齐声音低沉而威严,口吻有着不容置喙的强悍。
“有些人是值得相信的。”秦韵祈终于抬起眼瞧他,眼神晶亮而肯定。
唉,其实她不是故意要顶嘴,都怪这老狐狸的思想太偏激,她才忍不住想纠正他;没办法,当老师的后遗症。
没料到她会回嘴,邢天齐不置可否的一笑。
“有些事相信也没用。”他冷淡的看着秦韵祈,像这种热血的年轻人他看多了,仗着自己年轻,就把所有事情罩上一层良性的光辉,时日一久,才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想象中美好,通常那时已经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他为天真的无知者感到可悲。
“你有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秦韵祈忍不住问。老狐狸气质太过冰冷,她想感化他一下。
邢天齐神情冷漠,直接忽视她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正眼瞧她,“我不认为你有资格和我谈论这个问题。”
“那谁才有资格?对你事业有帮助的人吗?”秦韵祈也不避讳,直挑核心的问。
邢天齐拧眉,深敛的眸光锁住她。既然知道他的身分还敢这样和他说话?这女人是真傻还假笨?不过,不管是哪一项,他都没有耐心应付。杂草,尽管除去就是。
见他没有回应,秦韵祈也不怕,反正她就是留下来演这出戏的,如果她没猜错,她的片酬应该是巨额。
“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她迎视他犀利的目光,柔中带刚,一反先前委屈的模样,捍卫爱情嘛!都已经有个花瓶说要等她了。
邢千齐扬起一眉,唇边带着讥诮的笑,他有多久没听到这句可笑的话了?
“买得到。”他笃定的说,跟在他身边做事的人绝不敢说出这句话,因为他们都坚信金钱万能。
“买不到。”秦韵祈睁着澄澈的眸,不怕死的回话。
“买得到。”邢天齐微笑,自信得不可一世。
大厅里有片刻的静默,秦韵祈咽咽口水,掌心微微发汗。她不得不承认,老狐狸确实是拥有王者的架式,他沉稳而内敛,敏锐而工于心计,难怪邢千夜参加春宴时态度戒慎紧张,老狐狸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之于他大概宛如蚂蚁一般渺小,而一只蚂蚁的心机,他这个大人物应该是无暇理会才对,她的愿望既不贪心也很合理,只是想和邢千夜在一起,她只是想偶尔勇敢一次。
“你说吧,多少钱尽管开口。”邢天齐双手环胸,脸上的笑容嘲讽。
“我的价值……你早就决定了,不是吗?”秦韵祈垂下双眸,让他看不清表情。
戏,杀青了。
※※※※※※
叽轧!叽轧!铁链焊接处传来摩擦的声响,晴空蔚蓝澄澈,散发出宛如浆洗过的明亮,远处飘来几朵点缀的云雾,白云苍狗,变幻无穷。
初夏的午后,带着和煦的南风,秦韵祈就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炙热的阳光在经过茂密的绿叶筛选过后,只剩细微的光束缓射而下,她打了个呵欠,最近她容易疲惫,经常发困,三不五时就会小盹一下。
她捞了放在地上的手提袋,掏出一迭信件,这是她出门前随手从信箱里抽出来的。水费、电费、网路费、社区公告单、学校舞会邀请卡、补习班信件、超市广告单……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一封是她想看的!她臭着小脸,将信件一把塞回手提袋里,最近她情绪起伏也特别大。
奇怪,她离开前明明有把新地址告诉德叔,难道德叔没告诉臭花瓶吗?就算德叔没告诉他好了,他有心想找,也应该找得到吧,都过了四个多月了。
秦韵祈踢踢脚边的石子,有些无奈。
老狐狸当天就把她撵出那栋大房子了。撵出去也好,没了邢千夜,这么大的房子她也觉得寂寞。
问她收下老狐狸开的支票没有?收啊!她怎么可能不收!都有人把钱双手奉上了,再推辞就泯灭人性了吧。
她摸摸口袋里早已枯萎的玫瑰花,这是那天在机场送别时,邢千夜塞进她外衣口袋的,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意?要不,她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只是浪漫归浪漫,现实层面还是得考量,所以她选择留下来,演一出戏给老狐狸看。老狐狸果然以为用金钱就可以收买她的爱情,唉,她早跟老狐狸说过,有些东西用钱是买不到的,他偏不信。
秦韵祈弯弯的红唇上有着一抹温柔的笑,小手搁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只是替肚子里的宝宝收下曾爷爷的一点小心意而已,这样不过分吧?
这场闹剧她已经退居幕后,至于他们的爱情能否开花结果,就全看邢千夜的能耐了,他要能早一天摆脱老狐狸的掌控,他们就能早一天相聚。
她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啊!真的好想念他啊!别人谈起恋爱都甜甜蜜蜜的,怎么她谈起恋爱就得九弯十八拐?唉,命苦、造孽、夭寿……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哀叹的正起劲时,她突然感觉胃里涌上一股不适,苍白着一张脸,蹲在树旁干呕。但呕了老半天,呕不出东西,她擦擦嘴,额上冒着些许汗珠。
可恶!这是今天第几次了?自从第三个月起,她就孕吐得厉害,索性把家教的工作给辞了,反正她肚子里的宝宝有个奸商曾祖父可以靠,不怕、不怕。
秦韵祈抚着酸痛的腰,怎么怀孕麻烦这么多?
她发誓,下次见面时,一定要给邢千夜来个五雷轰顶,连带的把这笔帐算在他头上,谁教他说话不算话,讲好了要联络,不是吗?
※※※※※※
暗房里,肥胖的身躯抖啊抖的,宛如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德叔嘴里咬着手电筒,冷汗一滴一滴的滑至桌上的信纸,一双老眼含泪,万分委屈,嗫嚅的说:“哎哟,老太爷要我这样做,少爷要我那样做……恶势力、恶势力嘛!”怎么做都得罪人!
胖胖的手拿起已经改好的信,吃力的对折再对折,一边发抖一边将信纸塞入信封,随后他双手合十,对着窗外的明月。
“少爷、少爷……你要原谅我啊!我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呜呜……少爷……我只改了一个数字……只改了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