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闻江南梅龙镇‘柳氏媒人馆’、‘东家酒楼’、‘风门凤轿坊’、‘花房嫁衣阁’四大世家,世代以来善营婚商喜庆之事,颇受江南百姓称许,朕闻之甚喜,特将帝姬宝娇公主尊贵婚事托予尔等。今着令花房新任主事,于三月之内,承接公主龙凤嫁衣之事宜。若能于期限之内造出美若天衣、丽若霞光之嫁裳,朕必大悦,当御笔亲书‘天下第一衣’圣匾颁封,并赐下黄金五千两,以兹奖赏;如若有违圣意,有负朕深切托付者,自当重重领罚,钦此,谢恩。”
一道突如其来,天恩荣眷的圣旨,对于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花老爷来说,不啻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皇上怎么会知道咱们家嫁衣做得特好呢?”花老爷言虽谦虚客气,实则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地咧嘴笑道:“呵呵呵,这就是咱花家信用老,口碑好,做事诚恳踏实的缘故,现下连皇上他老人家都亲自制定公主穿花家的嫁衣出阁了,这真是花家百年来最大的盛事恩宠啊!”
“爹,”花相思正在喝一盅川贝莲子汤,忍不住提醒他,“您嘴巴都快裂到耳朵边了,瞧您乐的!”
“难道爹还不该高兴吗?”他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这回蒙皇上看重,咱们千万疏忽不得,照我想,公主的嫁衣一定得用最好的绫罗绸缎,最贵的金丝银线,缀上最珍贵的明珠,绣最富贵的花样——所以就交给你了!”
“噗!”花相思差点一口汤喷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花老爷吓了一跳,赶紧拍着女儿的背。
“爹,您刚刚说得这么迫不及待的兴奋样,女儿还以为是您自个儿要做呢……咳咳咳。”这回不是犯病,她是给笑岔了气的。
“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要花房嫁衣阁的新主事绣制公主嫁衣,”花老爷一脸笑眯眯,“说的不正是我的宝贝好女儿吗?”
这位老人家未免也太顺理成章了吧?
花相思好气又好笑,但是其实在她心里,自然也很是为这件天大喜事高兴呀!
花房嫁衣阁得此荣耀,真是几生修来的好福气哪……
也省得外头一天到晚流言蜚语说他们花家小姐体弱多病,不知哪天要挂点,花房嫁衣阁说不定就此宣告关门大吉云云……这下子可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了。
爹往后在镇上可就更加抬头挺胸、扬眉吐气、走路有风了。
为了爹,为了花家,她一定会用尽心思、竭尽所能为宝娇公主绣出一件世上最美丽无匹的皇家嫁衣的!
状元府
花相思手上捧着汤药一口一口喝著,虽然药苦得她皱起一张小脸,却难掩脸上兴奋激动之色。
“朗风哥哥,你也一定很为我们高兴吧?”她迫不及待跟他说了圣旨的内容,开心地道。
“高兴。”陆朗风有一丝怔忡。
皇上已经下旨了?那么……宝娇公主出阁一事并非空穴来风了?
“我最近得好好想想,该帮公主绣什么花样在嫁衣上才漂亮,咳咳……”她没发觉他的异状,自顾自欢喜地盘算着。“嗯,大红牡丹太俗气了,秀鸾彩凤虽贵气,却又太刻板严肃了些,五彩祥云只能镶做滚边……那究竟该描什么图样才适合呢?”
陆朗风虽然想起朝中文武百官在提起宝娇公主时,那副战战兢兢的惊悚表情。
“不如绣年兽好了。”他若有所思道。
花相思一愣,忍不住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什么呀,公主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怎么能在嫁衣上绣那种东西?”
“不管绣什么都好,但是你也别太耗神了。”他定了定神,认真地道:“公主嫁衣固然重要,自个儿的身子更要紧,知道吗?”
她心头一阵甜滋滋,盈盈笑道:“知道了。”
“这两天喘咳好些了吗?夜里睡觉还觉得手脚发冷吗?我昨天差人送去的川贝莲子汤有没有喝?”和公主出阁之事相比,他更加关心她的身体。
“我很好,真的。”花相思浅浅笑了,轻轻偎靠在他肩头,心底盛满了浓浓的幸福。“朗风哥哥,我真的觉得好快活呀!”
陆朗风虽然惯常沉默着不说话,臂弯却无比温柔地揽住了她。
……他也是。
就在花相思全心全意想为宝娇公主做出一件天下无双的华丽嫁衣时,陆朗风始终不愿承认的现实终于降临——
但他心意已定,早做好了准备,是以心下坦然以对,态度从容不迫。
因这一桩皇家亲事,皇上交由苏家河柳家媒人携手共同为宝娇公主寻找最佳驸马人选,所以见今日上门来的是梅龙镇上颇负盛名的俊美媒人苏瑶光,陆朗风半点也不意外。
苏瑶光转达了圣上密旨之后,他沉默了很久。
“宝娇公主乃金枝玉叶、尊贵之身,陆某身受皇恩如此爱重,于公于私,皆不该辜负圣命。”他平静地开口,“然而陆某心中早已情有独钟,矢志不负伊人,故而恕难从命。”
一句“情有独钟”,让苏瑶光所有准备好了的话全堵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有劳苏公子回覆公主,微臣在此恭祝她早日觅得乘龙快婿,结为缘好。”他轻描淡写两三句,便拱手作礼。“苏公子请回吧。”
苏瑶光神色微微豫然,但依然风度翩翩地回礼告退。
陆朗风直待媒人背影消失在大门外,他不着痕迹地轻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微笑。
娘,孩儿会一直坚守对您、对花伯伯和相思的承诺的。他在心中默祷。
几日后。
花相思描绘好了图样,正在盘算着用哪几款花色为底,再巧妙掺入那数十缕颜色丰富艳彩的花线,方能让绣在嫁衣裙摆上的百花活色生香、娇艳如生。
“小姐,摇金小姐来了!”百岁禀报。
最近长命被她安排到绣坊,先和老绣娘学习挑选花线的学问,所以这些天来换成敦厚傻气的百岁在她身边伺候。
虽然常常煎药都干了大半,端来的饭菜总会有一两盘不小心翻到,站在一旁侍立的时候频频打瞌睡,叫她坐下来折衣裳也能折得呼呼大睡……不过若论心地不论能力,百岁也可算是个忠心耿耿的忠婢啦。
“摇金姊姊来了!”花相思眸儿倏亮,欢喜不已地嚷着:“快快有请,顺道去准备好吃的茶点来,越多越好。”
“是。”
柳摇金缓缓踏进房门,却没有往常那般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看着花相思气色挺不错的样子,原本堵在心头的沉甸甸大石又压得更重了些。
唉,这世上的人与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呢?
“摇金姊姊,你怎么了?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瞧见你,你已经拜到了名师,开始学功夫了吗?”花相思热切地牵着她坐下,“摇金姊姊,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我——”
“相思,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好哥哥,是你的心上人。”柳摇金心下一横,硬着头皮抢先问:“你说的那人……是叫作陆朗风吗?”
拜托只是长得很像……拜托只是同名同姓……
“嗯。”花相思脸一红,低下头来。“经过上次的事,摇金姊姊想必心里早就明白了。”
“你再确定一下,是叫陆朗风,当今状元陆朗风?”柳摇金加强语气。“长得玉树临风、风采翩翩,模样有些清俊傲气的那个陆朗风?”
“没错,就是他。怎么了?”她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果然是真的!”柳摇金满眼心慌,“那就糟了!”
“什么糟了?”她愕然不解地望着柳摇金。
柳摇金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快,你快跟我走!”
“要去哪里?”花相思迟疑地瞥了手边的花线锦缎。“可是我还没帮公主挑好嫁衣上的花线——”
“都火烧屁股了,还帮公主绣什么嫁衣啊?”柳摇金气急败坏地拉着她就直直往外冲。
再不去阻止,一切就晚了!